《浣溪纱》薄言采芑

22、番外1 莫影芫 凤凰涅槃

　　番外1 莫影芫凤凰涅槃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夜晚。

　　爹爹踏着夜色从绸缎庄回来。

　　娘亲含着微笑，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了。”爹爹应了一声。

　　娘亲一边接过爹爹手里的物事，一边帮爹爹脱去斗篷，抖落了斗篷上沾着的雪花：“今天怎么晚这么些？”

　　爹爹说道：“前几天有个客人，订了一批货，本来说是过了年关再要的，但是今天却忽然急匆匆的来了，急催着要这批货，说是汴京的买主改了时间，如果他不能按时送到，就有下狱的危险。”

　　娘亲眉心一动，轻声念叨：“汴京？”

　　爹爹将双手抚上娘亲的肩头，安慰道：“夫人别担心，都这么多年了，应该是咱们太过紧张了。”

　　娘亲依旧蹙着眉头，不语。

　　爹爹便转移话题问道：“家里还好吗？”爹爹每天无论什么时间回来，必然会问这个。

　　娘亲这才笑了，温柔说道：“都好。”

　　“老爷，夫人，小姐在外面嚷嚷着饿呢，要不要现在开饭？”管家前来询问。

　　爹爹看着娘亲，轻轻摇了摇头，失笑道：“这孩子，都已经及笄了，还如此不拘小节，一点也不似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呢？”

　　娘亲挽起爹爹的胳膊，笑道：“影芫的性子的确不像我，更像老爷你，火爆直率的很哪。”

　　爹爹听出了娘亲的话外之音，做出一种失落的样子道：“夫人还在怪我当年力主抗辽之事吗？”

　　娘亲笑道：“都这么多年了，老爷还不知道我的心吗？”

　　爹爹拍了怕娘亲挽在他臂弯的手，一边携着娘亲向饭厅走去一边吩咐管家：“开饭吧，别让影芫等急了，这孩子。”

　　我坐在饭厅里，看着爹爹与娘亲相携而来，那温馨的场面，令我倍感幸福。

　　娘亲是个水一样的女子，温柔却坚毅，而爹爹的性子如火一般，刚烈而不屈，这样的两个人，却能很融洽的相处，也可以说是一件奇事了。我想我更多的是继承了爹爹的性格的。

　　娘亲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螓首娥眉，容色清秀。

　　整个饭厅里灯火通明，管家已经吩咐丫鬟陆续上菜了，桌子上瞬间便被丰盛的菜肴占满了。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其乐融融的吃着晚饭。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知道莫府一直经营着一家绸缎庄，虽然不能说大富大贵，但也是略有游资，只是爹爹跟娘亲素来不喜奢侈，因而家里只养了几十个常用仆人，贴身伺候的也就管家一家及厨娘一家，娘亲向来体恤下人，从不将管家和厨娘当外人看，每次吃饭，大家都是围坐一起，仿佛一家人一样。

　　吃过了晚饭，大家又说笑着闹了一阵子，看看天色晚了，这才由厨娘吩咐了丫鬟收拾了桌子，陆续散去。

　　天色越发深沉，整个莫府的房间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开始渐次熄灭，不多久，便沉浸在梦乡之中。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莫府偌大的庭院里爆炸开来！

　　漫天的火光冲破云霄，照亮了整片大地。火舌迅速吞噬着红墙绿瓦，所到之处，沦为一片废墟。无尽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肆无忌惮的挥舞着它的爪牙，瞬间，整片宅子都覆盖在猩红之下。黑暗中燃起的红光仿佛死神召唤的信号。

　　哭闹声，叫喊声，充斥着整座宅子，大火中扭曲的身体，狰狞的面容，垂死的挣扎，令我浑身都战栗起来，我蜷缩起身体，纤细的手臂紧紧的抱着双膝，泪已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娘亲……”我喃喃着，睁着惊恐的眼神看着大火的肆意妄为。

　　“娘亲……”我将头靠在碧井光洁的外壁上，冰凉的触感，使我的心更加向下沉去。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睡梦中，被大力的摇醒，看见娘亲慌张惊恐的脸，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表情，不等我开口询问，她迅速拉起朦朦胧胧的我，飞奔到后院，将我藏在井后，而她，在决绝的看了我一眼之后，毅然决然的转身奔向火海之中。

　　“娘亲——”我大声唤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了短暂的避难场所之后，她为什么她还要回去，葬身于火海。我想拦住她，但是这一刻，娘亲的力道大的惊人，她用力的一节一节掰开我的手指，大力甩开我紧紧抓住她的双手，缓慢的却坚定的说道：“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与你爹爹在一起，影芫，好好活着。”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入那一片惊人的赤红中！

　　她，没再看我一眼。

　　这就是那个水一样温柔的女子吗？娘亲此刻的神情让我突然觉得好像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

　　我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张大了嘴，努力的呼吸，却怎么也吸不到氧气，胸口的心跳渐渐的弱了，细微的脉搏仿佛就要停止了。

　　闭上眼睛前，我看见一抹修长的身影向我走来。

　　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眼啊。泼墨黑发，翩然飞舞，颀长身姿，出尘脱俗，一拢绿衣，玄纹云袖，粹白轻纱，高贵优雅，姿态慵懒，翩若惊鸿。似撼天狮子下云端，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凤凰涅槃！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精！

　　这一年，我十四岁。

　　在一个少女刚刚及笄的美好年华上，我家破人亡，流落天涯。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床柔软的被子。我坐起身，掀开被子，转目四顾，发现空空的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正出神间，门开了，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女孩，她面色如初升朝阳般明亮，娥眉弯弯，鼻梁高挺，衬的她一张脸英气勃发，不似中原小女儿的弱质纤纤。

　　她将一身干净的衣物放到桌子上，面色之间却是极为冷淡，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平静。

　　“是你救了我？”开口才发现我的嗓音是低沉的嘶哑，那场大火中的浓烟呛坏了我的嗓子，还没有复原。

　　她淡淡的扫了我一眼，开口说道：“是王爷。”

　　王爷？我愣了一下，皇亲国戚？

　　她没再理我，转身出了屋子。

　　我换好衣服，静坐桌边。回家，这个念头几乎立刻便涌现在我的脑海中，不假思索的，我站起来，打开房门，双腿已经开始向外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

　　刚急急的走了几步，我忽然停了下来，静默的站着，家？我的家已经在那一场大红中灰飞烟灭了，现在我是无家可归的人，天下之大，我该去哪里？

　　黯然伤神，缓步而行，穿过长长的回廊，漫不经心的步入了一个院落。

　　院子很幽静，草长莺飞，繁花缤纷，榆钱随风，芳草如茵。树下一人，背对着我，负手而立，青丝如瀑，翠衫飘扬。

　　那个自火光中走出的凤凰涅槃，原来不是我的梦！

　　我丝毫没能掩饰住眼神中的震撼惊艳，睁大了眼睛，轻呼出声：“是你救了我！”这次我再也没有怀疑，而是十分肯定。

　　他转过身来，这个距离，使我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他的容颜。

　　他的身上有一种邪肆狂妄、慑人心神的冷漠贵气，清冷如月华般，举手投足之间俊逸优雅却冰冷如霜，让看到他的人痴迷却不敢轻易靠近。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眉，长长的眉梢微微向上扬起，挺直的鼻梁勾人心弦，薄唇紧抿，带着一股煞冷之气、王者风范。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着，脸颊浮上两抹红晕，直愣愣的看着他，迟疑开口：“王——爷？”看他的年龄，不过二十一二，应该是真宗皇帝的弟弟。身份如此尊贵，怎么会出现在莫府那么偏远的地方？而且当时莫府燃烧着大火，十分危险。我有很多疑问，但是我的心却因他的注视而欢呼雀跃着，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为何不走？”他淡淡的开口，却仿佛并不在乎我的答案。

　　我回过神来，不觉一愣，他怎会知道？转念再一想，他能在大火中将我救出来，自然有超越常人的本事，我凄惨一笑，开口答道：“我已无家可归，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轻轻颔首，又问道：“你想不想报仇？”他的声音清远冷淡，如冬日寒冰。

　　我再次睁大眼睛，那晚的惨象在我脑海中翻腾，怒火激烈的焚烧着我的心，我用力的点头，咬牙切齿的开口：“想！”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他救了我，我在心里已经悄悄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了，我坚定的看着他：“你帮我！”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然而那笑却没有到达他的眼底:“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去见一个人。”

　　我点头，没有一丝的犹豫，此刻，他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死而无憾，甘心情愿了：“你救了我的命，又肯帮我报仇，莫说只是见一个人，就是要我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辞。”

　　他的声音清浅如流水，云淡风轻：“我不需要你报恩，我救你也是受人所托，你只要记得我的身份就好。”

　　我迷茫的看他：“身份？”垂下头，心里有些黯然，他是在暗示我他是王爷，身份高贵，而我只是个平民女子吗？

　　“我是辽人。”他的声音好听却透着丝丝寒意。

　　我愕然，抬头对上他的眼，原来，他不是中原皇室，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救我，从那一刻起，我已决定：“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不欲置评地朝我淡瞥了一眼：“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