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纱》薄言采芑

13、13 复落敌手

　　13 复落敌手

　　苍穹。

　　蓝，无边无垠，深不见底的碧蓝。

　　又到了那个岔路口。面临着官道和山路的选择。这个岔路口，是自木叶山通往遂城的必经之路。

　　想起上次与商队在这条官道上差点被耿落劫走，幸好风无痕及时搭救。商队的热情仿佛就在眼前，一时间，不禁有些伤感。

　　我反复思考，决定还是走官道。毕竟，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马贼出现在官道的可能性要比出现在山路的小的多。

　　脚步不由得放慢了，风无痕见过了燕留声，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一直在骗他了吧？倘若再见到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身子凌空而起，脊背一阵摔痛，伸手挣扎，却发现是在一个布袋里。耳边传来马嘶声，车子飞快的跑了起来。

　　我努力的睁大眼睛，可惜黑黑的布袋里什么也看不到。

　　马车跑了一些时候，终于停下了。有人过来扛起了布袋中的我，这次没向上次一样粗鲁的扔到车中，而是轻轻的放到地上。

　　我敛声屏气，开始探听周围的动静。

　　“主人，属下今天有意外获得，是个极美的女人。”

　　“极美？如今当世三大美女有两人已在我手中，你觉得这个可有那么美么？”

　　这声音很耳熟，可是一时竟是想不起来。

　　“耿爷，咱们先看看如何？倘若真的和君离缘，莫影芫不相上下，那么即使找不到安心鸢，咱们也可以按原来的计划组成三大美女，送给那人了。”声音很小，但我却听的清清楚楚。瞬间，我的脸色雪白！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是谁！

　　突然，包住我的布袋被打开了！

　　刺入眼帘的强光让我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我眨了眨眼，看向前面高高坐着的人，果不其然，是耿落！他的身边，站着柳禹秋！

　　他们两个都是一脸的惊讶，接着，就是满面的喜色，显然，我对于他们来说，是意外之喜！

　　柳禹秋笑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耿爷，恭喜了。”

　　耿落依旧粘着假胡子，掩盖着斯文气。他没有接柳禹秋的话，却是直直的看着我：“美人儿，这么快就见面了，爷爷跟你还真是有缘。”

　　我站起身，只觉得世事难料，没想到在同一个地方，为耿落所劫。只是这次，却不像上次那般好运，还有个风无痕来救我。环顾四周，发现是一个极大的议事厅，周围立着很多人，想来都是效忠于耿落的，看来这里是耿落的大本营了。

　　“你想怎么？”我迎着耿落的眼神，也看向他。

　　耿落转向先前劫我来的那人：“干得不错，下去领赏吧。”那人应了一声，便喜滋滋的退下了。

　　耿落这才转向我，却是对着他身边的柳禹秋说的：“先生，这个美人交代他们好生伺候着，不许出一点差错，要不然，爷爷我饶不了他们。”

　　我被柳禹秋带入了一个院子，重檐庑殿，琉璃金瓦，大红砖墙，假山堆叠，花木扶疏。

　　我心里暗暗惊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摆设位置居然与大宋皇宫的偏殿如出一辙！

　　我不由转向柳禹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柳禹秋怔了一下，微微笑道：姑娘进了这院子才问这话，可是看出了什么？”

　　我一楞，马上想到了我问的突兀，耿落将院子做如此布置，定是与皇宫有着什么关系，最起码，他必然在皇宫呆过一段不短的日子，否则，不会将一草一木的位置记得如此准确。而柳禹秋曾经做过知府，却甘愿放弃高官厚禄，效忠于耿落，做个小小的山贼，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这一问，不是摆明了我看出这布置有问题吗？柳禹秋不愧是赛诸葛，他这一问，也是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心思了。

　　常年征战沙场，接触的都是直率的士兵，玩心思，弄权谋，并不是我的专长。相较之下，柳禹秋，耶律焕他们反而更是将权谋心思玩弄于股掌之上。

　　柳禹秋见我不答，也不追问，只是拈着胡须，淡淡笑道：“姑娘，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了，你到底是慕容家的什么人？”

　　“相识一场？柳先生可真会说话。”我的口气带着明显的嘲讽。柳禹秋也不恼，只是笑着，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耐力。

　　“我叫穆曦，是慕容将军的婢女。”谎话说多了，舌头居然都不会打卷。

　　“原来是慕容曦的婢女，想来慕容曦是极其宠爱姑娘的，要不然不会连风摆荷心都教给姑娘了。”柳禹秋话中有话，似乎在试探我之于慕容曦的重要性。

　　我淡淡一笑：“柳先生，将军待府中的下人都是极好的。穆曦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柳禹秋也不与我争辩，将我安排在东面的一间屋子里，说了些客套话，便离去了。

　　耿落并没有限制我的活动，但是却不让我走出这个院子。每日三餐，都有丫鬟按时送过来，饭菜倒是很丰盛，下人们也极其小心的伺候着我。我知道凭我现在的状况，想要从这里逃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干脆就安下心来，静观变化。这些日子来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也终于有时间好好的想想了。

　　这支军队是爹爹一手带起来的，都是效忠朝廷，效忠慕容家的死士，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给我下了药，我是死也不肯相信的。可是我思来想去，能接近我的人只有他们，除了他们，始终想不出谁有这个机会能轻而易举的使我中药。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惊醒了沉思中的我。

　　耿落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自己在屋子里坐了。自从那日被抓来见了他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他，现在他突然出现，我倒有些奇怪了。

　　“你是慕容曦最宠爱的婢女？”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冷清，这不是我认识的粗咧直率的耿落说话的口气。

　　我不由有些讶异，抬头看着他：“我是他的婢女，但不是他最宠爱的，柳先生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

　　他的眼睛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怒火：“是，他是跟我说了，可是却是到了今天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

　　我更奇怪了，柳禹秋早在那天就知道我是慕容曦的婢女了，我原以为他已经报给耿落知道了，但他为何要瞒着耿落呢？他不是一直都效忠于耿落的吗？

　　他突然起身，逼至我面前，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的，只有恨。

　　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猛地将我打横抱起。我大惊，失声喊道：“你做什么？”

　　耿落将我抛在床上，如同野兽一般撕扯着我的衣服，眼睛里是熊熊的怒火，开口也是咬牙切齿的愤恨：“这是你们慕容家欠我的！”

　　这句话，初次他不确定我的身份，想劫走我时也是这么说的。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和爹爹仇深似海，可是，我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仇恨，能让人这般深入骨髓。

　　我拼命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脊背，喊道：“你疯了么？放开我……”

　　耿落像是一只失去理智的受伤的野兽，他丝毫不理会我的捶打，紧紧的贴在我身上，压住了我，温软冰凉的唇亲吻着我的颈项。

　　“为什么？慕容家到底和你有什么怨仇？”我无力的问着。

　　耿落亲吻我的动作滞了一下，他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慕容奕，他死一百次都不足以抵偿他欠我的！只要是慕容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慕容奕让我痛苦至今，我就让他的儿子痛苦一辈子！”

　　他说着，又来撕扯我的衣服。我绝望了，在他的地盘里，我不指望有人来救我。但我仍然不放弃的挣扎着，大声喊着：“你放开我……”可是他将我箍的紧紧的，怎么反抗也没有用。

　　“落哥哥。”声音婉转，带着淡淡的哀怨。

　　听到声音，耿落放开了我。我连忙扯过被子，盖住半露在外面的身体，心中感激那人的及时出现。

　　门边，站着一个极美的姑娘。柔柔弱弱，娴静闺秀，幽兰露，如啼眼。一身淡淡的白色衣衫，更衬的她冰清高洁。

　　我心里一动，这个人，正是当世三大美女之一的君离缘。烟雨楼头的那次聚会，广聚天下豪杰，我位列其中，也有幸受邀一睹过她的绝世风采。

　　今天她会出现在这里，看来柳禹秋所言非虚，当世三大美女：君离缘，莫影芫，安心鸢。除了安心鸢，其他两人应该已在他们手中了。

　　“离缘，你来做什么。”耿落的口气里有着明显的不悦。

　　君离缘紧紧咬着下唇，眼中茵蕴着雾气：“落哥哥，你喜欢她么？”

　　耿落皱起眉头：“离缘，从慕容奕害我家破人亡的那天起，我就不是你原来的落哥哥了。”

　　我心里一惊，爹爹居然害他家破人亡？不可能，我不相信。

　　“不是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落哥哥。只要你高兴，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君离缘急急的说着。看得出来，她是十分喜欢耿落的。

　　耿落刚要说话，柳禹秋就急急的赶到了，他一到，先看向我，见到这情形，也明白了七八分，毕竟是心思玲珑的人。他转向君离缘：“幸好姑娘来的及时，不然耿爷犯下大错，就误了我们的大业了，禹秋在这里谢过了。”说着揖了下去。

　　君离缘连忙扶他：“柳先生太客气了，我也只是听到声音……”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终于不说了。

　　柳禹秋转向耿落，眉心泛着焦急：“耿爷，今日若不是君姑娘来的及时，你可是打算把这错误犯到底了？”

　　他这口气与训斥无异，更加惹恼了耿落：“这是慕容奕欠我的，难道我还不能在他儿子身上讨回一点来么？”

　　“慕容曦教她风摆荷心你就肯定慕容曦喜欢她么？你就那么笃定慕容曦会为了她伤心么？况且，你当真没有存着一丝喜欢她的私心么？”柳禹秋的声音越来越严厉，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耿落面对他的声声质问并不辩解，一拂衣袖，怒气而去。

　　柳禹秋也追随他而去，口中犹厉声说道：“耿爷，你若不听我言，迟早要坏了大业。”

　　宽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君离缘。

　　她倚在门边，两眼看着我，视线却穿过我，落在虚无缥缈的地方，她仿佛支撑不了她的身躯，那么柔弱，随时都会倒下，声音里是苍白的空洞:“落哥哥，他喜欢你。”

　　我一怔，没想到她说出的是这句话。耿落眼中的恨意，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断然不是喜欢我的。

　　她咬着下唇，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再开口，已是过了许久：“我从小就喜欢落哥哥，可是他一直待我像妹妹一样，即便如此，我仍然喜欢他，从来没有改变过。”

　　“可是他明知道你喜欢他，还要拿你去送人，只是为了他的大业。”我不知道耿落和柳禹秋所谓的大业是什么，但看他们广罗天下美女，应该是极重要的事情。从耿落的眼神里，我知道，他是明白君离缘的心思的。可是，他却没有放过君离缘。

　　“不是的，是我自愿的。”

　　君离缘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原本以为耿落是为了他所谓的仇恨和大业而绝情到利用喜欢他的女人帮自己做事，没想到，是君离缘自己！

　　“我爱落哥哥，只要能帮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轻轻的声音，却透露着她此刻无比的决心。

　　“耿落他，到底和慕容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终于禁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听说过皇七子么？”

　　我一怔，我曾听爹爹说过，皇七子，是太祖高皇帝的第七子，原本是极其宠爱的，据说本来太祖是要传位给这位当时年仅六岁的皇七子的，但是“烛影斧声”，最终坐上皇位的却是当今圣上的父亲——太宗皇帝。当时皇七子年幼，由下人护着逃出了皇宫，从此杳无音讯。皇七子也成为一个忌讳，在宫里是不许提的。

　　君离缘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说起皇七子的，我大惑不解。

　　她的脸上挂着淡淡淡笑容，可这笑就像冬天的雪花，太阳一出来，就化了。她的声音也是小小的，可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敲进了我的心里：“皇七子的名字，叫赵落。”

　　赵落？赵落？――耿落？

　　我的心一颤：“耿落他，是皇七子？”

　　“是的。当年，慕容奕为了扶植赵匡义登上皇位，利用手握重兵，追杀落哥哥，想要斩草除根。落哥哥的母妃耿贵妃为了保护他，被慕容奕杀害了。杀母之仇，夺位之恨，你说落哥哥怎么会善罢甘休？”君离缘也是恨极了当今圣上的父亲——太上皇，直呼他的名讳。

　　我楞住了，皇七子的事，在朝中是忌讳，但是爹爹却常常私下里讲给我听，他每每都会感慨，说皇七子是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我当时不明所以，但看他伤心，也就没有追问。如果君离缘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爹爹当真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了？并且一直因为这样愧疚于心多年？

　　“落哥哥当时只有几岁，是柳先生拼了性命，护着他逃出来的，从此，落哥哥不能再姓赵。”

　　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我的天灵盖，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爹爹会真的做出这种事情。可是耿落，或者应该是赵落，他的恨意我能够明明白白的感受到，那不是装出来的。恨一个人，要多大的怨仇，才能到这种地步啊。

　　这个院子的布置与皇宫的偏殿一模一样，那是因为他曾经住在皇宫，有着深刻的记忆，他以这种方式怀念着他的母妃，提醒着他自己曾经受过的苦，也暗示着，这天下，原本是他的！

　　那么他和柳禹秋口中的大业？我打了一个激灵，那不是要谋反么？这样想，他的一系列行为就不难解释了。烟雨楼头君离缘广邀天下英雄，实际是为他网罗人才，想起他的议事厅里那些人，应该是起到预想中的效果了；如今他广罗天下美女，一直说要送给一个人，而那人，又是阅尽天下美女，除了当今圣上——真宗皇帝，我想不出还有谁！他这么积极的要送给圣上美女，无非是想让圣上沉湎于美色，误国误朝，那么他的起事再加上皇七子的身份，要成为九五之尊就顺理成章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君离缘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没有察觉。

　　大概是耿落听进了柳禹秋的劝，没有再来找我，我平静的度过了几日。但是每到夜晚，总能在窗户的贴纸上看到耿落的身影。他静静的站在我的窗外，什么也不做。每次都是站一会就走开。

　　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站在我的窗外，我轻声唤他：“耿落？”

　　他没有答应，我试探的说：“或者，我应该叫你赵落？”

　　窗外，他的身子轻轻的一颤。我突然觉得这情景是如此熟悉。曾几何时，我也在屋子里看着外面耶律焕映在门上的影子。

　　“你都知道了，穆曦，如果你不是慕容家的人，也许我会舍不得把你送给他。”

　　我苦笑，他只是以为我是慕容家的一个婢女，就对我如此仇恨，倘若知道了我其实是他一直愤恨的慕容奕的亲生孩儿慕容曦，只怕要立时将我扒皮抽筋了吧。

　　“你当真要谋反么？”

　　“谋反？”他的声音里有着些许的疑惑，嘴里喃喃似是在咀嚼着着这两个字的意思，良久才开口：“这天下，原本就是赵爷我的天下！”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呆了一会，终于转身离开。

　　注：烛影斧声

　　宋太祖赵匡胤病重，招其弟赵匡义入夜密谈，摒退了所有的内侍。众人在外面只看到窗上人影晃动，紧接着传来太祖皇帝的叱骂声和玉斧掷地声。后来赵匡义出来，说太祖皇帝传位于他，即成了后来的太宗皇帝。

　　赵匡义的后人一直避免提及这件事，修史书时也尽量避免。

　　烛影斧声至今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猜测是赵匡义谋害了太祖皇帝，但至今也没有有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