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佛》孝璟离

4、大漠荒颜（三）

　　举目长天，秋空雁阵，漫漫孤烟。大漠之上黄沙遍地，斜阳衰草，寒风一过，落叶化蝶。谢知闲跨刀上马，扯起苍蓝色大旗，背后是长河日圆，残阳泣血。那一刻美地壮烈，我想起了画卷之中上古帝王铁血征伐，排兵布阵杀伐决断，用的也是豪情万丈满腔热血。
　　他与我讲了一个关于佛的故事，用了一日光阴，却描绘出千年画卷。
　　千年，藏香焚绕，梵音缈缈，青灯古卷，佛海无边，一年年花开花谢，一年年春去冬来，枯石滴漏，沧海桑田，谢知闲望着我的眼睛时有些茫然，他问我：“林尘，你告诉我什么叫做执念？”
　　我想着故事中的那个佛，他跋涉千年只为求得真义，这便不叫执念，这只是坚强或是执着，而执念却是执迷不悟，是注定的错误。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谢知闲，看到他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凉凉的，有着无限的悲哀。
　　那一瞬间我觉得谢知闲老了，我仿佛有看到了那晚雪染的青丝，映着清光冷月，散在肩头，黑与白的交汇，成为最淳朴而肃杀的妖艳。
　　谢知闲喝着烈酒阳魂，骏烈地寒风将他的嗓音吹得不成样子，他说：“林尘，那个和尚很傻，出了梦魇，得了心魔，却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连我都佩服的事情，若我是他，我也会那样做的，就不知道你会不会啊？”
　　我问他，那个佛，得了什么梦魇，又做了什么？
　　谢知闲又灌下了大口的酒，他喝酒本就不忌讳，这次更是肆无忌惮，像是准备要醉死在这里。
　　他终于开口，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说他也要好好想一想，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他只是知道这个故事的经过。
　　他说很久之前一个叫做东陵衍的散仙告诉了他这个故事，还陪他喝酒谈天，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孤愤少年，生性孤僻桀骜，整日飞鹰走狗，混迹于江湖，提刀杀人，重义轻利，赌博宿妓，轻薄放荡。那时的他也是被东陵衍问了这样的问题，而他只是不屑。
　　谢知闲从来都认为自己与西天极乐无缘，他对我说：“林尘，我曾对东陵衍说，佛要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可我以为贪嗔痴爱也为乐，也是人生修行，佛要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却又有阿鼻地狱，赤炎烈火，魂飞魄散之刑，所以我不信天地，不信神佛，更加不求谁能渡我。”
　　我听完心里一惊，想着这话若是被师父听去，必定被斥责为一派胡言。
　　多年以后，面对失去谢知闲的世界，我总会想起他所说的这一段话，然后便是摇头与苦笑，最终化为声声叹息，因为我终究无法改变我与他的不同，像是时光已逝无法重来，我从听说伊始便认为一派胡言的东西，终究只是一派胡言。
　　然后是谢知闲揭下了脸上的面具，我看到了他的脸。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惊肉跳。
　　空洞的眼眶之下，生生的“罪”字刻进脸上，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如此清晰，凝固的血痕包裹着翻卷的皮肉，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平复的伤口，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血淋淋的一幕，锋利的刀剑刺入皮肉，直抵骨头，不带丝毫犹豫。
　　谢知闲扔下面具，看我，问：“林尘，你怕不怕？”
　　我愣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那一刻我满脸通红，莫名地羞愧与不知所措。
　　谢知闲将酒浇到头顶，打湿的发丝贴在额角，他随意地甩开水珠，扶额而笑：“那故事里的和尚在修行了千年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什么是佛，他懂得精深佛法真如妙心，却忘记了当时想要成为佛的初衷，于是他便自愿受了罚，从苍冥深处的云渊坠了下来。”
　　这是结局，前尘皆止。
　　谢知闲笑得云淡风轻，我却为那个结局而惴惴不安，我想不通，有什么样的心结是连佛祖都无法解开的。
　　发愣之际，谢知闲敲了下我的脑袋，他已经重新戴上了面具，跨坐在马背上，一只手拽着缰绳，一只手向我伸来。
　　他说：“林尘，想什么呢？快上马，黄爷说今晚得赶路，不能再耽搁了。”
　　我握上了他的手掌，被他用力一提带上了马背，一声鞭响，马儿飞奔向前，我本不谙马术，此时更是被颠簸得狼狈不堪，却不知为何想要努力地挺直腰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
　　风把谢知闲的声音送到了我的耳边，软软地，有着不可置信的温柔：“放松身体，靠着我。”
　　蓦地脸红，却将背靠近了身后的胸膛，坚实而温暖，我听到一声极低的闷笑，谢知闲弯腰将头伸到我的耳边，低声道：“你果真怕我吗？”
　　那时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干脆就选择闭口不言，谢知闲看着我的脸色笑得畅快，像是诡计得逞时天下最顽劣的少年。
　　那时候的我不谙世事，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刚出了寺门要去那摩佛国求佛的小和尚，自然不知道自己这极不自然的反应叫做什么，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很早很早就破了色戒，爱上了谢知闲。

作者有话说

　　其实故事写到这里，我想大家也差不多明白我要写些什么，我想这是一个关于自我，信仰，与追寻的故事。
也许命题太沉重，下笔的时候会有些压力，所以很想听到你们的意见，关于人物，关于情节，关于语言，关于主旨……
希望在写这篇文的旅途中可以交到朋友，我觉得这会是我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