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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宇文绝番外:静好(上) ...

  •   记忆中的天空总是澄澈透明的。

      幼年时的我坐在高高的墙瓦上,看着宫门外繁华的街道,幻想着有一日也可以无拘无束的在华安街上畅游,那一年,我七岁。

      我是太子,是这个国家除了父皇之外,最为尊贵的人,并且有一日我也会成为整个天下的主宰。可就是因为这种责任,却让我失去了太多。我站在母后面前,指着宫门的方向,“母后,我想出宫!”

      母后的眼中溢出一抹幽蓝,她厌恶地看我一眼,那是一种不属于母亲的厌恶,“快去做功课去,你父皇看见了成什么样子!”我嘟起嘴,指着一边悠闲自得的二皇兄,愤愤道,“母后不疼绝儿,只疼二皇兄!”

      “是谁不疼朕的绝儿?”略显沧桑的声音从宫殿另一角传来。我见救星来到,美滋滋的扑到父皇怀中,享受着他的宠溺。太过鲜明的对比,让我不自觉的迷惑。母后为什么不疼我,她为什么只疼并不是亲生儿子的二皇兄。于是,我只能享受父皇的爱。

      直到有一天,父皇对我的态度也逐渐冰冷。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以前满满的宠溺和无限的希冀,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和母后一样的厌恶,甚至多了憎恨。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再一次来到母后面前,对她说,“我不想要这个天下,我想出宫!”

      母后满眼疲惫,眸中带着些许复杂,良久才长叹一声,“离宫吧,若是真的不想,便不要勉强,离宫吧——”

      未等我对父皇说出心中所愿,凡邪烽烟燃起。我主动请缨出征,想为这个皇朝负起自己的一份责任。钦点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去东藩。东藩王懦弱无能,最危机的时候竟然弃城而逃,将整座城的老百姓留在战地,凡邪兵士屠城。风光秀丽的东藩小镇,安定平和的东藩小镇,竟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十几年来,我未曾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我下令将出逃官员全部缉拿,择日凌迟,以振军心。在落败的大宅旁,我看到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子。她抬起眼睛,美丽的瞳孔满是恐惧,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让我深陷。因为我看到了她与我一样的无奈,深深的无奈,落寞,慢慢的落寞。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从此便走近了我原本未曾对任何人敞开的心扉中。

      她叫聆音,是凡邪人,从小在东藩长大,东藩之于她,就像是另一个家。无论战争在怎样频繁,两国百姓依旧能够友好往来。战争,无关多年邻邦的唇齿之情。

      我战胜回京,身边陪着的是聆音。我对于未来的向往,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强烈,我向来就是个没有野心的人,我只想携着自己心爱女人的手,畅游天地间。不要那虚无飘渺的荣华,不要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生杀大权。

      正此时,父皇母后竟为我赐婚。赐婚的对象,竟使我从没见过的薛家二小姐薛润卿。哼,她薛润卿是谁,无非只是一个养在深闺、未历风雨的名门闺秀,若是让我与这样的人过一生,当真是强人所难。她肯放弃这些荣华与我做一对平凡夫妻吗?

      聆音伏在我的胸前,她虽什么都不说,我心里亦是明白她的难过。我柔声安慰她,我这一生只想娶她。她笑着流眼泪,我只能感到自己的心碎的声音。我奋力与皇权反抗,不惜一切代价与父皇母后抗争,可结果确是可想而知。

      我写了一首藏头诗,让为薛家小姐画像的画师塞给她。“非亲断念”这就是我的本意,我只希望她能知难而退。那个小女子竟然也不甘示弱,送了我一个什么“玉璃”,这还不算,还以藏头诗回敬,“我本无愿”。这样也好,既然她对我也无情意,她要什么,我都能给,最给得起的是自由。

      薛家小姐的画像平铺在面前,当真是倾国倾城,可那双眸子太过清冷,透着看透这世间的凉薄。那双眸子,若非太过冷清,我定然要以为她是聆音的。二皇兄提了两罐酒过来,说要与我不醉不归。他刚刚从太庙祭祖归来,太过劳累,我却也不忍拒绝。他的目光定在桌上薛润卿的画像上,神色微迷。

      “二哥见过她?她是薛家的二小姐。”我平淡的诉说。

      他陡然抬头,眸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在母后三十寿辰的时候见过一面,早已经是八年之前的事情了,未曾想竟然长得这样大了。”

      我笑笑,上前拦住他的肩,低声调侃道,“一个七岁的女童,竟能让二哥记了这么久,二哥莫非...”

      “兄弟妻不可欺!”他硬生生的打断我。我微微错愕,片刻有略微有些黯然,“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想娶她。”二哥低声笑了笑,“她啊,或许和你想象之中不一样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整间房只能听到就被不断碰撞的声音。我二人各怀心思,酒席上沉默不语。

      大婚前六天,传来薛氏一族灭门的消息,致使天京震惊。诺大的薛氏一族,竟然被人一夜之间灭口,一个不留,手段当真狠毒之极!

      随着薛氏一族的覆灭,那场婚约也成空文一张。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毕竟以这样的方式废除婚约,是我们大家谁都不想看到的。

      父皇病重,凡邪又不断侵扰。这次二哥想请缨上前线,父皇却没有同意,依旧让我带兵迎战凡邪。聆音的心思一天比一天重。我想,她是怕我遇到什么危险,也罢,她在我身边,我总归还是能够保护她的。

      可是,这次,却败了。

      不知是什么人,将我事先安排好的行军阵略图泄露给了敌军,让他们将我大军拦腰截断,围困于山谷之中。我带着聆音拼死突围,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那些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我下令彻查战略图泄露一事,结果却令我心寒。有人看到聆音趁夜外出,行踪诡异。我厉声问她,她却也不狡辩,就那样径直地说出真相。我的心刺痛无比,聆音哪聆音,你陷我于不忠不义啊,我有何颜面去面对父皇母后,面对那些为我洒下鲜血的将士们?

      青山暮雨,烟雾落落。

      我将长剑刺向她的肩头,我不想对不起那十万将士,更不想杀她,否则刺穿的,不会是她的肩膀,而是她的腰腹。可是她,嘴角突然流下了刺目的黑血。我抱住她欲坠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没有想伤她性命,怎么会......

      “绝,音儿对不起你!我唯有以死谢罪...”她最后的话语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

      父皇借以玩忽职守之罪,名正言顺的废了我的储君之位。老实说,我并不在乎。可是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音儿的柔情蜜意,父皇的舐犊之情,就连天下最高的那个位置,也不属于我了。

      我站在病榻前,看着父皇那夹杂着悲痛的复杂神色,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父皇看着我,无力的摇摇手,背过头去,我长叩行礼,蓦然走出寝殿,身后传来宦官悠长的声音“皇上驾崩——”。

      我受封东藩王,即日便要前往东藩。不知不觉,脚步竟然迈到了醉留香的门口,台上女子一身戎装,一张鬼面具下看不清面孔,一时间,我却觉得这情景十分熟悉,仿佛前世曾经经历过一样。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我行空碛,沙之磷磷,草之幂幂。
      从军朔方久干戈,
      只以恩信及军和。
      边声动,
      白草炽色入枯河。
      看逐猎,
      忆昔仗剑威家国。
      刀戟入阵谱战铄,
      论兵虎帐功蹉跎。
      胡旋舞,
      当宴宛转客颜酡。
      鬼面夺,
      无识兰陵玉颜多。”

      豪壮之气气吞山河,当她摘下面具那一瞬,天地为之惊艳。本是倾城之姿,却绝非温婉贤淑,从她的眼里,我看到了与我一样的凉薄与无奈。或许从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放不下这个女子了,这个曾经让我舍弃,又让我心忧的女子了。

      早知她这般聪颖,懂得避重就轻。琴技不好,便以其他方式取胜。连皇兄的眼睛,都能落到她的身上,足以证明她的非凡。

      离京前几天,我化身为天下第一乐师月流笙,成为了她的师父。她眯起双眼,恭敬唤我“老师”,阳光透过她星亮的眸子直穿眼底,毫无大家闺秀那般故作娇柔的扭捏。不是没有想过,她或许会随皇兄进宫,或许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或许...

      可是,她没有!

      次年,母后将东藩首富周家的女儿赐给我做王妃,我无言接受。音儿已经不在,娶谁对于我来说,已经毫无差别。各藩送至的贺礼,我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凌南王东方凌寒”几字赫然在目,那象征着权势的名字后面,紧紧跟着“王妃楚素素”。差点忘了,她是被骁骑侯收去做了义女。

      仅仅数月后,凌南王妃竟然成了所有百姓口中的巾帼英雄。带着临江仅仅几千的兵将和一切弱民,拖延了临江王的进攻,保住了我天垠国土的完整。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因为与我所见过的所有女子相比,她带着倨傲,和常人难以拥有的坚定。

      再见她时,她恪尽人妻的责任,牢牢的守护着她身后的一方家园。她见我,已不似当初一般随意,或者说,她对我已经不再信任,她的眼睛里有着疏离,甚至,还有难以抹去的失望。当她执拗地问我,“在醉留香里,你见我第一眼时,是否就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你既知道我是谁,又可曾想过带我离开,给我一个安身之处?”我不敢看她带着些许期盼的眼睛,却又不想骗她,“没有!”没有,没有...

      许是上天也认为音儿不该就这样命丧,所以才有了她,才有了剑舞。我在江中孤舟独酌,恍见一白衣女子剑招凌厉,带着疾风骤雨向我袭来,速度之快,足见其功力之深。我侧身一躲,杯中之酒依旧平静如初。我将桌上酒杯递与她,“杀我之人,总要喝一杯壮行酒。”

      她身形一怔,旋即将长剑收入腰间,缓缓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目光如炬,夹杂着浓浓恨意。我淡淡开口,“我宇文绝向来未曾开罪过何人,姑娘招招必杀,定是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且先说来听听。” 她愤愤起身,面部紧绷,风雨前兆,“你杀了聆音,我便杀了你。”

      聆音...我的心狠狠刺痛。“你想为她报仇,必是她至亲之人,我不杀你,我给你三次机会,若你不能取我性命,我们之间的恩怨便就此了结,你看如何?”我不想解释,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了音儿,我虽未亲自动手,却也是间接害死她的凶手,我无法原谅自己,若是这样能赎罪,也便罢了。

      此后,她居在沁聆山庄,那依山而建的清雅庄园,已是我能够送给聆音最后的礼物。那是一片乐土,没有纷争,没有恩怨,只有静静的岁月的遐思。

      我不理世事,只愿乘舟于湖上,东藩本就民风淳朴,略施仁政便可达至通和。远处青山绿水,与她蓝色衣袂相容,当我从水中将不省人事的她捞起,竟是没由来的担忧。天京终究是出了事,也终究牵涉到了她。原本以为东方凌寒那般心思细密、城府颇深的人会保护得好她,没想到竟也是这样的结局。

      鬼使神差,我派人做了一整张的人皮,造成她已死的假象,瞒过了东方凌寒,瞒过了皇兄,也瞒过了天下人。凌南王妃厚葬的事传到东藩,我侧眼看着床榻上静静躺着的她,静谧而美好,一米阳光透过窗栏,将她周身的光芒掩去,竟是让人这般的舒心。不是她的绝世容颜,不是她的满腔豪气,是她与世无争黯然淡雅的静谧。

      当她睁开眼,第一句问我,她是谁,我心底竟然有一丝轻松。彼时,我自作主张,废去她这些年的记忆,说到底也是为她好。她失了忆,倒也比以前快乐得多。从前她的笑容拘谨,如今却多了很多开怀。我不知道,是否因为她长得与音儿七分相似,我才会对她颇多照拂。

      七夕之夜,姻缘斋内,当我看到拿着七号红线的人迎着淡淡月光向我走来,我的心恐怕就早已不是自己的了。我第一次慌了神儿,连忙将红线与身边男子调换。当她看清身前的人不是我,眼中黯然一闪而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遭遇危险,我只会担忧,担忧,还是担忧...这个女人,从来就不会让我省心!

      一丝红线,竟然也牵出这般大的麻烦。她被人掳劫而去,那贼子定然也是早有预谋。既然以将矛头指向了我,还布局将她逮了去,就已是触及我的底线。我肯只身前往,并非是因为有完全把握,只是我等不及,等不及到全部安排好后再去见她。

      后来,她看到梨园中聆音的墓碑,聪明如她,她又怎会不多想,又怎会不明白?可笑,我自叹心中唯念音儿一人,却也不知何时竟对她如此上心。她瞒着我私自随月奴出庄前往京城。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只想快马加鞭追上她,狠狠地抽她几鞭子。我说过的话,她何曾听进去半分?

      可是,见到她时,我却又忍不下心下手了。她与月奴为了一包咸菜在官道边儿嬉笑打闹,我从未见过笑得如此开怀的她。即便她失忆之后,笑得越发恣意,却也没有像今日一般的开怀。我恍然醒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比在天京时好多少!

      她回到醉留香之后,我却又开始害怕,怕她记起往昔,怕她再次受到伤害。夜半,我依旧在树下独酌,身后之人不语不动,一直静默。我侧眼,几乎是有些迷醉着问她,“你说,她与音儿真的很像吗?”

      剑舞上前,一把夺过我手中玉杯,沉沉道,“你心中不是早有答案?容貌虽然七分相似,但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却又完全不同!”她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你心中比谁都清楚,何苦拿过去的事情为难自己?为难了自己,也伤及了她人!”

      未料到她所说的话竟是这般透彻,记得晨儿曾经问我,我待她好,是否因为我将她当做另一个人?那一刻,我心慌,我不知如何作答。她与聆音虽然七分相似,但音儿透着的是无奈与怯懦,而她,却是光芒万丈,那股勇气与倨傲是从骨子内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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