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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人来敲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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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一黑,第一个反应就是,潘子折了?怎么可能?别骗人了。
我死死盯着阿宁的脸,打量她的表情。她看起来毫不在意,甚至有点不屑。我试图找出一点破绽,但是没有。她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漫不经心的吹着指甲,似乎在告诉我,她根本没有必要骗我。
我又扭头看别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有一种若有所思的笑容,混杂着一丝怜悯和幸灾乐祸。
他们都看着我,他们的目光交织成了一张网,而我似乎就是网上粘着的一只蛾子。我手脚冰凉,什么都顾不上了,冲上去抓住阿宁的肩膀,问:“你怎么知道的?潘子现在在哪?”
阿宁摇了摇头,说:“小三爷,为了一个伙计这么沉不住气,三爷还真是没有管教好啊。”
我一股怒火直冲脑海,抓得更加紧了:“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忽然,我感到脑后一凉,什么东西顶住了我的后脑。乌老四阴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小三爷,注意点。”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支枪。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并不怕这些偷猎的灰虫子的枪,可是,我能明显的感觉到,无形之中,一只我看不见的枪,也正缓缓的举起,对准了我。
我和他们的争夺无关,也无意探查这里的秘密,我只是想找我的三叔。可是现在,不仅三叔没有找到,连潘子都失踪了。
是什么力量,在一步一步把我也推进这个漩涡之中?
我放开了抓着阿宁的手,低声问:“潘子到底怎么了?”
阿宁笑了笑,说:“昨天晚上的东西,小三爷你也看到了。你想想,你的伙计迎面碰上那东西,会是什么下场?”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肿胀狰狞的面孔爬在我门前的样子。“难道⋯⋯”我焦急的问:“你也见到那东西了?潘子撞上它了?他,他——”
阿宁打断了我的话,慢慢的点头,说:“没有错,我从猫眼里看得清清楚楚。你的伙计被它拖走了。他叫不出声音来,只有指甲在地上抓,留了五道血印子,地板上的碎木渣子都翻出来了,你可以去看看,就在二楼拐弯的地方⋯⋯”
她的话没有说完,我就转身向二楼跑去。他们没有拦我。
二楼的转角处的地板上,果然有一米长的抓痕。五道血痕深深的嵌进了地板,淡黄色的碎木屑像是田垄一样被犁在外面。我顺着望去,血痕的尽头,地板里扎着几片剥落的指甲。我看着那几片血肉模糊的指甲,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剧痛。
看来在这里,潘子的指甲剥落,终于用尽了力气,只好任那东西把他拖走。
可是,我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无论是搏斗的声音,还是呼救的声音,我一点也没有听到。难道潘子是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被制住了吗?
我望着长长的走廊。
当时,那东西势必拖着潘子走过这里。两边的空房间我都检查过了,没有潘子的踪影。那么那个东西到底把潘子拖到哪里去了?这个疗养院里,还有哪里是我没有仔细找过的?
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间挂满了猪尸牛尸的储藏室。在那里,我被云彩吓得落荒而逃,根本没有仔细检查过。
所以我必须得回去,再检查一遍。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没法向自己交代。
我呆呆的站了很久,想了很久,头疼欲裂。最后,我终于打定了主意。
我慢慢走回一楼。
阿宁还坐在那里,她仿佛已经知道了我的打算,讽刺的说:“小三爷,奉劝你一句,你没你想象的那么有能耐。连伙计都折了,你还能干什么?找他的尸体,不如先管好自己,别让自己也变成尸体。赶快滚吧。”
那种感觉又来了,我觉得我就是一头斑马,站在狮群的中央。每一双眼睛都带着不怀好意的杀气。
无路可退。
我说不出话来。
出乎意料的,这个时候,黑眼镜忽然站了起来。
他揽住了我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阿宁小姐,你也太耸人听闻了。也许小三爷的伙计还活着呢?你只是看到他被拖走,也没看到他真折了啊?”他转头看我,说:“小三爷,您别难过。从现在起,您就跟着我们好了,我们一定帮您找到您三叔和那个姓潘的兄弟!”
阿宁冷冷的看着黑眼镜,说:“都被那种东西拖走了,你觉得还能活吗?”
黑眼镜别有用心的笑了:“阿宁小姐,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已经死了呢?难道,你亲眼见到的?还是——亲自动手的?”
阿宁猛的站了起来,说:“黑瞎子,你说话注意点!”
黑眼镜哈哈大笑,却不说话。
我被他亲密的揽住肩膀,像是兄弟一样。但是我感到了莫名的害怕。黑眼镜笑得很开心,但是他的笑里,并没有喜悦的意味。我甚至可以猜到,他黑色镜片后面的目光,是多么锐利的望着阿宁。
他们两个,我到底该相信谁?
正在气氛微妙的时候,胖子端着两盆热气腾腾的菜,“哐”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被他手里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胖子得意的大声招呼说:“没想到厨房里的菜还不少。不能指望服务员,不过胖爷自己的手艺也不错。大家来尝尝!”
胖子的菜闻上去很香,但是自从看过那个屠场似的储藏室,我就对肉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胖子的后面,怯生生的跟着云彩。
阿宁一见到她就皱起了眉头,昨天晚上那不快的经历,似乎给她留下了极坏的印象。我就更不用说了,小姑娘的目光一转,看了我一眼,我就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但是云彩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恐怖的笑容,只是把目光收了回去,直直的望着胖子的饭菜,缩进一个角落,坐下了。
黑眼镜就笑:“胖子,你怎么把这么个疯子给弄过来了?”
胖子拨浪鼓似的摇头:“胖爷我哪敢招惹她!她跟着胖爷,我也不敢撵她走啊!”
阿宁手下的另一个伙计,叫老K的,说:“看,那疯子望着你的菜流口水呢!”
胖子犹豫了一下,问云彩:“你要不要吃?”
这时候阿宁站了起来,冷冷的说:“她不是喜欢吃脑浆蘸生肉吗?让她去吃那玩意儿去。”
胖子皱了皱眉头:“她只是个疯子⋯⋯”
老K就说:“你喜欢你领回去?半夜就看见她钻你的脑浆子吸!明天你就不是胖子了,是没脑子!”
胖子本身对云彩就有点忌讳,听了老K的话更发怵,看了看她直勾勾的眼睛,也就不再说什么。
昨天就没吃过东西,闻到胖子的菜香,阿宁和黑眼镜他们都围上来。老K去厨房取了米饭和碗筷,他们都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胖子喊我:“小吴!你也来吃!”
我摇摇头,示意胖子自己吃。看到云彩我就想到那密密麻麻的猪尸,恶心的不行,一点胃口也没有。
胖子硬是在一群豺狼虎豹的争夺下给我抢了一碗,塞进我手里,说:“小吴,别学小年轻那套,这时候还玩什么减肥?快点吃了!人是铁,饭是钢啊!”
我捧着一碗热饭,看着胖子不怎么靠谱的脸,忽然间眼前就有点氤氲。
我和胖子说话间,云彩的目光,追着胖子手里的碗,落在我身上。
我不敢直视她,怕她又忽然惨笑起来。但是余光里,她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怯生生的缩在角落里,耳边是那些强壮的男男女女狼吞虎咽的声音。她黑漆漆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手里的饭菜。
我最后还是忍不下心,低声对胖子说:“胖子,我是真的吃不下。这碗还是给那个疯姑娘吧。”
胖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两天的相处,我发现了,他虽然嘴上说话难听,但是本质上是个非常好的人。所有人里面,也许我能信任的,就只有他了。
胖子拍着我的肩膀,说:“胖爷我自诩有良心,还他娘的比不过你天真无邪。你去给她吧!”
我连忙推辞:“这么好的把妹机会,还是你去吧!”开玩笑,心软归心软,但是毕竟是被云彩吓过好几次了,我到底还是怕她发疯。
可惜胖子也不傻,他坚持说我的饭我自己送。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云彩幽幽的眼睛,还一直渴望的盯着我手里的饭。最后,我只好咬牙,自己走过去。整个过程里,我的脸一直是别开的,就怕与她目光接触。
云彩接过了我手里的米饭,吃了一口,忽然说:“有人在敲门。”
我愣了。阿宁他们热火朝天的吃饭声,忽然停下了。
“你说什么?”老K问。
云彩没有感情的重复了一遍:“有人在敲门。”
整个餐厅里一下鸦雀无声。我没有听见敲门声,只有外面狂暴的雨声,打着门板,发出哗哗的响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云彩的一句话让阿宁和黑瞎子都紧张起来,可以明显的看出,他们的表情都变了。阿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老K站了起来,非常谨慎的走到门口,猛的握住把手,把门打了开来。
一阵冰冷的狂风卷着雨水冲了进来,扑在我们的脸上。
门外空空如也。
老K探出头去,又看了两眼,骂骂咧咧的把门关上了,说:“妈的,疯子骗人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阿宁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
但是云彩并没有停。她又说了一遍:“有人在敲门。”
这次没有人理她了。
于是云彩站了起来,用力的把碗摔在了地上。瓷碗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看向她。云彩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目光空洞的说:“有人在敲门。”
仿佛配合着她的话一般,门外一阵狂风刮过,门板“轰”的响了一声,似乎真的有什么撞了上来。黑眼镜脸色一变,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打开锁。
外面猛的一道闪电划过,我们眼前一片白炽,几秒种后,一声巨响劈在门口,震得我们的耳朵嗡嗡直响。黑眼镜手一松,门大力的甩开,狂风和暴雨,疯狂的卷着旋儿,拍在我们的脸上。
但是,门外依旧什么也没有。
黑眼镜走了出去,上下左右的检查了好几遍,什么也没有发现,回来的时候,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他面色阴沉的关上门,什么话也没说,回到了座位上。
整个餐厅的气氛又压抑下来了。
我有点后悔给云彩这碗饭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我勾的发起神经病。胖子这时候也有点慌,冲我招手,示意我赶快离云彩远点。
我刚想开溜,忽然听见云彩在轻声的呢喃,自言自语说着什么。我好奇的听了一下,但是听不清楚。
紧接着,云彩做了一件我们都想不到的事情。
她踩在瓷碗的碎片上,向黑眼镜走了过去。她的鞋底被碎瓷戳破了,血从她的脚底流出来。她视若无睹,伸手摸了一把,走到黑眼镜面前,把混合着饭粒、汤汁和鲜血的手,抹在了黑眼镜的脸上。
她轻声的自言自语渐渐变响,我们就都听见她在说:
“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敲门⋯⋯”
黑眼镜就算一直在笑,此时也撑不住了。他本来就满脸雨水,被云彩抹了一脸秽物,看上去简直恶心的令人作呕。
他蓦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把把云彩推倒在地上,跟着他的几个老外都站了起来,把云彩围住,看样子是要对她动真格了。
云彩一点表情也没有,空洞的注视着天花板,还在没有声调起伏的喃喃:
“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敲门⋯⋯”
也不知道外国人听不听得懂,但是这种气氛十分的诡异。外面狂风暴雨,门窗被吹得呼呼直响,似乎整个房子都在风暴中战栗。而云彩只是喃喃,她的话和表情,像是一个巫婆,在恶毒的诅咒谁一样。
一个老外像熊一样怪叫了一声,提起毛茸茸的拳头,向云彩打过去。
眼看云彩就要被打了,我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打错了,竟然猛的飞身而上,一把拉开了云彩。紧接着我听见后面传来争执的声音,原来胖子也冲了出来,抓住了外国人的拳头。“靠,我巍巍上国,岂容尔等蛮夷撒野!”他一边胡扯着,一边奋力的拦住那几个人。
但是胖子长得再胖,在人高马大的欧美人面前,也占不到便宜。眼看胖子很快就挂彩了,而云彩还在不断的呢喃:“有人在敲门⋯⋯”我实在忍不住,抓住云彩的手,把她拽到门口,拧开了门把手,说:“你仔细看看,外面根本一个人也没有!不要再胡言乱语,吓唬我们了!”
我话还没说完,一阵狂风迫不及待的卷了进来,门“呼啦”一声被吹开了。一阵暴雨打在我的脸上。
雨水糊了我一脸,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好伸手去擦。一边擦还一边对云彩说:“算我求你了,别再制造恐怖气氛了。就算你是疯子,也要做个实事求是的疯子——”
一边说着,我一边勉强睁开眼睛。
暴雨之中,我终于能看清东西了。
我就看见,我的面前,离我一公分的地方,浮着一具惨白的尸体。尸体的手笔直的伸向前方,似乎是在敲门。
风把它吹的左摇右摆。又一阵狂风吹来,那张惨白狰狞的脸,就像是恶鬼一样,急速向我扑来,我吓得已经不能思考,只能依靠本能后退了两步,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尸体的脸在离我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然后又迅速的退了回去。如此几回,我才发现,原来那具尸体,是被吊在疗养院的门口的!
它的表情十分狰狞,看来被吊死的时候,还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两个眼球暴突出来,寸许长的惨青舌头拖在外面,随着狂暴的风雨,钟摆似的晃动。
这张脸非常熟悉。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又觉得恶心,不由得干呕起来——我认出来了!这是和我们一起乘巴士的那对小情侣里的那个男的!他们没有和我们一起走,而是留在原地,等下一班巴士。
现在,他怎么会死在我们的门口?
他的女朋友呢?
谁也不会回答我。
狂风之中,那具惨白的尸体左右摇摆,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命运。
那一车人,我们的命运。
我的背后,云彩轻轻的笑了起来,夹杂在可怕的“嘻嘻嘻”声中,她愉快的说:“出不去了,出不去了,你们一个也出不去了。”
风声,雨声,云彩的笑声,还有一具惨白的尸体。我只觉得整个理智都被吊在了一根细小的线上,马上就要崩溃了!
阿宁和黑瞎子明显比我要镇定多了,他们的手下几乎已经在我开门的那一瞬间冲了出去,四下查看了。
胖子把我拖进来,拍着我的脸喊:“天真,天真!”
我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疯狂的不真实。不行,我,我们,所有的人,不管什么目的,都不能再在这里冒险了,我要立刻就走,马上就走,一分钟也不要停留。
我站了起来,就要往雨里冲。胖子拉住了我,喊道:“天真,你疯了?”
我说:“不行,我留不下来了。我已经受够了!”
“可是雨下得这么大,戈壁上又有流沙坑,你怎么走?”胖子大声说。
怎么走?
我立刻想到了闷油瓶。他望着我,低声的说过,他会送我出去。
要是平时,我根本不可能会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不会相信他随口答应的话。但是在这一瞬间,我想到他黑沉沉的眼睛,冷漠的目光。这一瞬间我想起了他,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想到的唯一一根稻草。我只能相信他。
我抓住胖子的衣领,说:“有一个人,他说他可以带我们出去。一个比我们早到的人——”
“什么?天真你在说什么?”胖子明显还没有搞懂我的意思。
我还要再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阿宁和黑眼镜站到了我的跟前。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我:“你说什么?这里除了我们之外,竟然还有别的人?”
他们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极度的惊异,又掺杂着恐惧,骇人极了。
我不明所以的点头,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人,这种事很奇怪吗,很不正常吗?这个诡异的地方,什么才是正常的?我的脑子已经无法反应了,只能机械的说:“没错,有另外一个旅客。他和我住在同一间房间。”
这个时候,我几乎可以看到阿宁表情的变化,她的眼睛,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慌,一下变得不可思议的温和起来。整个过程明显的简直像是一块放在暖气上融化的冰。
胖子还云里雾里,问我:“哎?那个人是谁?我怎么都没见过?”
阿宁伸手制止了胖子的问话,对我关心的说:“小三爷,外面风雨那么大,我们还是先进去,喝杯热水吧。”
在那一瞬间,他们眼里的友善似乎又出现了。我似乎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兽群。
但是我知道,这是一个假象。
隐藏在他们对于闷油瓶这个存在的惊恐之下,比什么都要假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