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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变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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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油瓶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但是他的目光一瞬间变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戾气,如暴风雨前漫天奔腾疾驰的乌云,倾盆压顶而下,让人难以呼吸。
我几乎是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他的视线。这种感觉太令人心惊了,他整个人蓄势待发,锋利得像一把磨得雪亮的刀,或者是破云而来的闪电,光是被他的目光扫到,都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一下六神无主,简直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冲上来,毫不留情的把我们杀光。
胖子也被逼得退了一步,手臂无意间撞了我一下。伤口顿时一阵剧痛。
但就是这阵剧痛,把我的神智拉了回来。
这是为了救闷油瓶受的伤,为什么要救闷油瓶呢?因为他想用自己来堵子弹,让我和胖子逃出去。
我还没有见过杀人犯牺牲自己去救被害者的。
凭着闷油瓶的身手,杀我们还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即使什么也不做,放着不管,我们也不知道被阿宁和黑眼镜弄死多少几回了,他又何必多花那么大力气欺骗我们?
我不认为我和胖子有什么值得他费尽心力去利用的地方。
这么一想,顿时茅塞顿开:我靠,老谢这家伙想玩离间计?
我转头看胖子,他显然是信了老谢的话了,一脸戒备的盯着闷油瓶,恐怕只要他一动,他也会跟着冲上去和他拼命了。
不信任、怀疑、猜测,在压抑的情绪下,这些恶毒的想法像滋生的霉菌,不知不觉中,很快就会蔓延开来。
我急得一把拍掉老谢指着闷油瓶的手,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少来这套!”
老谢理都没有理我,目光呆滞,一直对着闷油瓶喃喃:“我不想说,是他们非要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闷油瓶并不回答,只是杀气更重了。
我气得没法儿,老谢这个家伙真是不碰南墙心不死,那么嘴硬做什么,再卖力的陷害闷油瓶,也没有谁给他发工资!
现在我最怕的事,就是胖子盲目相信——他要是发飙和闷油瓶要是打起来,无论谁我都拉不住。
我又一次狠狠拍下老谢的手,威胁道:“再胡说,小心我抽你!”
可惜这家伙已经有点神经不正常了,忽然抬起手指着我,低声对闷油瓶说:“你看到了吗?是他非要我说的,杀了我以后,不要忘了他。把肚肠子挖出来,脑子摊在地上,我想看看是什么颜色的。”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恶毒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附合他恶毒的笑声似的,窗外的天忽然阴沉下来,刚刚还阳光明媚,现在一下全部消失了。
遥远的地方,隐隐的,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一开始那声音极小,谁也没有在意,但过了一会儿逐渐开始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们终于发现不对。仔细一听,竟然是连绵不绝的妖异的哭泣声。
一股寒意蓦地从我心底里升起。
以前在农村老家的时候赶上过出殡,半夜里就听过类似的声音。好像是死者的寡妇趴在灵堂上哀嚎,那声音凄惨至极、绝望至极,听起来简直不像人声。
冬天的农村十分萧瑟,半夜一片死寂,只有这一个哭声萦绕不绝。渐渐的,整个村子里的狗都醒了,一只也跟着尖啸起来,所有的狗都一起哭起来,长啸声此起彼伏,凄厉无比,寒冷的夜里,宛若群魔乱舞。
那时候人小,好奇心重。尽管家长不允许,子夜时分我还是偷偷的拉开窗帘,从窗子里望出去。就见白纸漫天,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全身惨白的女人跪在地上,抱着黑色的小盒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尖锐的声音勾魂动魄,百转千回,萦绕不去。
那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我吓得一连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三舅公说,是被鬼勾去了魂魄。后来好像又是招魂,又是找神婆,怎么好的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至今还记得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怖,想起来就浑身战栗。
现在听到同样的声音,我不由心头一紧。
那声音一阵大过一阵,越来越响,像是无数魔鬼都在荒原里活了过来。
“那、那是什么?”我颤抖的问胖子。
胖子皱紧了眉头,一滴汗从他的额头上滑了下来,说:“可能是风声。”
荒原上的风是和别的地方不同。戈壁一马平川,狂风无阻,徘徊尖啸,的确会发出各种可怕的声音。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过有哪一次,像这样逼真,这样妖异。
只能说,死亡的戈壁上,一切的现象都不能用常识来解释。
远方的风声越来越响,像滚雷一样,一路尖啸着直扑而来。窗外一片昏天暗地,飞沙走石。玻璃被吹得咯吱咯吱直响,好像有人在用指甲奋力挠抓一样。
地板、墙壁、天花板,所有的一切,整个疗养院,都在这阵狂风里簌簌发抖。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太惊人,虽然来戈壁以前我已经做过功课,知道这个时候,天气最会多变。但像这样一眨眼间,人间就成地狱的变化,还是第一次看到。
遇到复活的尸体、甚至鬼的时候,还有可能竭力逃跑,但是面对这样可怕的自然现象,人就显得格外的渺小。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旁边的老谢还在对闷油瓶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让人更加心烦意乱。
我稳了稳神,拼命想,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乱了阵脚。妖风对于疗养院里的人来说是公平的,谁都害怕。这种时候只有镇定,才能度过危机,否则才是真的等死了。
心里暗示十分有用。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安定下来。
就听见在一片狂风中,老谢喋喋不休的对闷油瓶说:“我知道你来了,我看见你了,你就在那里。”
他娘的真够敬业!这种时候还在锲而不舍的挑拨离间!
和这种神经病根本难以沟通,打也不行,骂也不行,说道理也不行,只希望胖子千万要把握住立场,不要被他忽悠了。
胖子一脸紧张,拳头握得非常紧,浑身的肌肉都在抖动,看样子,八成是对老谢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了。我心里骂:个死胖子还说我天真,他自己这么轻易就被离间计忽悠了,才他娘的该叫天真呢!想着就伸手去拉胖子:“不要中了敌人的诡计!你要明辨是非,分清敌我啊!”
胖子就势一把抓住我,什么话也没说,眼睛还死死的盯着闷油瓶。
我慌忙回头,就见闷油瓶目光一闪,猛地站了起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向我们这里冲过来!
凌厉的杀气终于如暴雨席卷而来。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电横空劈下。在那炽烈的惨白里,闷油瓶的瞳孔黑得透明,如阳光下尖锐的冰棱,耀眼却彻骨。
我根本不敢相信,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只感到浑身一寒。
难道真如老谢所说,他是凶手?他要来灭口了吗?
外面风声大作,鬼哭狼嚎,房间里暗的像晚上六七点。我几乎看不清前方,只知道闷油瓶来势汹汹,而且令人惊叹的是,他的整个动作依旧非常轻、非常快,一点声音也没有,简直像被狂风吹起来的一粒尘土。我来不及躲开,只能本能的往后缩。但是手却被胖子死死的抓住了!
胖子的手汗津津的,抓得极紧,像个铁箍。
我挣脱不了,也逃不开,眼看闷油瓶挟着可怕的煞气迎面冲来。
连胖子也不是好人?那一瞬间,我心里一下冒出了这样绝望的念头。
只感到眼前一阵飓风回旋而过,“叮”的一声,长刀出鞘。
那声音极其尖锐,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死死闭住了眼睛,浑身发抖。
从到疗养院起,死亡就一直徘徊在身边。潘子失踪了,三叔也没有找到,和我们随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我隐隐中有过预感,也许我的这么一天也会到来。
但是每当这种念头出现的时候,我都很快否定掉。因为闷油瓶和胖子一直在我左右。他们的身手比我好,经验比我多,只要跟着他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活下去,解开一切秘密,找到三叔和潘子。
我一直是抱着这样的希望的。
此时,这种乐观的期望终于分崩离析。死亡的预感又出现了,而且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令人心悸。
我会死在这里。我出不去了。
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和孤独感摄住了我的内心。我咬紧牙关,低下头去,等着闷油瓶的那一刀。
过了许久,一点动静也没有。
没有回音,也没有被砍的痛感。
时间好像凝滞了。唯一奔腾不息的,就是窗外的云波诡谲。
风声里,老谢神神秘秘的催促说:“就是这几个人。犹豫什么?快点杀了他们。”
这个老混蛋!要不是他,我、胖子、闷油瓶三个人本来好好的。该死的就是他的挑拨离间!刚刚挑唆我们不信任闷油瓶,现在又要挑唆闷油瓶来杀我们吗?
妈的,就算闷油瓶是凶手我也认了。
他这么做,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杀就杀吧,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反正这么几次下来,我的命也是欠他的,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这么想着,我脑子一热,视死如归的睁开了眼睛。
那同时,我已经设想出无数种可能,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什么能比死亡更震撼呢?
可是面前的一切,却依旧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看到的景象。
昏暗的房间里,一切都晦涩不明。没有光,到处是杂乱投下来的黑色的影子,它们瑟瑟发抖,鬼鬼祟祟,疯狂的向各个角落展开触角,好像一棵活的藤蔓。
闷油瓶就站在那片阴影之中,挡在我和胖子的前面。受伤的右手握着那把黑色长刀。狂风和滚雷之下,一切都在颤抖,地板、窗户、墙壁,整个疗养院。可是他整个人稳得像一座石雕。
刀口在闪电之下,映出一片夺目的光芒,就像是黑暗尽头的太阳。他紧紧的护在我和胖子的前面。
他根本没有想要杀我们。
他从来没有。
我一下说不出话来,眼眶猛地就湿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嗡嗡直响。
我恨老谢挑拨离间,又一直怕胖子会上当,结果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闷油瓶冲过来的时候,反而是胖子抓住了我,没让我躲开。他反而是信任闷油瓶的那一个。
我反而是上当的那一个。
没有人责备我,但是那一瞬间,后悔和自责简直要把自己给淹没了。
第一次,在这个疗养院里,我真心的体会到了人心的丑恶和莫测。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和预测,更何况别人!
正在胡思乱想,胖子忽然松开抓我的手,推了我一把,说:“天真,别晃神!”
我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前面的闷油瓶身体绷得极紧,看起来已经戒备到了极点,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背上,一道道拉紧的肌肉。
一切彰显着情况的极端危险。
我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从负面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胖子冲着老谢努努嘴,说:“你看。”
就见老谢的目光没转,依旧笔直地望着前方,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哈哈,你还冲我笑!你冲我笑也没用,他们几个是我引来的,你杀了也是我的功劳。”
停了一会儿,好像对方讲了什么似的,他皱眉说:“什么?你不要生气,反正你决定先杀哪一个。”
又停了一会儿,又笑了:“你想先杀我?好的,那就先杀我吧。记得从肚子上破开,我想看看肠子流出来是什么感觉。”
最后他哈哈大笑:“哈哈哈,很痒,很痒!”
可是闷油瓶已经不在那里了,老谢直愣愣的对着一团空气,还说得有声有色,眉飞色舞,好像那里真的有个人存在,并且在跟他对话似的。
到最后,简直笑得乐不可支,像听了一个好玩得不得了的笑话一样。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
所以,从一开始,他指的就不是闷油瓶,他一直说话的对象也不是闷油瓶。
那是谁?房间里除了我们四个,空空荡荡。
难道,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种感觉十分诡异,窗外阴云密布,房间里黑得看不清前方,只听见老谢一个人兴致勃勃的对话,仿佛真的存在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人,在回答着他的问题一样。
难道是鬼?
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个时候不能再徒增恐怖气氛,我心里发毛,嘴上却对胖子说:“这老家伙疯了。”
胖子轻轻的拽了一下我,压低嗓子说:“他没有疯。那个东西在这里。”
我浑身一冷,低声问:“什么?”
胖子顺着老谢的目光,指了指门口。
相比较屋里的黑暗,走廊上不知道谁开了灯,灯光透过门缝漏进来。这时候,我忽然看到,底下的门缝里,透出一双的脚的阴影。
有谁,正站在门口,透过猫眼,窥视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