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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   对女人来说,皇宫像是贪得无厌的兽,吞噬人时连渣子都不剩。皇宫又像是一座复杂的迷宫,一旦走了进去,穷极一生也未必能走的出来。明燕伸手扶上门时,有刹那的犹豫,但只是一瞬间罢了,下一秒坚定果断的推门而入。屋内视线幽暗,有一个人影立在里侧。面目模糊,只那双仿佛盛满星辰的眸子闪着清冷的光芒。
      明燕解开披风,走上前随意坐下。她没有问,至亲王,你能否保证来时无人跟踪。就像顾写意同样没有问,皇后娘娘,你能否保证无人发现此处。若是连这点小事做不到,他们也不可能会有机会坐到这里。座位离的很近,也就半臂的距离,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心跳都能听到。幽暗的视线,安静的氛围,两人都没有选择抢先开口。空气中只有顾写意慢慢捻动佛珠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如此祥和安谧的氛围,如此风华绝代的两个人,准备商谈买卖的却是这世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家。
      人,从出生起就没有公平可言。有的人才貌双全,有的人生来残障。智慧与气度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积累,不管少年再怎么天资聪慧,做事不可能不出纰漏,因他短浅的人生经历注定他的眼光只能看的这么远。明燕一度对顾写意很好奇,为什么雍帝如此猜忌厌恶这个儿子,将他扔到偏远危险的边洲受苦?为什么根基深厚的韩家心甘情愿倾家荡产辅佐他?为什么纵横西北战绩赫赫的大将军因他几句话就可出卖下属背负一生骂名?
      “听属下说,皇后娘娘对计划并不满意。”顾写意道。明燕将思绪全部抽回,冷笑:“至亲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若是连兵力部署都告知了你,新戈岂不是要任人宰割?再者,”明燕一顿,“如此机密的事情,我怎会知道。”顾写意淡淡一笑,将佛珠从新带回手腕上。拿出放在一旁的木匣,又点亮一个火折道:“请先看完这些再说。”
      明燕打开木匣,随手翻看,饶是她贵为一国皇后,仍不禁动容。数百家店铺的契约,千倾良田的地契,各国通行的亿万银票……这些都还次要,最令人震惊的是一叠顾写意通敌卖国的罪证,流传出去一件都足以轰动天下。
      “钱银等俗物虽不入流,却是一日也离不了的。”顾写意不带起伏的声音响起:“若真有一日,顾写意利用娘娘的情报主动攻占新戈,皇后娘娘只需将这些东西散出去,我必定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大帅也好,亲王也罢,单是大雍的百姓就不会放过我。”
      明燕缓缓深吸了口气,以顾写意的身份才智,明明可以采用更为婉转温和的手段去处理事情。可他每每都选择最为激烈的反抗手段,让自己处于最危险的风口浪尖,后路都不留。一个人对自己竟能绝情残忍到这种地步!明燕清醒的意识到,顾写意在性格的某一方面上偏激近乎疯狂,和这样的人合作真的对么?想到这里,明燕缓口气道:“我已贵为国母,何必再冒险做这些遗臭万年之事?”
      顾写意眸子里燃烧着幽明的火:“有些事,由得我们开始,却由不得我们说结束。”明燕脸上隐有怒色:“你这是在威胁我?”“不敢。”顾写意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口气淡然却蕴含着化不开的寂寥:“对乞儿来说,能吃饱肚子就是幸福。对农民来说,好收成就是幸福。对士子来说,能入朝为官福荫子孙就是幸福……皇后,对你来说什么才是幸福?”顾写意不等回答,接着道:“没有人不惧怕死亡,但人与人的追求是不同的。即使贵为亲王如何,即使能享受荣华富贵又如何?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仰他人鼻息而活,对我而言只是屈辱。皇后,我们不是乞儿,不是农民,不是士子,我们过不了那样的生活,享受不到简单的快乐。我们甚至连妥协都学不会,不然,会走到今天这步吗?”昏暗中,顾写意凝望着明燕:“还有,仇恨。不论度过多少岁月,也无法遗忘的刻骨仇恨。那刻在骨头上,融入血液里的恨,你能忘掉吗?”
      明燕嘴唇微微颤抖,骨膜嗡鸣,恍惚又听见那夜的悲鸣。步步为营,步步惊险,多少次遭人陷害险些丧命,又多少次谋害了别人的性命?太多了,多到已经记不清。她有过一个儿子,粉嫩可爱的婴儿。为了陷害太子的生母,上任的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权势,和与她相关的无数人,她的手捏住了刚满月儿子纤细脆弱的脖子。“喀吧”一声脆响,孩子没了,这么容易。一个在她肚中十月的,来到世上仅仅一个多月的生命就这么轻易的没了。撕心裂肺的干嚎,像受了伤的母狼,绝望的呐喊。身边的人紧紧捂住她的嘴,竟连痛快哭一场的权利都不给她。
      是,仇恨,恨不得食人肉喝人血的刻骨仇恨。面上挂着虚伪的假笑,内心却赤红着眼诅咒一切。怎么可能忘的了,这恨,至死方休。
      四目相望,明燕轻声问:“你经历过眼睁睁看着至爱之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吗?”顾写意道:“经历过。”明燕问:“什么感觉。”
      很久的沉默,顾写意的声音轻的像风,看不见,抓不牢,却能清晰的感受到。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啊。

      至亲王手下第一高手莫怀前不知去向,主子爷什么都没说,也就无人敢问。暗卫们倍加警惕丝毫不敢放松地巡视着,时不时看眼处于重重保护中的顾写意。后者正席地坐在驿站小花园里,望着远处沉思。事实上,顾写意是在发呆,而且是头脑一片空白的那种。可不论朋友或者敌人,甚至包括此刻注视他的下属都在想,顾写意又在谋划什么阴谋?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说宁要人怕不叫人欺。可真到人人惧怕时时堤防的处境,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下人来报说是洛梵求见。顾写意面无表情直直盯着传话的人,久到那人腿肚打颤头冒冷汗时,才道:“哦,请他进来吧。”
      莫怀前不在身边,临时找的贴身太监伺莫怀前总不得心意,加之压力过大,顾写意的失眠症严重到几乎夜夜无法入睡,即使这样仍不敢尝试任何安眠药物。再难受,白天日子照旧过。洛梵看见顾写意时,那人仍旧保持那个姿势,懒洋洋的半卧在草地上,好似刚刚睡醒的样子。洛梵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远远盯着顾写意。顾写意坐直上身,淡淡笑着看着迟疑不前的洛梵,朝他招招手道:“过来,在那呆站着干什么?”
      洛梵皱了皱眉头,道:“找到我姐姐了么?”顾写意起身,拍拍身上浮土,笑道:“找到了。”洛梵的姐姐洛绫早在四年前就被夫家虐待致死。
      洛梵紧跟莫怀前:“那我能接她来新戈么?”顾写意笑:“可以啊。”口气爽快至极。夫家瞧不起身为孤女无依无靠的洛绫,恰巧洛绫夫婿攀上大户员外,遂萌生杀机。
      洛梵抿着嘴唇,小声问:“我姐她过的幸福么?”顾写意笑容不变:“拥有很平凡的幸福,生活虽清贫,但有一双可爱的儿女。”隐约知道真相的儿女拒绝了解真相,愉快的享受突如其来的富裕生活,渐渐遗忘可怜的母亲。
      “那就好,平淡是福。”洛梵盯着顾写意道:“你不会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吧?”顾写意道:“怎么会。”先是洛绫的夫婿张勉突然消失,当夜,张家与李员外家燃起大火。李员外财物尽失,家道中落,一贫如洗。张勉则被挫骨扬灰,骨渣撒在三里官道,万人踩之。
      “至亲王要是没什么事,在下暂且退下了。”洛梵眼睛看也不看顾写意。“等等。”顾写意笑着走近他,伸手要拉他胳膊的样子。洛梵一惊,要退却慢了一步。谁知顾写意一手牢牢抓住洛梵,另一只手下一秒重重击中洛梵的腹部。脑子还未来得及做出感想,身体已经忠诚地进行下意识回击。洛梵抡起拳头砸向顾写意,奈何后者早有准备,闪身轻松避过。顾写意的拳不可谓不重,洛梵捂着肚子,咬牙瞪视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顾写意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竟真与他扭打起来,哪还有半分人前风流王爷的模样。洛梵又气又急,开始不还手尽量躲闪。可顾写意毕竟不是孱弱的贵族青年,弓马娴熟,立起身手与洛梵相比在伯仲之间,退让只能是挨打。又重重挨了几下,去你的王爷不王爷的,新仇旧恨加一块,洛梵彻底怒了,忍不住反手还击。顾写意先发制人占了上风,洛梵越受挫越是犯牛脾气,眸子闪烁着倔强无畏的光芒,亮若星辰。顾写意一双凤眼却阴沉冷漠,宛如暗夜。洛梵反抗的越厉害,顾写意下手越重。两人毫无形象的滚在地上,顾写意接巧劲翻身压住洛梵,骑在他身上,伸手掐住他脖子,道:“认输!说再也不敢了!”洛梵被卡着脖子回不了话,涨红着脸,盛着愤怒与倔强的眼眸写满了不服,拼命反击,死不认输!
      顾写意在洛梵澄澈的眼底看到自己狰狞的笑容,猛然醒悟,松了几乎要掐死洛梵的手。同样的年轻气盛,同样的张扬跋扈,同样的死不低头……同样选择了背叛自己的国家。无法说服自己安于命运的安排,更无法承受尊严被践踏的屈辱人生,想要向世人证明自己,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想要得到最起码尊重与自由……为了这些,离经叛道又如何,承受世人责骂又如何?!情绪的失控,也许源于身下这人的眼神似曾相识。那永不屈服,承受越多打击越是明亮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眼前的人屈服,想教会他什么叫做识时务,想大声骂他你真傻的可以蠢的可以。顾写意恍惚觉得,刚才往死里掐的不是洛梵的脖子,而是自己的。
      究竟什么对,什么才是错?
      洛梵安静下来,躺在那,仰望顾写意的脸。不是悲伤,不是愤懑,更不是可怜兮兮,可洛梵却觉得自己清晰的看到这个人的伤口,那种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也就是一瞬间而已,顾写意转眼又变成那个自由散漫,儒雅中带着三分邪气的亲王。看到顾写意意味不明的笑,洛梵突然反应过来这厮现在正骑在自己身上!猛地起身,一把推开。
      顾写意仰面坐到地上,笑道:“你害羞什么?”洛梵被他笑的浑身难受,别扭的一塌糊涂。刚欲站起身,顾写意蹭过去,按住他手。洛梵像是被火烧到似的,立马甩开。顾写意嘿了声,扯住他胳膊道:“你总躲着我干什么,多伤我的心啊!”洛梵嘴角抽搐:“至亲王有心么?”顾写意哈哈笑,道:“你不信我喜欢你。”手指轻点洛梵的额头,一字一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有心也有情啊。”边说边凑过脸,近的呼吸清晰可闻。黝黑的瞳仁流动着异样的神采,洛梵到嘴的话又全咽了回去。似乎有种看不见的气势,浓稠黏腻,挣扎不开。顾写意压低声线,似乎有点委屈道:“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往日情分全忘了么?”
      等等等等!洛梵心底叫停,大声嚷道:“都什么跟什么啊?!咱们俩没有任何关系好不好!哪来的往日情分?”“你真是这么想的?”顾写意露出夸张的沮丧表情,可眉梢眼角仍旧带着笑意。洛梵又开始觉得浑身难受,顾写意似乎是成了精的妖,邪魅的无以复加。细看时,不难发现那双微挑的凤眸里,带着一抹欺雪凌霜般的傲气。光彩陆离的眼波折射出对世事的不屑、鄙夷与嘲弄。诸多情绪揉在一起,配上淡然随性的笑容,这便是顾写意。
      顾写意问:“知道别人怎么传咱们俩么?”洛梵道:“管他们说什么,咱们俩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加上这次,只打过两次架而已!”顾写意又道:“做了被人说与没做过被人诬陷,该如何选择显而易见。”洛梵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顾写意的思维了:“懒得和你在这发疯,我走了。”顾写意语气有些疲累的缓缓道:“我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仍被拒绝。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洛梵心底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愣了片刻,转身向大门走去。
      “洛梵!”
      洛梵回头。顾写意盘腿坐在地上,大笑道:“洛梵,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大雍。咱们堂堂正正的回去啊!”洛梵张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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