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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夜,无尽的夜,大雨如注,视野茫茫……他踩在深深浅浅的水洼里,身影摇晃。每一阵如怒如狂的雨幕,随时可使他倾倒,将他淹没。走了多久?追赶他的人恐怕早失去线索了吧?不,车轮辗溅雨水的声音还在身后,他不能停。朦胧中,前方似乎有光,微弱的光……

      凌语宸笑着和同事道别,转过身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感。深夜的地铁疾驶在黑暗中。她对着车窗,看见自己鬼魅一般的影子,想捉住那层失落感的由头。“就是害怕分别吧。倘若一向形影相吊,倒不觉得自己的冷清,正是这偶然的相聚和热闹,之后的分别更显得人心寂寥。”再一个,召集大家在一起合作了两年的项目,如今正式宣告失败了……唉,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明日天涯,人心惶惶啊。

      雨将停未停。凌语宸撑着伞,低眉垂首。雨丝不时被风吹到脸上,一抹沁凉……脑袋里似有若无闪过许多念头。凌晨一点,小巷里早没了灯火,把包包抱在胸前,她加快步伐。

      脚下传来异感,两秒钟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好像踩着软软的……人……惊慌地抽了一口气,顿觉毛骨悚然,差点跳起来,紧接着听到微弱的□□声。捂住嘴巴,她看到一只胳膊,伸向路边,巷子里的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身体和样貌。

      什么情况啊?难道是午夜凶杀案?要不要立刻狂奔啊?心跳漏了一拍,犹豫间,又听到断断续续的□□和哼哼声从黑暗中传来。

      她弯下腰,试了下那人的呼吸,废话,肯定还活着。吃力地把他扶起来,他倚着墙,身体不稳,要滑倒的样子。凌语宸将他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再用手紧紧拽着。他的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晃了一下,差点跌下去。凌语宸目测他身高有一米八多,虽然很瘦,但重量实实在在。

      气喘吁吁,终于到屋子里,凌语宸让他靠在墙上,回头关门,只听咚的一声,人已经倒坐在地上了。开灯,见他闭着眼睛皱着眉,脸上有擦伤,衣服破开的地方露出血肉,受伤了呢?带着疑惑,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哎”,没有反应。

      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要先把泥水冲一下。可他是个男人诶……什么时候了,人命要紧。

      一个多时后,男人躺在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狰狞地咧开着。不晓得之前经历过什么样的冲突。凌语宸盯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小时前,回来的路上,她还在为生计和工作愁眉苦脸呢,小市民的琐碎,年青人的不幸,路灯映出倦容。而这突如其来的际遇,让她迷惑,找不着支点。眼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幸亏之前那瓶酒精没当垃圾扔掉,沾了棉布轻轻擦拭伤口,再把几处特别深的伤口用布简单包扎一下。探他的鼻息,热热的,脸红而且烫,想必发烧了。那些伤口,浸泡在水里……发炎?哦,是了,伤口发炎,引起热症。她在抽屉里找到消炎药和退烧药,给那人就了温水喝下去。浸满冷水拧了一条毛巾,搭在他额上。

      陈宗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他瞧着天花板,等身体和伤口苏醒。接着掀开被子坐起身,因为用力的缘故,头隐隐作痛。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件格子衫,再看裤子,像是临时找出的运动裤,短了一大截。

      费力地走到窗前。掀开窗帘望出去,因为是清晨,外面还不太繁忙。路上有车驶过,零星几个人从外面走进小区。这大约是一个中档小区的六楼。再看屋子里,简洁干净,除了床对面的衣柜和书柜之外,就是一个沙发。没什么多余装饰,实在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住的,甚至床单都是很朴素的靛蓝色。

      走到书桌前,看见夹一排书中间的,有些类似银行卡的东西,抽出一张来看,却是身份证。凌语宸?这么说,房子里住的是女人?他随手拿起一本书,书像是没被人看过,内页很干净,也没有折痕,翻了几页,看得糊里糊涂。盖上书,书的名字也够奇怪的……

      拉开门,一眼看见女人蜷缩在沙发上,身上什么也没盖。那样子好像本来就打算躺一会儿,却不小心睡着了。黑黑的后脑勺,纤长的颈,曲线缓慢起伏。

      像是有感应似的,她突然转过头,看到他,同时坐了起来。

      凌语宸还没恢复意识,表情有点迷惘。

      “你救了我?”他说话了,眼神有点怀疑。这个女人,力气有那么大?

      她习惯性地低下头,有点窘迫和局促。随即想到这是自己的家,还有要怀疑也该自己表示怀疑啊。于是抬起头:“那个,昨天晚上我回来看见你倒在路边,当时下着雨,你受了伤,好像没有什么意识,也没找到联系方式,就自作主张把你送到这里了。”

      短暂的沉默。他说话:“我遇到了麻烦,要在你这里借住一段时间,”看到凌语宸的表情瞬间从不解变为恍然有所悟,“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我只能说尽量不打扰你生活。”

      虽说是在请人帮助,但他语气充满不容置疑和笃定——像是在发出指令。凌语宸愣怔地点了点头。

      凌语宸其实想问,他遇到什么麻烦?现在处境安全吗?忽而,奇妙的尴尬翻涌,这样陌生男女,不为什么原因地突然共处一室,有点荒唐、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无论如何,只能按他说的去做不是吗?毕竟昨晚上是自己把他拖回来的。这么愣了一会儿神,说出的话是“你身上有好多伤……”

      “还要麻烦你帮我买点处理伤口的药。”

      凌语宸看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说话有气无力的,就说: “你躺着休息吧,我下楼买。”

      方才在屋子里,似乎只剩阴翳,望不见出口了。待到走出这扇门,凌语宸深呼了口气,仔细想了一下来龙去脉,也得出了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结论。

      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提了药袋、早餐,还有楼下超市里买的日用品和男装。

      那人还在睡觉。凌语宸犹豫了一下,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度依旧。

      “小姐,你这样摸一个陌生男人,是很危险的。”那人忽然睁眼看着她,神情冷冽,不无讽刺。

      “要是有这个顾虑,我昨天也就不会把你救回来了。再说,你是一个重号伤员……嘿,以你现在的行动力,应该不是我对手吧?”凌语宸气正腔圆,掩饰了情绪里的不自在。

      “是这个道理。”闭上眼睛,但好像有隐约的笑意?

      “我说,你好了之后,要立刻走。我不知道你身份,也不知道你去处,你不能指望我毫无理由的信任……日后,我可以当没见过你这个人。眼下我只是觉得除此之外似乎没别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凌语宸语气果断,说完把东西放在床前的沙发上。

      男人有点吃惊。这女人出门之前,还一副优柔软弱的样子,回来怎么变个人似的。但仔细看她神情,又有点了然,不禁笑出声来。

      “是,在下陈宗锦,承蒙女侠关照。”

      凌语宸也惊讶他的态度,刚刚还是面无表情,貌似冰山,转眼就开起玩笑了。不由得脸红一下,低头走出去了。

      这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凌语宸住的那间(现在被人霸占)主要用来睡觉。另外一室,主要当成书房。虽说也有床,但上面堆放些书本杂志,书桌上也乱乱地放了些纸笔零物。凌语宸简单收拾了一下,从衣柜中取出被褥和床单。

      其间听见那个人——陈宗锦摩挲换衣服的声音、疼痛时压制的冷哼声,凌语宸手上动作停顿,心里竟怦怦直跳。房间第一次有陌生人入住,每个动静听在她耳朵里,都分外清晰,意味深长。她一边忙自己的,一边故意停下来,等着什么声音传来。

      他似乎洗漱了,不会突然倒下吧?他在吃早餐了,要不要提醒过半个小时后再吃药?身上的伤口,也应该仔细地检查和包扎一遍啊。

      过了好久没动静。凌语宸走到卧室门口,发现他已经重新躺下了。阖着眼睛,嘴唇没有血色。

      “陈宗锦”凌语宸隔着被子戳了他一下,“陈宗锦,你烧还没退,伤口也要换药啊……”

      凌语宸有点不知所措。昨天马马虎虎的处理伤口,不知道会不会有用。要是一直不退烧,可怎么办呐。

      可陈宗锦怎么一点反应也没啦。也看不到胸膛起伏。她试探性地伸手去试鼻息。

      冷不防陈宗锦扭过头,迷糊地说着,“别吵,我很累。让我睡会儿。”

      就趁他昏睡的当儿,再给伤口上药吧,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凌语宸先给他喂服了刚买的药水,然后不顾害臊,仔细地帮他清理了身上的伤口。身上也滚烫,凌语宸简直害怕起来。

      一定要快点退烧啊。凌语宸默默地祈祷着。

      拿着他换下的衣服,关好门。一起放进洗衣机里。轰轰嗡嗡,不太真实。

      陈宗锦在半昏迷半沉睡中过了一周。前三天,凌语宸每次换药时,都绝望地发现陈宗锦温度依旧很高,只好寄希望于那些泛着各种怪味的药水能发挥它们的功效,好好地让陈宗锦快些痊愈。可是下一次触碰到他的滚烫身体,她还要重新虔诚地祈盼。

      后几天他虽然退了热度,但依旧意识昏沉。真是造孽,不知道前阵子给他碰到什么事,有多累,才能睡成这样呢?也许身体热度退去后,心里的疲累并没有散去,所以还在沉睡吧。又或者,这几天,他该不是在潜意识中一直回避着什么吧?

      想象力太丰富!凌语宸回过神。不管怎样,最吓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眼下正坐在陈宗锦旁边。这几天她完全化身为娘,以前绝对没有这么细心地照顾过任何一个人。

      看着他精神不济的样子,眼睛没神采地盯住一个方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宗锦,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哇!”,凌语宸眼睛眨了眨,“为了最大限度降低陌生男女共处两室的尴尬和不方便,我们来相互了解一下吧!”

      陈宗锦眼里光茫一闪,把视线定在凌语宸脸上。她忽然雀跃的神色,真把人吓一跳,这姑娘性情转变速度令人发指啊。受惊之余,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两朵红晕。“我觉得很方便啊?有什么尴尬的吗?至于了解你啊,我可没有什么兴趣。”

      “你这话让我对你的人品表示怀疑的同时,也对自身的安全有了一些信心。但是,我知道你名字你不知道我名字你平衡吗?你知道我住的地方并且能据此推断我的很多信息,我却不能知道你半分半毫,我反正不平衡。”凌语宸成功打破沉默的瓶劲,一气呵成,心里轻松多了。

      “呵,小姐,那天谁脱了我的衣服哇?身体免费展览了去,我都还没说啥呢,你咋就不知我半分半毫了?说到心理平衡,倒是提醒我了,要不,你考虑一下脱光衣服给我看看?”论脸皮厚,陈宗锦当仁不让。

      “那些不重要!咱们旨在沟通交流……跨跃信息鸿沟第一步,开始,我叫凌语宸。第二个问题,你多大啦?……”凌语宸急忙转回正题。

      “你身份证上,显示的是二十五岁,根据性格起伏状况判断心智年龄像是十五岁,再看你这长相和皮肤,啧啧,三十五岁。”陈宗锦想到不小心看到伊身份证和工作证的情形,眼神里写着鄙夷两字。

      “你什么时候偷看我的身份证?什么叫礼数,什么叫绅士呀?”凌语宸羞愤又气结。

      “呵呵。别生气——”,清清嗓子,飞个眼风,陈宗锦声色并茂,“晚生年方二八,正青春来到女侠门下,感喟女侠恩,定思涌泉报,余生……”

      “妈啊!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凌语宸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看起来精神似乎恢复了些。不过,她也不敢指望真能了解到什么的。只求他别再继续。

      陈宗锦一副“这是你自找的”样子。不过见她气焰一落千丈,也就不再逗她,哂然一笑,“随你。对了,你不用上班吗?”

      “请假了哈——我可以请无限长的假期,特殊阶段。不过今天还是周六呢,而且我也差不多失业了,唔,你身体不好,一下子消化不了那么多信息,我就不刺激你了。”凌语宸又收拾了一下屋子里的衣服。又一个星期了呢。呵。

      反正最初的陌生感也差不多没有了。因为没有戒备,过去一周默默的相处和照顾,竟然在她心里酿出一种熟悉和安全的感觉。很奇怪,很没理由。但很真实。

      凌语宸在一个星期前,也就是第一次帮他换药水时,还构思了正式会晤、促膝长谈、严肃探讨的若干重要议题呢。不过陈宗锦一直没怎么清醒过,她也就那么焦虑和满怀希望地等他身体好转。

      而刚才的这番交谈……罢,自己想剖白,别人未见得乐意听,况且,若摆出严肃的阵势去说话,他又像刚才那样打个马虎眼,自己还不是猴急跳墙嘛。唉,想太多啦。既然他已经没有大危险了,那还是想想自己的饭碗问题吧!那工作,下周一还是要继续的,不知能否再逢一线生机呢?

      陈宗锦那边,歪在床上,眯着眼睛,把那天夜里的事来来回回想了几遍。那辆车爆炸后,一切销毁得彻底。可以确定没留下蛛丝马迹。就当……以前的自己,死去了吧。他生平第一次,只有一瞬间,萌生出退却的意思,唯愿以前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大家既往不咎。

      可他们会放过他吗,眼下一步妥协的棋子,又能撑多久?不,这世界上,路从来只为强者敞开的,若是松懈,只怕步步后退,早晚逼进死角,再无回桓余地。

      思绪翻滚,伤口迸裂的疼痛,又把他唤回现实。为今之计,只能先把伤养好,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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