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风流》司空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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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很现实的两个问题摆在所有人面前，一是为了缓解大雍目前的紧迫形势，有人提出用割地联姻讨好新戈国；二为西北军新大帅的人选。割地联姻虽是不入流的下等手段，但对于现在的大雍来说乃不是办法中的办法。新戈国也明白，吞并一个和自己同等规模，拥有千万黎民的国家不是想想就能行的。大雍献上自己的宗室公主，陪嫁无数金银珠宝放低姿态联姻，不论是面子还是里子，新戈都挣了个够本，风光痛快的一雪前耻。至于西北军新帅的位置，多少人眼通红的盯着。可是吞下这块肥肉并非那么容易，资历，地位，威信，才华，四样缺一不可，一个弄不好就是噎死自个。于是朝上众派系即不吃，也不许别人碰，整日不知所谓的商讨商讨再商讨。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皇帝亲征。然，就在这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永辉皇帝病发。常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顾写意清楚了解，永辉的那根丝已经断了，他面对的，只能是死亡。就在顾写意谋划群臣举荐他为西北军新帅时，永辉皇帝突然下旨册封，命至亲王为新任西北军大帅，全权处理与新戈国所有事务，并赋予他可任意处置西北全境两品下所有官员的惊人权利。和这道圣旨同时到达至亲王府的还有一道圣旨，内容很简单，明言顾写意远去千里外为国效力，无暇分神照顾尚且年幼的皇十子顾承欢，因而接承欢继续回宫居住。顾写意双手各拿一道圣旨，左瞧右看，仔仔细细端详了半天，笑不可支——拿住自己一个儿子当人质，威胁另外一个儿子？
　　顾写意进宫谢恩，入宫求见时恰逢永辉皇帝再度陷入昏迷。领班的太监看到这数次大起大落，却仍能再度执掌大权的至亲王时，态度端的是万分恭敬小心。不敢叫其立在门外等候，忙请进皇帝卧室边的偏厅里仔细伺候着。连带对至亲王身边那个冰冷阴郁的小太监都格外客气。陈香炉徐徐袅袅散发着轻烟，空气中满是馥郁香气。顾写意眯眼盯着香炉，领班太监忙问：“至亲王可是不喜欢这味道？”“不不。”顾写意笑道：“我觉得很好。”
　　永辉幽幽转醒，几次挣扎费力睁开眼时，顾写意就立在床头。穿着亲王朝服，脚蹬官靴，气度雍容华贵。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面上带着冬日暖阳般的浅笑。永辉皇帝略微混浊的眼，如同初次认识那样审视着顾写意，混合着提防，赞赏，期许种种。面对君王咄咄逼人的视线，顾写意面不改色，温和笑道：“父皇感觉好些了么？”
　　永辉皇帝突然道：“写意，朕可以将整个西北送你，不受皇帝管制当这半壁江山之主。只要你肯忘记过往恩仇，放过所有兄弟。”顾写意笑容一僵，继而笑的更加温和：“父皇要先弄清一件事。”顾写意笑容不变，眼中却蒙上薄薄一层冰霜，慢慢说道：“是你们不肯放过我。”永辉皇帝蓦然将眼睛瞪到不能再大，凶恶莫名地怒视顾写意。
　　顾写意跪在床头正色道：“顾写意在此发誓。此去西北决不会做任何一件损害大雍利益的事情，无论是新戈还是启国，凡犯我大雍者必严惩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又道：“如今儿臣满脑子只有为大雍报仇的心思，其余事情统统放到以后再考虑……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顾写意敛了笑容，声音沉下去，道：“但愿真有闲来狂歌纵快马，醉卧繁花枕千红的那一日……”顾写意的笑容里带着自嘲与落寞。
　　没说几句话，永辉皇帝的精神头开始萎靡不振，顾写意适时请辞。永辉眼角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有个清秀瘦弱苍白的太监。那小太监抬眼，澄亮的眸子，泛着丝丝寒气。总觉得有些异样，永辉皇帝使劲眨了下眼，再看，待看清那人面容时，不由的浑身一震……并非十分相似，但那同样俊秀美丽的轮廓，同样冷傲清高的气质，还有此刻眼中一模一样的神情，与深埋在心底深处的某张脸重合，清晰勾勒出刻意遗忘的往事。永辉皇帝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移了位。屋里太监丫鬟们大惊失色，忙成一团。莫怀前沿着墙边，慢慢退出门去，转身，快步追莫怀前的主子爷。顾写意负手而立，站在正殿门外九九八十一节台阶上。阳光撒在他身上，镀出明亮的光圈，宛如神祗。察觉到有人，顾写意转过身，眸中光彩四溢，洞若观火。

　　“竟然需要这么多嫁妆？”顾自在夺过清单，拿在手里晃了晃，道：“国库里没那么多钱！”顾写意道：“我心中有数，国库绝对掏得出来。”顾自在气笑：“至亲王是谁，自然是明察秋毫。可你要是把钱全拿走了，我们这些人都去喝西北风不成？”顾写意微笑道：“这个数是新戈那边暗示的，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
　　“是，新戈那边全是神仙，要的数额不多不少正巧是国库的所有！”顾自在咬着牙，冷笑瞪他一眼，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光是想想我都觉得要疯了！”顾自在光火的嘲讽道：“难不成叫我们这些皇亲国戚领着手下官员去要饭？还是到百姓嘴里抢吃的？”低头绞手指的顾悠然周身明显一震，抬头望向顾写意，顾写意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顾悠然欲言又止，双手交叉紧握，重又垂下头。顾写意撑头看向在桌对面，小猫似张牙舞爪的顾自在，戏笑道：“怎舍得叫你去要饭讨食，实在不行我来养好了。”顾自在一怔，蓦然安静下来。朝外别过脸去，耳根处渲染出一小片红晕。
　　顾写意的目光掠向外面的天空。残阳如血，却异常绚丽。薄云似幻化的红雾，飘渺虚无，诡秘难以捉摸。是夕阳映红了白云，还是白云映衬了夕阳？他拥有很多，拿出任意一样都是旁人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可他也失去了很多，那些失去了的，即使倾尽所有也换不回。就像顾慧中所评价的那样，很多时候，他连对自己都是残忍的。他转过目光，看向双胞胎。两张略显稚嫩的脸庞，身体透着少年独有的清新而又青涩的气息。那样的年轻，又是那样的鲜活。他们兜兜转转，纠纠缠缠，剪不断理还乱。也许，没有了爱，恨也不会独立存在。他想，待他再度踏回雍京时，该与这一切做个了断了。

　　此次顾写意不仅要回边洲上任，还担负起送亲的职责。联姻的是宗室第十三公主，顾蔚蓝。他记忆里模模糊糊有这么个女孩，但想不起长相。据说曾有人上书请求用宫女代替公主出嫁，顾蔚蓝得知后竟公开声明，心甘情愿嫁到新戈，为此着实掀起不小的声浪。
　　浩浩荡荡出行，依旧气派，依旧奢华，顾写意心境却不复往昔。赔上韩家子孙后代的前途，赔上无数将士百姓的性命，赔上难以估计的宝贵财产，赔上自己的原则立场换来军权，换来夺嫡的本钱……值吗？顾写意扪心自问。然现实容不得他迟疑，更容不下悔意，他已没有后路可走。
　　赶路数日，女眷们皆怨声载道。正好途经平原地带，视野辽阔，顾写意遂下令扎营休顿。莫怀前跑前跑后，替自家主子料理琐碎事务。顾写意盯他半晌，转身上马，坐下马匹扬蹄嘶鸣，飞驰而去，口中喝道：“除莫怀前外，其余人无需跟随！”欲跟随而上的护卫们听到此话，纷纷停下脚步，为难地面面相觑。莫怀前急忙上马猛夹马腹，良驹宝马风驰电掣，快如疾风。两匹马一前一后驶出很远，拐过一座小山，来到人迹罕至处。莫怀前忍不住开口：“主子爷，您离开队伍太远了，会有危险。”顾写意环顾四周笑道：“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莫怀前，本王有一事求教。”莫怀前一惊，缓缓下马跪在地上，道：“主子爷，奴才做错了什么？”顾写意亦下马，慢慢走到莫怀前面前，用马鞭挑起他下巴。莫怀前跪在地上仰望他的眼，四目相对，顾写意看到了眼底隐忍的光芒。
　　“你没做错什么，相反，你事事都办的很好。”马鞭在莫怀前脸颊摩挲，“莫怀前，收留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等，可十几年过去了，我没听到过你提出任何要求。而人不可能无欲无求。”顾写意笑。“怀前，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莫怀前道：“没有，我没有什么想得到的。”顾写意微微眯起眼，马鞭抵在他喉咙上：“永辉皇帝能登上帝位，有两人功不可没。一为如今赐予国姓的太子太傅，大学士顾先知，还有一个就是谋士吴墨。”莫怀前的眸子沉了两分。
　　顾写意接着道：“顾先知擅长阴谋诡计，为求目的往往不择手段。虽计谋过人，却注定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而吴墨则称的上是出色的阳谋者，不屑于阴谋的曲折手腕，拥有骄狂不可一世的气度及霸气，君临于正义与不义之上。两人一明一暗，一刚一柔，为永辉夺位奠定了基础。可惜，吴墨太狂，他学不会顾先知的巧违趋利与忍气吞声。永辉皇帝怎能容得下他？永辉二年秋，有大臣向皇帝上书，说吴墨妄自尊大、违法乱纪、不守臣道，在地方上派头甚至超过皇帝。永辉宠信顾、吴二人人尽皆知。可这次竟亲自下旨追查，态度严厉。吴墨心知不好，留书辞官，携全家远走高飞，就此了无音讯，不知生死。但事情远结束，永辉皇帝大发雷霆，全国通缉追捕。并利用皇权，抹煞吴墨的存在。还记得永辉五年春，顾先知曾离开皇宫数月之久，皇子们的功课都交由他人教授。现在想起来，很可能穷极全国之力都抓不住吴墨一家，也只有靠相识多年，才智不相上下的顾先知才找的到。而你出现在宫里的时间与其相符。我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你，就是吴墨的儿子！”莫怀前紧抿着唇，死死盯着他的眼。
　　“怀前。”顾写意轻声道，“你不惜残了身子进宫当太监，还尽心服侍仇人之子，这份决绝连我也要敬佩。”莫怀前嘴唇微微发抖，哑着嗓子道：“听说父亲……父亲被抓回宫后，是被凌迟处死的……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哪怕一块血肉……我……”顾写意闻言呼吸一窒，那压抑的颤抖的哭腔，和脆弱到一碰既碎的神情，是他从没见过的怀前。　　顾写意攥紧手中的马鞭，道：“怀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莫怀前深吸一口气敛起所有的情绪波动，沉声道：“您这种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仅仅因为崇拜和敬仰而心甘情愿为某人生为某人死的想法。主子爷……”莫怀前的脸上有悲哀的坦然浅笑，“你拥有我所有的渴望，你就是我梦想的化身。”
　　顾写意伸手将莫怀前从地上扶起，握着他的手道：“怀前，别怪我……我不能输，更输不起，我不能放任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莫怀前默默反手将他的手握住：“我明白。瞒着主子爷这么久，是奴才的不对，怪不得爷疑虑。”顾写意道：“怀前，你跟我许久，能耐本事是顶尖的。放你在我身边只当佣人使唤太屈才了！”顾写意按住他，不容反驳：“我有件重要事交与你去办。”莫怀前：“什么事？”“去启国，找赫连漠月。”顾写意冷笑道：“劳他照顾多时，该是时候回报了。”莫怀前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