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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结局前一章 ...

  •   爸爸打电话告诉我他到家的第三天。我正在收拾行李。新西兰,是我已经走过的一站。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冰忽然打电话过来,要我立刻去古宅。声音那样的仓促。
      搏命一样的飞奔而去。妈妈的卧房里,隐忍的哭泣声。意料到什么,我却失去意识一样走进去,看见我的妈妈躺在病床上,脸上是梦幻一般的美丽微笑。
      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跪坐在她的身旁。她用柔美的眼神环视我们。
      终于最后看向了我,我流着泪上前,她那样浓浓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是个好妈妈。”她的眼泪忽然让我抽泣起来,“不,妈妈,你做的很好。”
      “好孩子,欠你的那些爱妈妈永远不能还你了,才陪你几天呢,妈妈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你,这是我一生的遗憾。可是妈妈爱你,知道吧,妈妈很爱你。”
      我拼命的点头,忽然在这一刻明白,母爱其实是痛苦的。
      “妈妈很爱你们。我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妈妈,可是却带给你们那么多痛苦。”
      她握住古伯伯的手,笑着,眼泪在脸上颗颗滑落,“邵杰,谢谢你,一直爱我”,她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庞,笑容放大起来,像是阳光下最美的向日葵,“我再无牵挂,唯有你,你要好好的活着,看着我们的孩子幸福,你要继续幸福。活在你身边,我很幸福。我的一生,已经很满足……”
      我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古伯伯的眼泪,浓重浑浊,划过颤抖悲痛的脸庞,“楚瑜,不要,楚瑜,你知道我爱你,你怎么舍得抛下我……怎么可以……”
      我的妈妈安详的闭上双眼,她的孩子们还在她身旁哭泣,她的手却轻轻垂下去。一颗晶莹的泪滑下来。
      妈妈最后的泪水。
      怎么可以呢,妈妈,你只给我那么几天的爱,你说你要把欠我的爱全部还给我,你说过的,为什么你们集体背叛对我的誓言,为什么你们集体要离开我,为什么总是我……
      可是,爸爸怎么办,爸爸却不能亲自送你。
      要不要告诉爸爸?
      为什么要隐瞒呢,他是最爱她的人,他有权第一时间知道。
      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出去,拨通了爸爸的手机。等了很久终于有人接起,“爸爸,妈妈她——”
      “小姐,先生他……刚刚……。”电话那边忽然传来甘宇的哭泣声,“我们在医院,把手术室砸了,那个博列医生,说不能救他……”
      我的眼泪忽然停住,电话中传来甘宇担心的叫喊。我吸了一下鼻子,“甘宇,不要领着大家像小孩子一样闹了。不要再吵他,让他安静的离开。我两天后回去。”我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然后挂断电话。
      从今天开始,我要习惯面对死亡了。我对自己说。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难以面对吗?
      爸爸妈妈,你们是商量好了吗?决定一起抛弃宝宝。脆弱的身体是为了等待相见的那一天才一直苦苦撑到今天吗?
      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让你们相见,是不是这样你们就可以陪在宝宝身边更久一点,是不是这样你们就可以爱宝宝更久一点?
      可是我怎么能这样的自私,让你们这样挣扎着相守。宝宝不怕下地狱,就让你们的女儿放你们自由,放你们去天堂尽情拥抱吧。
      可是,你们都去了天堂,将来只有我一个在地狱,宝宝不是太孤单了?
      所以上帝,我愿意用剩余的所有生命时光来换一张地狱往天堂的通行证。
      我擦干眼泪。
      今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事能让我感到心碎了。它已经碎了。

      妈妈的墓地在一个温暖的山坡,有阳光清亮的洒着,还有白色绿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的开在草丛中。这一天,天气很好,没有风,也没有云。上帝用最灿烂的天气迎接了我的妈妈。她,离开和降临时一样安静。
      我的手里抱着的是她一小部分的骨灰。得到古伯伯和哥哥姐姐的同意后留下的,我要把她带回中国去,带到爸爸的身边。他们应该在一起。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爱情不能完成的事,死亡却完成了。
      我不再有泪水。这样的离别是幸福的,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相识于妈妈的七岁,相守的日子却只有那么几年。
      从此之后,他们将完全拥有彼此。
      爸爸,你终于抛弃了我。
      我看了看身边的泰武,虽然他做出了让我不能接受的事,然而我还能计较什么呢,连泰武也是随时可能离开我的人。一直害怕的,终于来了,这个世界最终还是要留我一个人来生活。原来爱,竟是从来没有眷顾我的。
      走回古宅的路上,望着前面古伯伯高大的背影,我只是抱紧了手中的妈妈。对人类而言,死亡比爱情强悍,命运比爱情顽固。妈妈那些未说完的温柔,只能成为他永远的沉默。
      而,泰武,我还能拥有你多久呢?
      在古宅门前,和古伯伯拥抱,告诉他我要离开。他看着我,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回去。轼没有回来,直接回了豪硕。
      只有冰站在那里等待我和他话别。
      泰武握握我的手,去取车子。我知道他是要我和哥哥好好的离别。
      冰,我亲爱的哥哥,看着我的目光好像可以化成霓虹,多么想要收集这目光,用一个透明的瓶子装起来,天涯海角的带着走。
      “我可以爱你吗?”他轻轻拥抱我,“如果来生,你不是我的妹妹,我可以爱你吗?”
      我深深的吸入一口气,掩饰我的心酸,一只手抱住他,却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哥哥,请你一直爱我吧,你的妹妹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她总是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来取暖,却又总是无法抓住它们。请爱她吧,不然她会很孤单。

      和泰武的话渐渐少了起来,很多时候可以沉默着坐半天。我已经分不清对他的感情,这个用一生来复仇的男人,他的感情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他要离我而去,我该怎么办?
      已经在中国为他联系了医院,可是他坚决不要接受化疗。我知道我无法对抗他的坚持。他也并不解释,安静的看我的眼神依旧温暖和煦,一如当年第一次的相见,我的爸爸说,宝宝今天起他是你的师傅。那个站在阳光下的少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轻轻弯起嘴角,叫了我一声瑜。
      爸爸很多次的暗示,我并不是完全不懂,我只是不能知道自己的心,我对我的师傅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而现在,我更加不想探知自己的心了。不管是对泰武,还是对轼。我想这个世界所有的幸福都与我无关,我被惩罚失去了幸福的权利,世间最荒谬最痛楚最不可思议最没有创意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得到了命运的惩罚。

      在新西兰的最后一天,我最后一次在圣约翰的校园里徘徊。
      这里的每一颗树每一棵草,还有哲学课上我固定的座椅,那些花园墙的水泥地板上谁刻下的誓言……我喜欢的讨厌的,重新在我眼里留连。它们沉默的看着我,就像我沉默的看着它们。
      在校门口,忽然遇见瑞克,他正在给一些孩子们讲解可爱动物们的故事,远远的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猜不出年龄的脸,一双沉静的眼睛慈爱的看着微笑的瑞克。
      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直到任尤仪的出现才忽然让我明白,那是初来新西兰时遇到的开红色跑车的男人。他们是我在新西兰最初的相遇,在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重又出现。
      命运首尾接应的循环,让我瞬间胆战心惊的想要逃跑。他们却忽然向我走来,我惊慌的看着他们,仿佛走来的是宣判命运的地狱天使。
      “宋小姐,”那个瘦高的男人沉沉的开口,“很抱歉。所有的事。”
      我的眼睛噙满泪水,饱满的阻隔,拒绝看向他。
      他身边的任尤仪,看着我缓缓开口,“你应该明白了吧,收养瑞克的是他。他其实是瑞克的亲叔叔。那幅油画,二十几年前并不存在,它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你很聪明,可是你不幸的卷入了他的复仇计划。”
      我摇着头,下意识的拒绝相信这些,拒绝回忆我对泰武说的那些话……
      “你误会后,我只好将错就错。我的瑞克,他爱你的姐姐,我想成全他。”男人宽厚的声音,“可是我忽然明白,这个世界上的爱不是人可以左右的。就像我哥哥的爱——所以很抱歉。”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嗫嚅道。
      “那个孩子,泰武,他也是受害者。”任尤仪忧伤的看着我,“他应该得到更多的幸福,而不是误会和忽视。”
      “你听不懂吗!我说,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你们的复仇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疯狂的叫喊。然后疯狂的逃离。

      眼泪一路狂奔。我悲哀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生活在奔跑中。那个油画中的故事,几乎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更加的悲惨起来。我跟这个故事有什么关系呢,除了泰武的那一部分,它根本与我毫无关联。我却飞越千山万水,最终飞到一个复仇的阴谋中,我伤害一直守护我的男人,现在我开始伤害我自己。命运对我这样的不公平,我却不能埋怨。
      冲进公寓的门口,跌撞着走进去,泰武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植物杂志,听见我杂乱的脚步,抬起头来安然的看着我。
      我的眼泪空前绝后,“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我是那样的不可理喻吗,让你宁愿我误会也不肯做任何的辩解……为什么要一个人守着我,为什么要这么心痛的守着我……”我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哭喊,当他慢慢走来我身边,轻轻把我拥进怀中,双手温柔的轻抚我的后背,安慰我的悲伤。即使这个时候,也依旧怕我伤心吗?
      “我知道你总会知道的,你是这样的聪明。”他下巴轻靠着我的头顶,“瑜,知道吗,知道自己生病后,我是多么的惊慌。可是看着你,我知道我要活下去,哪怕多一天也好,我要守着你,从你的妈妈肚子隆起开始,我知道属于泰武的幸福降临了。”
      “对你说的那些话,一点不介意吗?”
      “介意,我很介意。可是,我能拿你怎么办,我无法推开你。”
      ……
      无法推开我,就请你好好抓住我吧,泰武……
      ********** **********

      离开新西兰的这一天,古伯伯亲自来送我们。我拥抱了他,然后和泰武转身离开。背包里是妈妈所有的日记,还有妈妈的骨灰。我要回中国去了。
      想起昨晚接到的那个沉默的电话。
      只有深深的呼吸声,于是我用心跳来回应他。我知道那是轼。我们无法讲话。我们都知道无论讲出的是什么,都是无法兑现的谎言。
      就这样为我送别吧,我们是一场错误的相遇,现在各归各位。不要再说,你会等我,不要再说,你会爱我……那是唱在雨季里的歌,随着季节消逝,那些被雨水冲淡的记忆,就让我们来慢慢忘记。

      回到中国,回到中国的冬天,截然不同的季节。梦一样的回归。
      当我和泰武踏进茶巢居,当我们站在爸爸的遗体面前,当我的爸爸最终变成我手中方盒子的存在,我知道他是终于离我而去了。
      打开方盒子,我的脸上出现我那遗失的微笑,我感觉到它惨烈的绽放。苍白的阳光下长在冰天雪地里的向日葵,它重新捕获我,让我知道我从来没有逃出自己的内心。
      取出妈妈的骨灰,撒进方盒子中,撒进爸爸的骨灰中,然后伸出我的手,轻轻的让他们混合,交融。
      从此,你们融为一起吧,再也不要分开。
      我搅动的双手,忽然感觉到一个硬硬的物块,取出来,手中一粒子弹壳。我竟然摸到了爸爸脑袋中那粒折磨他耗损他的子弹!
      我的笑容安静着,看着手中这颗顽固的子弹,它被烈火烧成诡异的颜色,却依旧顽固的存在,而我的爸爸,他把它留下来给我。
      我把它收在左胸的口袋里,对着泰武暧昧的笑笑,“师傅,我要把它做成项链,然后挂在你的脖子上。”声音平静而娇媚。
      泰武看着我,脸上淡然的没有表情。

      微雨的那一天,我把方盒子埋进那个坑里,黑衣的男人们亲手为爸爸挖掘一个足够大的坑穴。
      土,一铲一铲的落下去,我用双手拍打隆起的土堆,然后把爱丽丝的花种撒下。那是妈妈爱的花。
      这一片坟地,我出生时爸爸就为自己准备好。他偶尔会带我来除杂草。而那时的我,曾在这里奔跑,在夏日微醺的风中和泰武放着一只大大的纸扎的蝴蝶,我采了大把的野花,放在蝴蝶的头顶,让它带着花去触摸天空的颜色,而那些花总会在呼啸的奔跑中洒落下来,落满我单薄的头顶。
      我把手中大束的白玫瑰放在那个立起的墓碑前,在湿润的土地中发现一群嗜血的蚂蚁围拱着一只断了翅膀的幼小蝴蝶。那个保护它的茧落寞的躺在旁边不被理睬。
      它来迟了,错过了季节。只好被饥饿的蚂蚁吞噬。
      我环视四周孤独的风景,没有发现安静诡异的乌鸦,光秃的树顶上依旧光秃。湿冷的风摇曳着树枝,发出夜色一般的声音,嘲笑我的无情。
      我转身离开,没有拯救那只哀泣的蝴蝶。
      我即将被掠夺一空,没有什么好关心……
      ********** **********

      泰武不再参与盟的管理,于是我成了一个女教父。我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微笑,还有微笑下面淡淡的阴影,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那里很干燥,并没有泪水。
      我把爸爸的王国暂时交给年轻的甘宇,封了茶巢居,然后带着拒绝化疗的泰武搬去海边的一个别墅。
      在那里,我要重新开始等待被一个男人抛弃。
      命运起承转合的能力让我无言的叹服。

      在厨房准备一盘炒面,不断跌落的盘子最终让我崩溃成歇斯底里,大团鲜红的血从我的手心冒出,仿佛要在那里开出富丽堂皇的花。我的泪水落下来,混入血中,氤氲成一幅泼墨。
      泰武冲进来,抱起我跳过那些碎片,无言的为我处理伤口。那些斑驳的旧伤上又多了一些细小的伤口,狰狞着仿佛饥饿的嘴巴。
      “为什么一定要去厨房?”他安静的声音。开始在我手上缠绕绷带。
      “我只是想为你做一盘炒面。”我抬起头,对着他微笑,“可是好像我还是做不好呢。”
      “不要着急,慢慢学总会学会。”他依旧温煦的声音,用温热亲近的气息轻轻呼在我的手上,“疼吗?”
      他的温柔终于激怒了我,我的泪水流进我苦涩的嘴角,“为什么还这样对我,为什么不骂我!”
      泰武抱紧我,在我耳边轻轻嘘着,“你总会学会的,不要着急。”
      我大声嚎啕起来,“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我最终学会了,你却永远吃不到了。”
      抱着我的泰武,只是更抱紧我。我感觉到他的颤抖,用受伤的手摸到他脖子上挂着的那颗子弹,听到他沉沉的声音,“我只希望你可以吃到我做的……”
      我离开他的怀抱,捧起他的脸,疯狂的吻住他,用尽力气的吻住他。把他按倒在地板上,撕裂他的上衣,亲吻他温热的身体……

      泰武,我可以爱你吗,我还可以爱你吗,还不晚吗?我要用我所有的爱来挽留你,我要用我所有的爱缠绕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我……

      我们穿着睡袍,坐在明净的客厅里吃着泰武做的大盘的炒面。我看着他脸上尴尬古怪的表情,然后无可抑制的微笑。一个小时前,我□□了他。原来我才是强悍的那个。
      其实,我始终是强悍的那个。泰武,他的无限度的宠爱让我在他面前变得强悍。
      “爱我吗?”我笑着问他。
      他的眼神忽然飘乎起来,我从来不知道我无所不能的师傅是个羞涩的人。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无数遍,却从来没有一次得到答案。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病的?”我吞下大口的炒面,热烫的温度灼伤我的眼泪,“送我去新西兰之前吗?”
      泰武大口的吃着,没有回答。
      “那么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报仇的?”
      “八岁。”他抬起头望着我,“先生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送我的礼物就是一把枪,所以我跟着他走了。全家移民新西兰不过一个月,回来中国的却只有一个我。我发誓一定要报仇的。我等待了二十多年。”
      “为什么最后惩罚泰勒家族的人却不是你呢?”
      “因为——我忽然发现我人生中更重要的事。”他抬头看着我,“生命都要失去的人,不是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吗?发现油画背后真正隐秘的人,我只有选择放手,因为我要保护你。”
      这样的话语,已经是泰武表达深情的极限了。我仰头喝下一杯水,深深呼吸一下,“师傅,我们结婚吧。”
      我的师傅惊讶的看着我,张张嘴巴,然后终于吐出一个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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