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剑》司夜

8、伤痕的刻印

　　弯月隐在薄薄的云层后，微亮银光洒落吉芬的一片宁静祥和。和繁华的不夜城普隆德拉相较，吉芬夜晚的街道就是少了白天的生气，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还在外头行走，除了一个地方例外──铁匠工会。

　　魔幻之都吉芬，同时也是大陆上职业人口仅次于商人的铁匠公会所在地。由于横亘吉芬东北的妙勒尼山脉出产各种精良的上等原矿，而这些矿产亦是制作属性装备不可或缺的原料，因此在所有职业人口之中，能够自由和魔法师们打交道的就属铁匠了，而每年矿队所付出的开采权利金与红利，更占了吉芬人六成以上的收入。

　　白天的生活相当忙碌，不是在各矿区穿梭，就是杵在火热的镕炉前锻冶，晚上才是铁匠们悠闲的开始。今夜，铁匠工会楼下的酒吧如往常一般热闹。

　　“阿飞，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一手搭上祭司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铁匠顺势递给他一杯还在冒着泡的莱姆酒。

　　“不一定，或许明后天就回去了吧。”拉尔飞接过，灌了一大口。

　　“放假偷空来这里看看，顺便探望一下姐姐跟弟弟，只不过我最近似乎是走霉运，想见的人没半个在。”他颇无奈地耸肩：“没想到会在这里意外碰到神出鬼没的你啊，湛蓝。”

　　被唤做湛蓝的铁匠忍不住皱眉。

　　“怎么着，见到我不好吗？在老友面前居然是这付欠揍的苦瓜脸！”他咬着口中的草叶，举起酒杯，吊儿郎当地笑道：“你该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据我所知，他们一行人出发到普隆德拉开会了，一去半个多月，你之前人在中央，难道没听说？”

　　“啊！”

　　眼前的祭司大叫一声，随即懊恼地抱头咒骂：“该死，我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再聪明的人都有干蠢事的时候，别太难过。”

　　湛蓝状似安慰地拍了拍拉尔飞的肩膀，然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却透露了他极力忍笑的事实。

　　不能怪他会有种反应，是自己太糊涂了，拉尔飞气闷地想。他压根儿完全忘了自己的姐姐正是现任铁匠工会会长的儿媳妇这档事，经湛蓝提点，拉尔飞才想起前天还在会议准备室门口见过自己的姐夫，只是他当时和贝雷杰正乖乖地站在莎俐丝面前听训，因此完全无视姊夫挤眉弄眼的热情招呼。

　　“这句话我记下了。”拉尔飞白了对方一眼。

　　其实，他来到吉芬也不全然为了追那位巫师而来。

　　对雷帝亚的好奇心是事实，只是除此之外，自己尚有两位亲人生活在吉芬。好不容易结束持续几个月的外派公差，他满心期待回到温暖的家，岂料，迎接他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他早该想到双亲闲不住的个性。

　　既然如此，他想来吉芬很久了。这里毕竟是宝贝弟弟拉武雷修习的地方，他一直想亲眼看看弟弟的学习环境、确认生活上的起居，只是最近一直有任务卡着，分不开身。此外每次提到想要来拜访弟弟的老师，做点亲师交流，也都被弟弟巧妙地回避过去，弟弟总是告诉他自己过的很好，叫他不用亲自跑这一趟。

　　“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耳边仿佛再次传来拉武雷不满的嘟嚷声，拉尔飞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哪，湛蓝……”

　　一想到这里，祭司抬起头，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神重新散发出光采。

　　“你在正好，替我打听一下小拉的地址吧。”

　　“咦？”湛蓝闻言一呆。

　　“别告诉我凭你的手腕人脉，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　　※　　※　　※

　　傍晚时分，拉尔飞去了一趟魔法学校，却意外地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拉武雷？”一名巫师皱起眉头：“这里没有这位学生。”

　　由于魔法学校的学生有八成都是当地人，因此宿舍里的人数并不多，要是小拉真的住在这里，管理员应当会有印象才对。拉尔飞疑惑地再次向他确认：“拉武雷．赛弗洛斯，真的没有这个学生吗？”

　　“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要问几次？”兼任宿舍管理员的巫师口气流露着不悦，嫌恶地盯着他胸口的银质十字架。

　　“我们没有义务去规定每个学生的住所，请家人自己掌握好贵子弟的生活状况。”

　　碰了软钉子的拉尔飞离开魔法学校的宿舍，心中思忖着……当初弟弟坚持不住在姊姊为他准备的房间，理由是想学习独立，但他竟然也没有住在学校宿舍中？这小子是在搞什么鬼！从前那么乖巧听话的小弟，来到吉芬没多久的时间，就已经学会欺骗哥哥了吗？拉尔飞心中不是滋味地想着。

　　得要问问他在吉芬到底都在做什么，先去见一趟姊姊吧。心念一动，脚下的方向转了个弯，朝着吉芬夜晚最热闹的一个角落前进。

　　※　　※　　※　　※

　　“这嘛……阿飞，你知道的……”个性豪爽的铁匠难得说话吞吞吐吐，他试着转移话题，打哈哈地笑道：“拉武雷不让你知道就是不要你替他操心，你如果执意要去找他，不怕他不高兴吗？你也知道小拉脾气在某方面拗的很……”

　　“我怎么觉得你在替他隐瞒些什么？”拉尔飞敏感地眯起眼睛。

　　“你想太多。”

　　湛蓝连忙摇了摇手，否定祭司的推论，一脸怨怼地说道：“别忘了我还得烦恼许多事情，最近各路公会之间不太平静，我哪有多余的心思去瞒你什么？”

　　“还有什么不平静？各公会彼此台面下的小动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拉尔飞随口问道，对这一类的话题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不单是为了这种小事。”湛蓝烦躁地换了一个坐姿，刻意压低声音：“最近出现了一支新兴势力，三个月内连续扫平了以吉芬城为据点的数个中小型公会，连原本颇具威望的大型公会‘神谕’都不敌这个神秘组织而败北，因此老大派我来吉芬打探消息。”

　　这里所指的公会与单一的职业工会不同，是由各式不同职业共同组成的战斗组织。普隆德拉的每一座主要城市外围都有五座碉堡，同样隶属王国管辖，只有颇具规模的公会有能力承接保护主城的任务，同时占领碉堡也是宣示公会声威最直接的方法。

　　除了普隆德拉王宫本身拥有皇家军团的保护，其他城市如果遭遇敌人入侵，城主便会视情况向各碉堡的主人提出租用人力的要求，任命他们为暂时的护城守备军。毕竟，明白地跟这些佣兵团打交道，远比私底下与梦罗克的暗杀者集团谈交易好太多了。而各城主事者一向默许公会之间零星争斗的发生，目的也是想要消耗各公会的实力，巩固本身的统治权。

　　“领军的据说是一名圣殿十字军，还是个大美人呢。”湛蓝兴致勃勃地说道：“堂堂圣殿十字的身分也来打这种佣兵战，阿飞，你猜会不会是皇家方面也开始把加强统驭的触角伸向拥有自治法权的大城市来？”

　　拉尔飞伸手捂住铁匠滔滔不绝的猜测，眉头都快纠结在一起了。

　　“停，你知道我最讨厌政治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是你自己要问的。”

　　湛蓝不以为然地望着垮着一张脸的好友。

　　“怎么啦，该不会因为这样会让你想起咱公会里的小桑，所以……？”话没说完，铁匠的脸上扬起一抹暧昧笑容。

　　湛蓝所属公会──血月，其中的治疗组小队长桑法雅是拉尔飞在教会中的直属学妹，她对拉尔飞倾心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而拉尔飞对美人的频频示好也一直没有正面拒绝。

　　“湛蓝，我一直想试试看神威祈福下的拳头有多硬……”

　　“哈哈，开开玩笑罢了。”

　　湛蓝再也按耐不住，毫不客气地捧着肚子放声大笑。

　　“以神之名，聆听吾辈的祈祷……”

　　“喂喂，等一下，我不是故意的啦──”

　　正当两人在吵嚷的酒吧中打闹的时后，突然双扇的木扉被人用力一推，从门外撞进来一个少年。

　　那位少年满头大汗、气喘嘘嘘地游目四顾，不一会儿，便在人来人往的酒吧一隅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太好了，湛蓝哥你在这里，有没有办法替我联络……哥哥？”

　　“呃，小拉？”

　　惊愕的祭司即时停下差点砸在铁匠脑袋上的拳头，让他惊讶的不是在这里见到朝思暮想的弟弟，而是看到半掩披风下，沾染了一身血渍的他。

　　“拉武雷，你受伤了？”

　　同样吃惊的铁匠连忙上下检视法师的状况，经验老到的他随即蹙起眉头，疑惑地问：“你没受伤啊，那这些血打哪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晚一点再说。”

　　拉武雷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这里之后，他神色紧张地抓住祭司的手腕，急道：“哥哥，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医治一名伤者吗？”

　　“这还要问？你老哥我可是个祭司！”

　　职业的使命感使然，拉尔飞想也不想地回答，随后回眸望向身后的铁匠：“湛蓝呢，要一起过来吗？”

　　“这个……湛蓝哥……有点不大方便。”法师小声地抢在湛蓝反应前开口，朝他行了一鞠躬。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湛蓝哥，但是这件事特殊，事后我一定会找时间跟你说明清楚，真的很抱歉。”

　　湛蓝见状足足楞了好一会儿，片刻后，他自背包里摸出一个袋子，将它交给拉武雷。见法师一脸莫名不解的表情，铁匠爽快地解释道：“傻瓜，自己人干嘛还这么客气，这些东西带着吧，里面装着各式的药水，虽然有拉尔飞跟着，不过预防万一总是好的。”

　　“谢谢你。”

　　眼眶泛起一阵热雾，拉武雷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快走吧。”拉尔飞难得地出声催促，看弟弟衣服上的血量，若是再晚一点去，恐怕伤者的情况就不乐观了。

　　“好的，哥哥请跟我来。”

　　※　　※　　※　　※

　　夜更深了。

　　郊区的水气越晚越蒸腾，吉芬城的四周一片烟雾朦胧。藉着昏暗的月光走了一阵子，被茂密的枝叶笼罩，通往树林深处的小径已经看不清楚了，于是拉武雷燃起了火狩，两颗火球在前方绕着法师单薄的身影忽隐忽现，一股不安的气氛弥漫在树林之间。

　　拉尔飞跟着弟弟的脚步行走，尽管心中存有不少疑惑，但现在似乎不是发问的好时机。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赶路，一面留意隐藏在枝叶、草丛间散发绿色萤光的眼睛，四周静悄悄地，只有步伐踩在草地上产生的规律沙沙声。

　　“到了，就是这里。”

　　法师指着眼前不远的一栋木屋。

　　“……这里是？”

　　“我住的地方。”

　　拉武雷快步奔上前去，用力敲了两下门板，随即向内推开。跟上脚步的拉尔飞正想继续问话，冷不妨地，一股凉意窜过全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种熟悉的不安感，难道会是……

　　“是你？”

　　随着应门的来人脚步声，轻柔的中性嗓音扬起，与前天的平淡不同，这次有着十足的惊讶意味。

　　“咳，我们又再次见面了啊，克雷斯特导师。”

　　祭司朝门内的巫师咧嘴一笑，若非听见拉武雷焦急的呼声，他差点要忘了方才担心的事情。

　　“这里这里！哥哥你快点过来，他又开始发烧了！”

　　“人在哪？给我看看。”

　　弟弟频频的催促让他及时忆起自己是来办正事的，拉尔飞忙不迭地跨入屋内。霎时，不祥的感觉迎面袭来，十数坪不小的空间里泛着浓郁的铁锈味。下意识地皱紧眉头，祭司向屋内走几步，顺着弟弟发声的方向寻去，就在离壁炉右侧不远的地方，一个门扉敞开的房间中摆放着床铺，上面躺着一个少年剑士。

　　“德贝兰吉尔！”

　　拉尔飞不由得喊出这个名字，随即换来另外两人的注意。

　　“你认识他？”

　　“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两个几乎同时开口的问句，拉尔飞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快步走到剑士的身畔蹲了下来，翻开盖在他身上的薄被检视伤口。不料，当他看到那道横划在手臂上、依然不断渗血的伤痕之后，顿时唇角一敛，表情转而严肃。

　　‘奇怪，我不是治好他了吗？’

　　他伸手探向那道疤痕，下一秒却仿佛触电般地缩回！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一股庞大的负面能量，透过指尖急速涌入他的体内。面对意料之外的发展使得拉尔飞震惊不已，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拉武雷扯扯他的衣袖，才将他的意识唤回现实。

　　“哥哥，怎么了吗，你怎么都不说话？”

　　看着自己哥哥僵硬表情的侧颜，拉武雷担心不已，一颗心情七上八下的，隐隐察觉事情不单纯。

　　“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拉尔飞轻嘘了一口气，朝他笑笑。

　　“你们回避一下，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吧。”

　　“麻烦你了。”

　　一直没有开口表示意见的巫师说话了，雷帝亚朝他微微颔首，便带着拉武雷退到另一个房间。

　　“唉，遇上麻烦事了哪……”

　　眼光重新落回眼前昏迷不醒的剑士身上，绿发祭司喃喃地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