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也不须归》毛小松

2、日访

　　珗明城。豪华的府邸大门紧闭，牌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崔府”。
　　门口两条人影一高一矮，正是庆丰酒楼的那对师徒，两人已经等了半个时辰，都有些不耐烦。
　　少年又试着锤门，依然没有回应。忍不住开口道“青天白日的大门紧锁就算了，竟然连个通传的下人都不见一个，古里古怪。”
　　这声音三分无奈，三分调侃，三分嗔怪，清脆悦耳，实在不像男子所有。仔细看，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左右，眉目清秀，却身形娇小，虽然做男子打扮，形容间却是掩不住的小女儿气息。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娇俏少女。
　　见没人回答自己，少女转头，看见男子坐在台阶上发呆，手中握着一块玉玦。她一屁股坐在男子旁边，两腿一蹬，撒娇般道“师傅，你又在想你家妹子啦？”
　　男子朝她笑笑，说：“念兮，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就这么调皮，坐没坐相，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不注意形象”
　　念兮低头，看了眼自己分得开开的还在摇晃的两条腿，脸不禁一红，吐吐舌头，喃喃道“…哎，人家今天穿男装啊，穿的是裤子嘛，也就不那么讲究了。再说，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也许没人教我那些规矩嘛。”
　　男子摇摇头，收起玉佩。眼前这小丫头现在看来已经身体大好了，能吃能睡又能开玩笑，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想到几个月前自己路过人烟稀少的枫林驿道，遇到衣着凌乱，浑身是血的她，那时她的精神体力皆到了极限，脚步虚浮，见到自己便晕了过去。
　　出于道义救回她来，请人替她疗伤。她很快醒来，但是记忆全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不清楚她身上怎么会被人刺了一剑。
　　好在使剑那人没有出全力，也失了准头，才避开要害部位刺到肩上才让她捡回一条命。但是大夫说她可能是受到了巨大刺激才导致失忆。让她安心调养，其他事只能顺其自然。顺其自然的意思就是说也许她下一刻就能恢复记忆，也有可能再也想不起来。
　　本是好心救人，想着等她醒了便可以送她回家。谁料如今她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什，没有内力也不会半点武功，城里也未曾有哪家小姐走失或者通缉犯人的消息。
　　所以没什么意外的，这来历不明无处可去的丫头只能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看他又在那发呆，念兮心想师傅怎么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发呆的时候那英武阳刚的眉眼配上神思恍惚忧郁万分的小表情，造成了及其强烈的喜感的视觉冲击。念兮嘴角抽抽，他要是知道她的此刻的想法，肯定会罚她再把内功心法抄写百遍，她不要不要！
　　师傅的自尊心极强，那次念兮开玩笑说他发呆的表情很是可爱，他立马就让她在太阳下站桩站了两个时辰，末了还甩一句“好好想明白为师是呆还是可爱。”
　　而关于这个呆还是可爱的问题，念兮领完罚讨好的给他捶背的时候，很肯定的告诉他“我想明白了师傅！您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帅气”。师傅满意的点了点头，念兮被自己酸的倒牙了。
　　从此她学乖了，万万不可去撞枪口，顿悟出男人地面子不能伤，否则后果太可怕。类似呆，可爱这样的话就只在心里说说得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她自从醒来，记忆全失，那种连自己是谁都忘记的空白让她感觉到身坠寒潭般的恐惧。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师傅。
　　他表情认真的检查她的伤口，看见她醒来，他咧嘴对她一笑，那笑容阳光明媚，瞬间便温暖了她的心。她细细打量他，眼前人是标准的硬朗汉子形象。身材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黑色布袍，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在他身边，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告诉她他救了她，他叫葛牧柒，是个走江湖的。
　　他给她起名叫念兮，因为他总在想念他的妹妹曦儿，他们分开两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那是他惟一的亲人，那玉玦就是他身边唯一的关于曦儿的物品，见玦思人。
　　念兮养伤时两人住在城郊树林的一处竹楼里，她大半时间都在昏迷。
　　葛牧柒每天早早起来练武，然后便进城忙他的事。下午他带大夫回来，替念兮换药，送走大夫再张罗着她吃饭，顺便给她讲讲珗明城的新鲜事。晚上他会坐在竹楼外的栏杆上拿着玉玦发呆，呃，不是发呆，是思考，冥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此周而复始。
　　后来念兮身体逐渐康复，可以下床活动。葛牧柒依然早出午归，晚上倚栏发呆。但是每天都会抽一部分时间指导念兮习武，有时候两人也会并肩坐在竹楼上聊天。
　　一日葛牧柒突然说，“念兮你身体底子太差，以前肯定不常活动。有人要你死太简单，不过既然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你以后要好好活着。
　　“虽然我功夫不弱，但不能一直护你。所以不论如何你得要学些功夫自保。你大病初愈还有些虚弱，我就先教你一点内功心法你自己去领悟，过些日子你身体好些就教你招式。
　　“咱们商量下，要不你这便拜我为师吧。乖徒儿，叫声师傅来听听？”
　　葛牧柒说的十分自然，并不理会一旁的不停在翻白眼的念兮，也不给她机会拒绝，就这样确立了两人的师徒关系。
　　念兮无语，心想你都决定了还跟我商量什么，但是被他那故作老成的样子弄得只想发笑，师傅就师傅吧，她知道自己跟这个武功高强又直爽大方的男人一起一定不会吃亏，便开口叫了声“牧柒师傅”。
　　葛牧柒咧嘴笑笑，看着念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竟有一瞬间怔仲。他三十岁，行走江湖多年，朋友广布三教九流，虽然他性格爽朗率直但不并是傻子，也见识过各种人心险恶。
　　见她此刻的眼神干净，琉璃般的眸子宛如婴孩，他想起妹妹曦儿，曾经也是这般单纯无暇，可是后来…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他不忍再想，但是心中却暗暗决定要保护好眼前纯粹的念兮。
　　念兮佩服葛牧柒说话间也能走神，又看着他的表情迅速由温柔宠溺变成鉴定决然然后归于平静，心里又对葛牧柒多了一点认识，这是个闷骚的男人。
　　念兮明白葛牧柒对她好，但是不是男女之情。她在他眼里只是孩子，牧柒待他像对曦儿一般，眼里只有宠溺没有情爱。这样也好，她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放下心来亲近什么人了，现在这种被保护的感觉不赖，尤其是师傅虽然不是俊秀少年，但浑身充满了成熟男人的男子气息，英武非常，让她想要依靠。师傅若是把她当成曦儿，那就让她来代替曦儿承受这个大男人的温柔吧。
　　那日之后念兮便开始习武，花了一日把他教的内功心法背熟，也只是入门。所以她想先学轻功，打不过人家至少能跑也好。葛牧柒认同，便开始教念兮踩梅花桩。
　　都道万事开头难。念兮之前不曾有功夫底子，十几岁的身体又过了习武的最好时机，可谓难上加难。练习轻功极重视身法的轻灵，若动作呆滞，则不仅难以制人反易为人所制。
　　好在念兮伶俐聪颖悟性极高，学东西快，也耐得下心，每天早晚练习，不计次数，算是弥补了身体条件的不足。仅一个月，葛牧柒就看见念兮毫不费力在梅花桩间轻跃。
　　葛牧柒也觉得惊讶，自己从小习武，虽然不是传说的筋骨奇佳武学奇才，但他生性好强，加倍勤奋修炼。所以功夫在师兄弟中一直属于上乘。饶是如此，学轻功初级功法时候也用了两年有余，苦苦练成“飞檐走壁”和“踏雪无痕”又是一大本辛酸史。
　　想不到念兮却学的如此快，这便是老天送给聪明人的福利。葛牧柒觉得徒儿资质过人很高兴，但是也不禁担忧起她的未来，如此简单干净的小徒弟在世间经过洗礼后，还能保持现在的心吗。
　　三个月后，念兮已经可以在竹林间点枝弹跳，像一阵清风一般飘到葛牧柒面前，糯糯的开口“师傅，你看念兮厉害吗？这样逃命肯定是足够啦。师傅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闯荡江湖啊，念兮女侠已经坐不住啦！”
　　于是在念兮泪水与鼻涕并用，软磨硬泡苦苦哀求之下，葛牧柒终于决定带念兮去体验“大侠”的生活。
　　几天之后念兮就得知所谓“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只是梦想，琉国现在太平安稳，哪里有那么多血腥纷争等念兮女侠去拯救？所谓闯荡江湖到现在说来也就是每日跟着师傅四处吃吃喝喝，赏花赏月赏牧柒。
　　念兮心有不甘，却也无法排解，葛牧柒为人洒脱，随遇而安，也觉得这样闲散的日子没什么不好，何况有个古灵精怪的小徒儿在身边，并不觉无聊。
　　直到那日庆丰酒楼听到崔景风的奇闻逸事，葛牧柒说要去崔府。念兮直觉她做大侠的机会要来了。
　　平时葛牧柒说话自然有他的道理，念兮懒得问，他说什么就去做就好了，师傅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也定不会害她。她就是这么相信他，所以从来不多问。
　　这次也是，葛牧柒和念兮两人就这样坐在崔府大门口，各怀心事，过了半响，念兮大声叫“回魂啦”，这才让憋着眉的男子回过神来。
　　念兮道“师傅，姓崔不是风云人物吗，怎么这崔府静的跟鬼宅似的，难道都是夜间活动的主？”
　　葛牧柒突然灵光一闪，站起身说“那咱们便等天黑再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