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瑶》云小七

76、跳崖

　　高手过招，胜负本就在一瞬。莫小瑶赢他赢的十分漂亮，看上去是牢牢压制主了对方，实则却是几分精巧，几分诡诈。
　　剑光过去，她总是取了背光的位置，对方强光入眼，若要还手还要跟得上她的速度。莫小瑶早年成名，本就是以快剑著称。压了了地利人和之势，生生的压制住了对方。那人显然也看明白了，只是为时已晚，只见墨玉如梭，直穿前胸。
　　血，就顺着墨玉剑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她早已不是四年前的莫小瑶。
　　白羽清曾说，四年前除她，是因为她已经察觉，他不是真正的白羽清。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所以莫小瑶该死。
　　四年后，白羽清又找到了他，这次的理由，却不再相同：墨玉，万毒皆在她手。花雨门又是一把利的很的快剑。她自幼耳熟目染万福林隐匿，追踪，巡查的一套。要在她身边安插自己人难之又难。反倒是她若有心，还可以安插几个人进来，实在是个棘手的大患。如今她羽翼已丰，是南方三大势力之主，而北方，她早年就已经成名。名声在北，实权在南。她是不得不拔的眼中钉，肉中刺骨。
　　他效忠的男子，是这世上最隐忍，最有才略的天才。
　　他说莫小瑶该死。那自己就会拼尽全力去让她死。
　　白羽清可以在莫小瑶坠崖之后，果断速度的斩除花雨门，可以在得知万毒山庄落入莫小瑶之手后，果断命自己换脸，架空莫小瑶。
　　本是没了花雨门，没了万毒山庄，墨玉也不过只是空头衔的莫庄主。孤单一人，要杀她本该易如反掌。可他却没能杀掉她。
　　是她命太大，还是他棋差一招？

　　莫小瑶只见他张了张嘴，前面的几个音已经模糊不清，最后的几个字飘落在杂乱的人声中：“……属下，无能。”
　　莫小瑶冷笑一声，看也没有再看他一眼，果断抽回了剑。
　　东方霄看着这个人，不禁感慨，莫小瑶没有听清的，他却从那人一张一合的口型中看的清清楚楚，他说：“王爷，属下无能。”
　　兔死狗烹固然悲，出师未捷可有憾？
　　东方霄走上前去，替那人合了眼。只觉此人用最后一口气，在东方霄的掌心画了什么。东方霄只是稍稍想过，握紧了他的手，已是许诺。
　　这世上能得到东方家许诺的，少之又少。重金之诺，那人含笑赴死。
　　莫小瑶看在眼里，虽不知这人他在东方霄手心写了什么，却是觉得十分好笑：“我倒不知，东方公子是如此心善的人。”
　　抬眼扫过江湖一众，莫小瑶目光过处，处处避她摇头，叹她太多狠戾。反倒是衬托了东方霄儒雅温润之气。
　　倒是忘了，是谁登门时盛气凌人。
　　是谁，挑起了桩祸事。
　　莫小瑶笑了笑，贴近东方霄，微微点起脚尖：“东方公子很会笼络人心。本庄主却不需要笼络，因为江湖，只能是我的。”
　　东方霄看着莫小瑶，眼神终于不再平和，反倒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你明明知道，我并非是在笼络人心。”
　　莫小瑶笑笑：“你本意是什么没人会在意，你看看这些老江湖，他们在意的，只是谁更好说话，谁更容易掌控。东方公子仁善，怕是在他们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
　　东方霄只是看着她，并不多言。
　　多说无益，不如不言。
　　莫小瑶见他不再答话，只是笑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东方公子节哀。”
　　东方霄只是看着她转身，留给他的依旧只是背影。

　　“公子。”水泽上前一步，捎带着林冥。
　　“放了。”东方霄淡淡的说道，见林冥一脸自责，只是淡然一笑，“林圣使虽然识人不清，可贵庄主却是明白人。此次因祸得福，倒是件好事。”
　　林冥下意识的握紧了胸口，那里有一条染血的帕子，他的目光向莫小瑶望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方霄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假装不知，继续说道：“林圣使与此人接触多久了？”
　　“十一天。”林冥答的简洁。
　　东方霄淡淡一笑：“正好。怕是不出一日，万毒山庄的人便会找来，此次被困之围也就解了。”
　　林冥不解，只是看着东方霄。
　　东方霄解释道：“秋家二公子负责联系万毒山庄旧部，林圣使若是不在，他们定然会竭力寻找。找了十一日还找不到，不去万福林问问，也该是知道林圣使所踪了。”
　　林冥脸色变了变：“你是说，他们会来？”
　　东方霄点了点头：“莫庄主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才没有怪罪于你。圣使也无需太过自责。”
　　林冥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东方霄。
　　东方霄见他心结解开，也不再多言，走入人群，去照顾安顿受伤的人。林冥快走两步，跟上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东方霄想莫小瑶的背影望去，不远处她还站在路鸣风身后，冷嘲热讽他救死扶伤。
　　“林圣使的存在，我与她都未察觉。若是你第一剑斩向她，这里就没有活着的莫小瑶。可是你没有，失了先机，只是挡掉她的剑招。若是你真的对柳庄主忠心不二，又怎会如此？”
　　林冥脸色变得很难看。
　　东方霄却没有管他，温和的声调继续说着：“你对她的心思，让你永远都无法背叛她。”言及至此，东方霄反而笑了。
　　此刻林冥觉得，仿佛胸前那块带血的丝帕已经被他看到。这双静水无波的深眸，窥探到了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定了定心神，林冥才缓和了气色：“那你呢？柳庄主死后，我曾去东方家要替他报仇，败在你弟弟手上。他那时告诉我，这世上最希望柳随心死，又最不愿意他死的人就是你。他死了，你少了最大的情敌。可是最后，你决定对万毒山庄用兵，就是为了让他一无所有，与莫小瑶浪迹天涯。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往别人怀里送，不知道该说东方公子大度还是虚伪？”
　　东方霄沉默了许久，久到让人已经忘记了问题，他才开口道：“你既然能混进东方家，就应该知道，东方姓氏于我的责任。”
　　林冥拱手，以示冒犯。

　　正如东方霄所料。入夜的时候，孟歌来了。
　　莫小瑶早已经避开众人站在后院纳凉。林冥随侍左右。路鸣风也已经嬉皮赖脸的混熟了，赖在莫小瑶身边。
　　孟歌见后院一众尸体旁，还站着这么多纳凉的人，不禁微怔，但涵养极好的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孟歌见过庄主。”
　　莫小瑶弯弯一笑，夜色惑人，搅得人心躁动：“来的很是时候呢。”
　　孟歌看了眼林冥，没敢多言。
　　“来了多少人？”莫小瑶问道。
　　“十人。”孟歌也没想到莫小瑶会在，“秋少侠只是命人追踪林圣使行踪，并未料到庄主被困于此，所以……”
　　“来时可有被人看到？”莫小瑶打断他的话。
　　孟歌想了想道：“应该不曾。”
　　安静的月色浅浅的洒落在孟歌白到无血的皮肤上，莫小瑶忽而笑了：“确实除了你，没人进的来，也没人能出的去。”
　　孟歌闻言抬头，嘴角也勾出一个笑意。
　　“这就是百毒不侵的代价？”莫小瑶问。
　　孟歌看着自己白的不正常的肤色，也只是笑道：“不算百毒不侵，只是一般的毒物，毒不过我的血，对我而言，也就没什么用罢了。”
　　莫小瑶笑了笑：“外面什么情况？”
　　孟歌叹了口气道：“外面流言四起，说是我万毒山庄寻仇致此，外面毒物颇多，一般的高手都不能近承天镖局一步。加上空中毒烟满布，轻功好的也不愿尝试。秋少侠以秋，明两大山庄名誉作保，才压制住了在外面要找我们寻仇的名门正派。”
　　“确实是白羽清的做法。”莫小瑶笑笑，习惯了反倒是毫不介意了。
　　或者说，外面要是没什么猫腻，反倒是让莫小瑶失望了。
　　“庄主打算怎么做？”林冥问道。
　　莫小瑶只是低声笑笑，抬起头，向东方霄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东方霄还在跟马城路说些什么，感觉到莫小瑶的目光，他抬了抬手，止了谈话，也向莫小瑶望过来。
　　“将计就计。”莫小瑶看着东方霄，对林冥下了指示，“本庄主要请君入瓮。”
　　孟歌犹豫，如今这样的局面，白羽清根本不会亲自动手：“还请庄主明示。”
　　“本庄主要你去找一个人，白羽清若是确定我有难，定然会去找玉勒。本庄主要你跟着他，把玉勒给我挖出来。”莫小瑶笑意掩盖不住浓浓的杀意。
　　孟歌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属下明白了。”

　　此时，东方霄也走了过来。
　　“你真的打算走那条密道？”他问道。
　　林冥，孟歌相识而望。路鸣风也是一头雾水。马城路面有难色。月色之下，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清醒的。
　　不管多么无法原谅，不管多么无法在一起。一个眼神，也已经知道了她要做什么。
　　莫小瑶笑了笑：“他给本庄主留的路。本庄主不想辜负了他一番准备。”
　　东方霄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温和开口：“棺木之下那条路，定然凶多吉少。先派人下去探一探……”
　　“本庄主要亲自探。”莫小瑶笑道。
　　“不要太让我担心。”东方霄不许。
　　莫小瑶丝毫不领情：“机关还好，若是路有伏兵，他们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我，那此路定然会被封死。也只有让他们看到我，白羽清后面那些以防万一的杀招才会用出来。”
　　“他不是好对付的。”东方霄依旧不允。
　　“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莫小瑶冷笑。
　　月色正好。暖风拂面。夜风之中依旧带出了死人的血腥与隐隐的尸臭。
　　东方霄的眸中，平静起了波纹，波纹漾出水花，最终他淡淡的说道：“我随你一同下去。”
　　这已经是最后的妥协。

　　第二日一早。东方霄向还活着的江湖众人说明了情况，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由棺木下去，至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完全不得而知。所以由江湖上最盛名的莫庄主与众人眼中最温和有礼的东方公子一同下去探路。

　　事实上，白羽清没莫小瑶想象中的卑鄙。又或者是，莫小瑶在白羽清身上吃过太多次亏。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竭尽所能的想出了各种可能的卑鄙无耻套在了白羽清身上。当他们二人平安无事的走过一条黑不见底，滴水穿石的石洞时。莫小瑶轻笑一声，扔了火把，转身问东方霄：“这一路上，我想了七十二种埋伏的方法。”
　　东方霄笑了笑道：“我也差不多。”
　　莫小瑶回过身去，又向前走了几步，忽而停下了步子：“这石洞不简单，把我隐藏的好好的阴暗全勾出来了。”
　　身后的东方霄，这次却没有回答。
　　“怎么了？”莫小瑶问道，转过身，贴在了他的怀里。不是没有碰过手，不是没有靠近过。只是像这样，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中，是会让人心乱的。
　　东方霄没有察觉到她的心跳，反而是一把搂住她，温热的唇附上她冰冷的耳垂：“有人。”
　　这样警觉的话，听起来都像是情话。
　　莫小瑶没征兆的觉得很安心。甚至连她刚刚想到的七十二种暗算全都忘记。仿佛这个人，是她全部的光明，有他在，阴暗总是会甩在她看不到的身后。
　　昏暗间，她只觉得腰间有细细的摩擦，耳边有龙吟的低声鸣响，东方霄就一直将她护在胸前，直到，走到了石洞的尽头。
　　那是湖水潺潺，竟是一处绝壁。
　　这条路走起来本以为是向下，却不知左走右走，上上下下已然到了无路可退的悬崖边，下面是看上去无波的湖水，银城靠海，大约是要汇入青海的。
　　不知何时，东方霄已经松开了莫小瑶的手。
　　月白色的衣衫风中作响，他眉宇间说不出的平静淡然。
　　莫小瑶反而笑了：“确实用不到什么卑鄙无耻的暗算，你说我们从这跳下去，有几分活路？”
　　东方霄并没有看她，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可会凫水？”
　　莫小瑶笑了笑道：“自然。”
　　东方霄不再多言，手中佩剑振臂一扬，灌入几分内力的剑飞的极远，没入湖对面的草丛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还找的到？”莫小瑶笑言道。
　　“若信我，就交给我。”东方霄向她递出了手。
　　莫小瑶只是笑了笑，将腰间黑白相间的细带取了下来。最后，还不忘信任的将墨玉山庄的玉牌交给了他。没了系带的固定，莫小瑶的衣衫盈风而满，以这样的衣着游去对面，阻力可想而知。
　　东方霄接过玉牌的时候犹豫了片刻，便脱下外衫，将其包裹，一同掷了出去。远远的还可以望见，对面湖边的丛林，一颗高树上，有月白色衣衫缠绕。
　　东方霄转过身，却见莫小瑶褪去了外衫。
　　“这样也好，女子衣裳本就复杂，万一勾住水草，耗尽体力到不了对岸就麻烦了。”他声音平静温和，听不出一丝情欲的低哑。
　　莫小瑶只是笑了笑，纵身跃下。
　　高台之上，东方霄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她可以跳的如此决绝，是因为落峰山上，见过更高耸的绝壁，还是她相信他？
　　想到这里，东方霄不由失笑，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