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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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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三年前的冬天,我参加了艺术生高考。
考前前一天恰巧是元旦,我打电话给匿名,问他有没有事。
他那头声音嘈杂,我隐约听见几个嘻嘻哈哈的男声,在说:“哇,阿衍你新对象啊,元旦都不放过你?”
于是我无声地笑了,我已经越来越难以分辨自己的笑到底是指快乐还是难过。
匿名说,抱歉啊,明天我们宿舍有活动。
这好像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对我说抱歉。通常他表达歉意的方式是一句老不正经的“sorry啦”,而“抱歉”这个词只有他真的觉得很抱歉的时候才会用。
当然,这是我根据这个词的出现频率而断定的。
我记得我是那么应他的:“那你好好玩啊。”
他是这么回答我的:“小子,放松心情,别太紧张。”
我就又是笑:“滚你的,我怎么可能紧张。”
元旦那天,我以考试为借口拒绝了爸妈帮我过生日的要求。
也正巧是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意识到一个总是被我忽略的事实:匿名其实不是我的匿名,他还有自己的一帮朋友。
29.
考试当天,我五点就醒了。窗外是难得一见的冰蓝色,到处散着湿气,在冬天里,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
我翻了个身,但是一直以来充满诱惑力的被窝似乎在那一天失去了魔力,我竟然奇迹般地在五点十分起了床,然后靠在床头发呆。
我记得很清楚,我先是抽了两支烟,尔后在五点四十三分的时候,我下了床,洗漱完毕并且稍微刮了刮胡子。
六点的时候,我回到房间,又抽了一支烟。
六点十五分,我把窗户打开,听见世界的声音,忽然有种就此跳落的冲动。
六点半,父母的房间有了动静。我爸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妈用她的大嗓门吼了一声“烦死”,紧接着隐约的水流声响起,我关上窗户,钻回被窝。
再后来,像每个平日一样,我妈冲进我的房间,一个用力掀开我的被子,连吼都懒得吼,直接出去。
唯一的不同是,那天我是清醒着的。
那个早上,匿名特地翘了一节他无比热爱的油画课陪我。
进考场的时候,匿名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看见他懒懒靠着墙,冲着我微笑,比阳光温暖。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
30.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和他的故事就停留在那个上午该多好。这样,我们之间就不会有猜忌,不会有生硬,不会有隔阂,也不会有失望。
只是那时候的我一心一意念着他,恨不得能接近他,再接近他,最好可以永远呆在他身边。
31.
三年前的夏天,我参加高考,睡到我妈拿锅和铲子在我耳边敲打都没能一下子震醒我。
那阵子匿名正巧在和同学帮他们老师打下手,为一副参展的巨型画作没日没夜地奋斗。他在高考的前一天给了我一封短信,上面写:“小子,没有400分就别来见我了。”
让我乐不可支的是,他的署名是:被工作强*奸的某。
在匿名的导师将那副巨型革命画作送到成都参展的时候,我的高考成绩也下来了,419分,被父母和老师成为“奇迹”的分数。
我把这个分数和我爸妈的反应跟匿名说,匿名先是很忧郁地望了望天空,然后才叹息般地说:“我总算知道你这种禁欲般的性格是从何而来了。”
我踹了他一脚。
32.
当我顺利结束我的高中生活的时候,自由幻想又开了新等级,导致匿名乐此不疲地刷着花妖。
说实话,我一直不能明白匿名对于游戏的热爱是从何而来,在我印象里,除了美术,让匿名唯一无比上心的玩意,就是网络游戏了。
【附近】听海:111
一看到我打出这个数字,YY里果然又传来匿名的轻笑:“小子,你可真招怪啊。”
我没应他,反倒是族长站出来为我说话:“人时剑客嘛,怪不爱他就麻烦了。”
也许是匿名说话太毒了,幻尘(怪名)“恐吓”住我的小剑客之后,第一个进攻的人就是躲在后边的吟风。还好族长的治疗术用的够给力,匿名本身操作也好,堪堪躲过。
【队伍】吟风:啧,小子你不够给力啊,瞧他都移情别恋了(抽烟)
【附近】听海:。。。
我想,匿名之所以这样热爱网络游戏的一大原因,可能是因为在网络上,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像我这种不善言谈的笨蛋。
后来我终于成为匿名的学弟时,把这件事告诉匿名,他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特别鄙视的语气说:“小子,你的脑子里果然只有419吧?”
我差点一个不小心酿成一桩校园杀人案。
33.
其实那时候,听到匿名这种极度讽刺的话时,我的心底闪过的是这样一个句子:如果和你419,其实还真的挺不错的。
不过我没那胆量说出来。我一直都是个懦夫。
美术学院的帅哥美女虽然没有传媒或者音乐系多,数量依旧是很可观的。
我问匿名:“学校这么多美女,你为什么还老是去网上找?”
匿名那天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格子花纹的围巾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我记得他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可能是笑了:“小子,网络上的事不当真。”
我愣住。
他看见我呆呆的神色,忽然就把围巾拉了下来,笑得无比嚣张,因此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显得有些神秘:“小子,我可是以结婚为目的而谈恋爱的啊。”
我猛然地就明白了什么。
匿名还在笑。他笑起来总是带着不自觉的痞气,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帅气和魅力。他的手一个用力将我揽住,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子,总有一天,我会走出去的。”
那天晚上天气很冷,也许是因为突然降温的缘故,我冷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匿名呼出的气息很温暖,可是很快就消散了,我只能来得及捕捉那几缕散开的白雾。
匿名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那些野心都被掩盖在随心所欲的外表下,简直是高调到了极致的低调。
远处稀稀疏疏几点笑声,男孩的,女孩的,兴奋的,快乐的。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握住了匿名的手,他的体温随着我们的接触缓缓传了过来,只是没有来得及延伸到更远就又蒸发到了空气里。
匿名好像是被我给吓了一跳,表情突然地就有了丝迟疑。我却依旧握着,尔后对他笑:“等你成功了,可别忘了哥们。”
我在夜色的掩护下朝他挑眉,冲他笑。
接着,我放开了他的手。
他那浅浅的疑惑褪去,我看见他眼中的光芒,好似落满了星辉。我以为我又回到了那充满了油漆味,间或树脂味的画室,唯一的声音是笔滑过纸的细碎声响。
匿名的嘴角斜起,一个用力拍了我的肩,他笑,我听到了他的认真:“看着吧。”
那是我们唯一一次的牵手。
34.
那个晚上,我们在宿舍楼下面的走廊里背靠着栏杆坐着,身后是漆黑的花圃,路灯惨淡地垂着头。
我在黑暗里,看见匿名的脸,棱角分明的轮廓。他伸了个懒腰,黯淡的光线集中在了他那双充满了灵气的手上,他微眯着眼,嘴角噙着笑。
匿名对我说,他要去伦敦的圣马丁。
匿名对我说,我是唯一知道他这个梦想的人。
我只是笑而不答。
关于梦想,最适合找那种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朋友”谈。因为不用担心竞争,不用担心嘲笑,不用担心是否被见证——他们总有一天会被抛下。
他要的只是一个倾诉的对象,而我,不远不近,不言不语,在不会和他争抢什么的情况下还能够理解他的想法,的的确确是个好的交谈对象。
那个晚上,我在宿舍的阳台上抽了三支烟。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梦见一间充满了阳光的破旧画室,老怪物在后面调着颜料,匿名站在我的旁边。他的手指修长又有骨感,极具美感。他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温柔地,耐心地。我没有听清,却莫名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天就亮了。
35.
伦敦艺术大学的中央圣马丁学院。
我指着电脑屏幕上那栋充满古朴优雅气息的大楼,问洗澡回来的室友:“这里很好吗?”
也许是平时交流过少,他听见我的问题愣了好久才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笑:“我靠,这个地方是个想玩设计的都想去吧?太牛了,不是我们能去的啊。”
我低头找烟,继续问:“很难吗?”
他似乎没有什么耐心:“雅思单科6.5,工作经历,出色作品,创作能力……各种门槛各种艰巨。”
烟雾腾起,模糊了屏幕里那行刻在米色墙砖上的英文字。
在学校里呆久了之后,我才知道,匿名不是只会玩网游的。
他是他们那一届文化课专业课双科状元;他在高中的时候就拿过国际性奖项;当他进我现在所呆的普通美术院校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老怪物说,他的才华是他十几年都不曾见过的。
我的室友说,不知道这种人为什么到现在还寂寂无名。
直到我和他认识三年,我才知道,匿名不是只有才华而已,他是个天才。
尽管我一直将自己放低,还是低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