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佛》孝璟离

11、青吾雪殇（二）

　　一朵花的枯萎，需要多长时间？
　　不长不短，在这青吾之境，一千年足矣啦。
　　那么，枯萎之后，它还能活过来吗？
　　唔……活过来？呵呵，笑话……活不过来啦，活不过来啦……

　　原来东陵衍是个仙人，问他的时候，他说得漫不经心，一个自由自在的散仙，游游晃晃，整日饮酒作乐，流连烟花，与谢知闲的相遇是他半生觉得最畅快的事，他说，林尘，那种畅快，你不会懂。
　　我没有追问，只因东陵衍看着谢知闲的侧脸目光柔和，嘴角含笑，似是沉浸，我不忍打扰。
　　一路走来，人烟愈发稀少，最后连打尖儿住店的地儿都无处可寻，我忍不住便问东陵衍为何不用仙术，那书上说仙人不都会飞么，东陵衍给我一记眼神，说，那得多没诚意啊。
　　我轻易地便信了他，殊不知他在骗我。
　　天气越来越冷，已到了可以结冰的程度，残存的树木上挂着厚厚的冰凌，莹润动人，我在一旁赞叹观赏，发上眉梢全是雪粒儿，也全然不顾。东陵衍拍拍我的头，递给我一件狐裘披风，雪白雪白，毛儿风中凌乱，有着异样的美丽。
　　我眼眶一热，问他：“哪儿来的披风啊？”
　　他说：“管这么多干嘛？你穿着就是了。”
　　依然令人郁闷的语气，我无可奈何，看来东陵衍还是没有释怀。
　　到达青吾之境之前还有一段爬山的过程，我看着那通体雪白高耸入云挺拔峻峭的天玑山，霎时对住在那上边的仙人肃然起敬。
　　东陵衍看着我的傻样，哼哼笑了两声，然后就看到他飞起一脚，我便再次不省人事。
　　不知道东陵衍用了什么办法把我和谢知闲弄上了山顶，期间我毫无感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冰寒的也许能够称之为床的东西上，环顾四周，一片陌生的环境，是一个颇为奇怪的屋子，然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自己。
　　试着动了动身体，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便下了床，推门出去——
　　徒然大开的视野，可见连绵雪峰，碧天如洗，细雪飒飒。淡色的石板一路蜿蜒，覆着薄雪，尽头处是梅花点点，轻烟淡霭，阵阵冷香。
　　——似是画中美景，生生展现眼前。
　　有声音随风而来，声色清冷，缓若细雪。
　　循声望去，看到东陵衍和一紫衣人站在雪中，东陵衍嘴角上扬，似是在说笑，那人却像极那声音，淡淡地听着，偶有一笑，清微淡远。
　　我走进了些，脚步放得很轻，是不想打扰他们。
　　想来那紫衣人便是东陵衍口中的洮斋上仙，只见东陵衍沉思了片刻，终于将谈话扯上了正题：“洮斋，我今日来是想要讨那颗梅骨，你可能给我？”
　　洮斋不语，摇头作答。
　　东陵衍锲而不舍：“梅骨本就是用来救人的，洮斋，你留它那么些年了，有什么用？”
　　洮斋摇头，道：“没了它我便会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东陵衍，你不会懂。”
　　东陵衍沉默了半响，点了点头，道：“你与那人，发生了什么……连曾经的洮斋上仙，也让你给弄不见了？”
　　东陵衍曾经说过，洮斋是他千年前的好朋友，青吾之境酒好景美，他又是个嗜酒如命之人，自然成为了洮斋的常客，而之所以是千年前，便是因为这千年来洮斋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洮斋，青吾之境也变了，只有雪与血色的梅，太过寂寥，太过苍远。
　　东陵衍便问了千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以为洮斋不会回答，却没想到真的听到了一个故事。
　　洮斋幽幽地叹了口气，指尖拈上了一朵小梅，呆呆地看着，声音比寒雪更寂，更静。
　　“那天他对我说……什么叫爱？什么叫恨？千年了，我都不想再管了，我累了……洮斋，你不累么……”

　　本是青吾之境的一朵小梅，却硬生生负了情，背了债，赔上了一颗心。
　　本该清高孤傲的一朵小梅，却生生地爱到了尘土里，卑贱地像只蝼蚁……

　　洮斋是独来独往惯了的，那天他的身后多了两个小娃，来青吾之境讨酒的仙人无一不是惊奇。
　　洮斋笑笑，看看手上的好酒，再看看那两个小娃，勾了勾手指，道：“你们两个给我过来，嗯，给你们取个名字吧，墨岚与晏歌，选一个！”
　　青衫的小娃立刻跳了起来，喊道：“墨岚墨岚，我要墨岚！”
　　洮斋用眼角瞥了那小娃一眼，似乎很是不屑，然后对着另一个小娃道：“你乖，我喜欢你，以后你就是墨岚了。”
　　无视那青衫小娃满脸委屈的模样，洮斋不给反对的机会，就这样把名字给定了下来，然后他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便一步一醉地找人喝酒去了。
　　于是那青衫的小娃便叫晏歌。

　　等晏歌大了一点，才慢慢知道自己不讨喜的原因。
　　他的脸和墨岚的比起来，简直是有云泥之差。
　　墨岚是粉雕玉琢，人见人爱，连他也认为墨岚长得漂亮，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嵌着点漆的眸子，大而圆，鼻子挺翘，嘴唇薄薄淡淡，笑的时候露出几颗贝齿，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亲咬咬。
　　晏歌就经常看见洮斋抱着墨岚，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为他喝甜甜的果酒，还时不时地在墨岚的脸上亲上几口。
　　晏歌很生气，刚开始他还会哭闹，但每次都会被训斥，渐渐地他也就不再闹了。
　　洮斋阴着脸的时候特别吓人，他吓唬晏歌说：“不听话的话便将你从缥缈峰上丢出去，叫你一辈子都见不着我。”
　　晏歌确实是被吓到了，洮斋还批评他胆小，其实晏歌胆子大得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怕的不是被丢出去，而是再也见不到洮斋，他还死倔，这个想法，他谁都没告诉过。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晏歌不明白，他那时还太小，他那时所受的痛苦还不多，所以他依然觉得很幸福，就像每一个有着梦想的幸福的小孩。
　　青吾之境里的生活寂寞的要死，洮斋不怎么喜欢教他俩仙术，倒是很喜欢教他俩酿酒。
　　以前会有小仙奴把酿酒的材料送上来，可自从有了这两个孩子，洮斋就不劳烦别人了，什么事都吩咐他俩去做，他俩也很是乐意，乐得在凡间游玩几天。
　　喜欢来青吾之境的仙人都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上仙，大都喜欢游戏人间，嘴里都有大把大把的故事，大把大把的风花雪月，最拿手的就是诱人犯罪。
　　墨岚和晏歌耳濡目染，自然是极喜欢人间的，最最好奇的便是那烟花之地，罗裙绮丽莺歌燕舞，数不尽的风月缭乱，享不尽的风流快活。
　　等他们两个长得足够大了，晏歌便瞅准了一次下凡的机会，硬是拉着墨岚往那最有名的风月之地飞言阁跑了过去。
　　同一个地方，不同的目的，祸端的开始，也许恨就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