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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群之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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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离群之兽
房间里非常的安静。
那个闷油瓶背对着我,呼吸轻浅,似乎已经睡着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外面渐渐下起雨来,雨声也非常安静。一片黑暗里,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上,像一只手在轻轻的叩门。
我听着雨声,慢慢把烦躁的思绪沉淀下来。
闷油瓶也好,潘子也好,都说三叔并不在疗养院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他们对我隐瞒了什么,而那些隐瞒的东西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希望我赶快离开,越快越好。
似乎晚一秒,我就永远也走不了了一样。
我不明所以,大家好像都知道一些什么,只有我蒙在鼓里,不得其法。这种感觉十分难受,我想了很久,辗转反侧了很久,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一切噩梦的苗头已经在我面前展露出来了。这个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有选择,还可以决定到底是去是留,甚至可以探查清楚这里隐藏的一切秘密。
我甚至不知道,潘子和闷油瓶所说的离开,到底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期望。
我这时候也不知道,未来的我,我们,仅仅是为了离开,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是被暴雨的声音给吵醒的。
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七点半了,但是房间里一片昏暗,雨声极大,玻璃被震得哗哗响。我拉开窗帘,顿时被吓了一跳。
漫天的暴雨倾盆,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帘。黑色的瓦檐楼栋在雨水中被扭曲成一种非常浑浊,非常肮脏的灰色。小镇的轮廓模模糊糊的,被吞噬在这片肮脏的水雾之中。
我盯着窗外看,一阵风像活着似的,打着卷儿尖啸着向我冲来。挟着雨水,碎石一样迎面砸在窗户上。
哐哐作响。
我退了一步。好大的雨!
潘子没有回来,闷油瓶也不在他的床上。
我坐了下来,抽了一支烟。外面是瓢泼大雨,可是这个房间里,依旧非常安静,日光灯微微的闪着,我的影子也微微的抖动。
我吐出一口烟,看它袅袅上升。现在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常。回想起昨晚从猫眼里看到的尸体,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记忆里显得那么不真实,我几乎觉得那只是一个恶梦。
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那根本不是梦,这一切,仅仅是个开端。
坐了一会儿,已经快八点了,潘子还没有回来。
我狠狠的掐灭烟头,站起来,决定去找他。虽然潘子警告过我,我也信任他的身手,但是见过了昨天晚上的怪物之后,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闷油瓶让我今天就走。说实话,我也不愿意再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疗养院里多待,但是,起码,我得把潘子找到。
几个人来的,起码也要几个人回去。
我烦闷的穿好衣服,出去找他。我一间一间的敲门,一间一间的喊潘子的名字。整个疗养院并不大,很快我就把二楼找了个遍,但是,他不在任何一个房间里。
潘子到底到哪里去了?一个大活人,难道还会消失吗?
我一个人走下楼,前台空空荡荡,我走进后面的员工休息室,那里也没有潘子的影子。
我大声喊潘子的名字,但是回答我的,只有细微的回声和死一样的沉寂。
我自嘲的说:“也不在。”话说出来,我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仿佛这个自问自答的声音不是我的一样。
渐渐地,我不敢再喊出声。好像我的每一声,都会撕破这沉寂,把蛰伏于黑暗中的恶鬼勾引出来。
现在,不止潘子,似乎连阿宁他们也都消失了,整个疗养院里一片安静。
他们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我。
这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还有那具会爬动的尸体。
想到这里,昨晚的恐惧,在这一刻,如幽灵一般的复苏了。
空洞的房间里,我的每一下呼吸,都如惊雷一般响亮。
我尽量想要平静下来,但是恐惧让我根本无法抑制住粗重的喘息。
我不可控制的想,那具巨人观的尸体,会不会就躲在那些浓重的阴影里,会不会正从楼梯上,慢慢的向我爬来?
我盯着休息室的门,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具尸体从门缝里和我对视的眼睛,还有嘴角那个狰狞的微笑。
它会不会现在就在这个门缝后面?会不会就在那么微笑的望着我?
我不敢再想,几乎是慌张的推开门,想要逃出去。
这扇门非常的老旧了,推它的时候,它发出了“吱呀”一声。紧接着,我听见我的背后,也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像是一个轻轻的回声。
这两个声音靠得十分近,如果不是仔细分辨,甚至都听不出来它们是两个声音。
我的头皮立刻麻了,本能的警觉起来,因为第二个声音有点古怪,它听起来十分遥远,像是从背后休息室的某个角落里传出来的。
难道休息室里还有别的门?我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有什么东西,从那扇门里出来了?
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我逃跑,但是我用仅剩的理智抑制住了恐惧。
我必须去看一看,潘子也许在那里面。我不能丢下他。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抑制住颤抖,循声找去。在休息室的巨大壁橱的阴影后面,我看到了一扇虚掩的门。门的角度十分巧妙,如果从外面往里看,这个门完全是盲点,根本不会被看到。也难怪刚刚我没有发现。
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见里面很黑。这扇门通向什么地方?刚才,是什么人把它打开的?
我不敢多想,轻轻的推开门。一股非常腥膻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退了好几步。
闻这个味道,似乎里面是厨房,要不就是存放肉类的储藏室。但是里面实在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想要找到电灯开关。
一般开关都在进门的左手墙壁上,可是我摸来摸去,都是一片粗糙的墙壁。
妈的,难道这里这么黑,还没有个灯?
正想着,我忽然愣住了。
我手指下面,有一个非常柔软、冰凉的东西——
那是人的皮肤!
我整个人僵住了。
紧接着,我感到手心一痒,一个柔软的东西,裹着湿哒哒的黏液缠了上来。
那触感,是舌头!舌头!
我吓得魂飞魄散,用另一只手疯狂的推开了那个东西。纠缠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碰巧碰到了开关,灯唰得亮了。
我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叫了出来。
我的眼前,云彩正缩在墙边,像只狗一样,凑上来,舔着我的手指。她的脸那么白,眼睛那么黑,透着一股阴毒。她舔得滋滋作响,那贪婪的样子,仿佛我的手指是她的美味佳肴一样。我毛骨悚然,顿时想到乌老四所说的那个被挖出眼睛的猪头了。
我后退了一步,才发现,云彩的后面,整个房间里,整齐的挂着几百具猪牛的尸体。每一个都摘了头和四肢,开膛剖腹。惨白的躯体悬空挂着,我走路带起一阵风,它们就风铃似的微微的颤抖。
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血污,臭的令人窒息。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疗养院里,会有一个屠宰场,更没有想过,里面会有那么多猪牛的尸体。
没有冰窖,没有保鲜设施,这些肉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又是为了什么放在这里?给客人吃吗?可是就凭我们这几个人,怎么可能吃得了那么多的肉?
难道,这些肉本来就不是给我们的,而是,给什么别的“东西”吃的?
那天云彩拿给我们的猪脑浆子汤,难道本来就是她习惯性喂给什么“东西”的?我浑身发寒,腿软的几乎站不住,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我奋力的从云彩的舌头里抽回我的手指。
云彩并没有阻拦,眼睁睁的看着我把手缩了回去。
然后,她的脸变了。
眼睛向上翻,嘴角咧开,整个皮肤折出一种恐怖的,极端狰狞的角度。只是一秒钟,她的脸就从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变得无比可怕,无比恶毒!
我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能有这么恶毒的眼神!
那是一种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在完成杀戮之后,盯着尸体时满足与变态的表情!
她的没有眼珠的眼眶上下翻滚了一圈,然后死死的盯住了我。从她的翻开的嘴唇里,又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嘻嘻嘻嘻”的笑声。
尽管知道她只是一个可怜的疯女孩,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她的这个表情。目瞪口呆的望了两秒之后,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响,跌跌撞撞的逃出了这个恶臭的屠宰场。
我一路跑出去,根本不敢停脚,满脑子都是:“快走,快走!这个鬼地方我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直到跑到餐厅,听不到她的笑声了,我才敢停下。
阿宁、黑眼镜和胖子他们已经聚集在餐厅里了。看见我气喘吁吁、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他们似乎都吃了一惊。
我缓过神来,也吃了一惊,气喘吁吁的问:“大家都在啊?”刚刚这里分明一个人也没有啊?
阿宁他们没有理我,只有胖子回过头也跟我打了个招呼,说:“雨下成这样,要出去也不行啊!”
我看了一眼被雨打得啪啪直响的门,才反应过来,虽然潘子和闷油瓶都要我早点走,但是雨下得这样大,今天是怎么都走不了了吧。
也许是天气的关系,整个餐厅里气氛有点阴沉。桌上,昨天云彩端上来的猪脑浆和生肉不见了,不知道是谁打扫的。我和胖子的呕吐物还在那里,潮湿的空气里,味道十分难闻。然而,比起刚刚在屠宰场的味道,这里已经好太多了。
我的手脚抖得厉害。估计我的脸色实在太不好了,两个黑眼圈又实在太明显,胖子挤眉弄眼的打趣我:“小吴,你昨晚睡的不好?干嘛去了啊?找妞儿去了?”
我抬眼看他,他的一张胖脸红光满面,明显就是舒舒服服睡了一整个晚上,那巨人观尸体八成没爬到他那里去,怪不得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我问他:“你昨天晚上都没听到什么声音?”
胖子肯定是想歪了,大笑道拍我肩膀,说:“放心,放心,胖爷我睡着的时候,山塌了也听不见。”又压低声音问我:“这种地方真有妞儿吗?不会都是疯子吧?”
我哭笑不得,用胳膊肘捅他,骂道:“你他妈想什么呢。”有了胖子的打趣,我的精神终于松下来一点。
胖子闹了一会儿,就说饿,他去拿点东西来吃。
胖子一走,房间里的气氛又压抑下来。
阿宁他们一句话都不说,有的在看资料,有的闭目养神。只是我发现,他们目光里,昨天晚上还在的那点友善,统统都消失了。
我站在人群中间,却觉得格格不入,仿佛被整个群体所排斥一样。
这样的沉默让我很不舒服。但是我也没心思管这个了,我说:“这个疗养院不正常!你们感觉到了吗?我昨天晚上看到一个怪物,今天又看见后面有一个极大的储藏室,挂着几百条死猪!”
对于我的话,我以为他们起码会有点反应。但是所有人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似乎已经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我就这么突兀的站在他们中间,像是一只斑马站在狮群里。
他们为什么不吃惊?
黑眼镜忽然抬起头,笑眯眯的问我:“你的那个伙计,叫潘子的,现在在哪里?”
我惊讶了一下,不明白黑眼镜为什么忽然问起潘子,更奇怪他怎么知道潘子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昨晚他遇到过潘子?我连忙问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黑眼镜摇了摇头,但是他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别有深意的。
乌老四阴测测的插话道:“我们昨天都看到了,你也就别装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看到什么?我一头雾水。潘子本来提醒过我,不要让那些人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但是依现在的情况来说,瞒下去反而不是好事。我说:“我是来找我三叔的。”
“你三叔?”
我说:“吴三省。”
阿宁面无表情的脸就变了,一个非常讥讽的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她慢悠悠的的说:“原来是小三爷,难怪有那么厉害的伙计。失敬了。”
我听不出她话里到底想要说什么。但是她的每一个字都十分刺耳。
我有些恐惧的望着他们,潘子不在身边,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害怕。像是离群的野兽,闯入了另一个野兽的群体一样。
阿宁微笑着说:“可惜,小三爷,你的人已经折了。这一次,我看你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