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夏云尧

2、第 2 章

　　第二章
　　黑暗如同水底深处，明明可以睁开双眼，却如同没有视野一般，只看得见漆黑，周遭一切都凝滞一般禁锢着身体，明明可以挥动四肢，却好像又移动不了半分，明明有呼吸，却又如同被沉浸在水底一般，恐惧从四肢百骸传达到身体深处
　　娘，我好怕，好黑，这里好黑！
　　混沌的黑暗里，只有恐惧，无边的恐惧。
　　娘，快来救救我！
　　一瞬间，脖间覆上了凉丝丝的一片，好像母亲平日里总是冰冷的双手在抚摸着自己，又仿佛是从黑暗的水底，莫名伸来的水草，慢慢地，慢慢地，收紧力道，轻轻地，渐渐地，夺取自己已经毫无意义的呼吸，心脏也仿佛被蜿蜒的水草紧紧缠绕，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尖锐的疼痛慢慢转化为钝痛，心脏抽动着，逐渐麻木。
　　“梦儿，陪娘去吧。。。梦儿，梦儿。。。娘要走了，娘不能留下你。。。跟娘走吧。。。娘好恨，娘好恨。。。娘活不下去了。。。梦儿，走吧，娘带你走吧。。。”
　　娘。。。娘。。。您要带梦儿去哪儿？哪里。。。会有我们的安身之处？
　　“梦儿。。。娘带你去的地方很好很好，有娘跟你。。。娘永远不会害你的。。。娘好苦。。。你也苦。。。我们到不会苦的地方去。。。梦儿。。。梦儿。。。跟娘走吧。。。”
　　娘。。。带梦儿走吧。。。这里好苦好苦。。。好苦。。。
　　意识渐渐抽离，慢慢游离这具已经没有多少生气的美丽躯体，在那片混沌的黑暗中，冷漠地看着那具身体，渐渐失去生命，枯萎，凋谢。
　　不！娘，我不能走，娘！不能！那个人还没死！我不能走！娘，娘，你先走吧，到那个再也不苦，再也不痛的地方去，梦儿，梦儿一定会去找您，梦儿要带着那个人去找您，您走吧。
　　“梦儿！梦儿！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跟娘走？！为什么！！！他不要娘了，你也不要娘了吗？！！梦儿，娘只有你了。。。娘只有你了！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
　　一股浓烈腥臭的味道冲破黑暗直冲向脑中，那么浓烈的血腥，那么沉重的怨恨，那么锥心噬脑的疼痛。
　　娘！娘！！
　　“娘！！”
　　一片光亮刺入目中，眼前是几日前才开始熟悉的锦帐，旖旎撩人的色彩和感触，顿时让梦吟清醒起来。
　　是的，自己已经被京兆尹张端朝张大人赎身，已经住进了张大人的别苑。
　　“呵。”她轻笑了一声，这算是。。。金屋藏娇？藏的，还不是自己的娇？好吧，不管他是何目的，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也就够了。
　　娘。。。梦儿，是太思念了您了。。。
　　“梦吟姑娘，您醒了。”一个算得上是玲珑可人声音在门边响起，走这么一会儿子神，别苑里伺候自己的丫头已经端了洗漱的盆子进来了。
　　“秋棠姑娘早。”梦吟用自己一直以来最教人亲切甚至入迷的语气柔声道，惹得秋棠尚显稚嫩的脸庞也不禁微微泛了些粉红。
　　“姑娘说哪里话，秋棠是伺候姑娘的，姑娘总是这般客气，可是折煞了秋棠了。”
　　梦吟笑而不语，只是抬右手想拨弄一下额前的碎发。
　　暗红的血渍覆盖在原本白玉般细嫩的肌肤上，指尖泛着妖异的黑色，尚未干涸的血液顺着纤细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月白色的中衣上，矜被上，盛开出朵朵血色蔷薇，艳丽炫目，血腥气升腾而起，浓烈地弥漫开来。
　　“梦吟姑娘，梦吟姑娘？”
　　“哦，怎么？”蓦然回神，中衣矜被完好，如玉的双手美丽依旧。
　　“姑娘该洗漱啦。”
　　梦吟点了点头，将冰冷的双手探入还冒着热气的水中。
　　浓烈的血腥气还在鼻间缠绕，在空中翻腾的热气迷蒙着双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看了一眼门外，春日晨曦大好，唯有自己这副身心，十年依旧如冬。

　　张端朝踏入别苑后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一个红色的身影，在花园中轻纱曼舞，腰肢如柳，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舞袖翻飞，曼妙身姿，如一只红色的蝶，在花丛中蹁跹而飞，那足尖一点，炫然转身，红纱下的那双慑人美目，流光婉转，惹人怜爱非常。
　　那身鲜艳夺目的红纱舞衣，是自己在梦吟进入这别苑之时交予她的，仍记得她当时的目光，痴迷在那抹艳丽的红之上，仿佛再看不见其它。
　　那艳丽的红，炫目的红，更衬得她肌如凝脂，肤白赛雪。那红色，是梦吟自己从十几种颜色中亲点的，那颜色，红得太正，仿佛是血色一般刺眼，穿在她身上，却又毫无违和。若是那细白的肌肤上真的遍布鲜红，血色弥漫，是不是。。。比这样更加美丽？
　　血？！
　　张端朝猛然回过神来，自己怎会想到血？这般丽人，只应天上有，应当纤尘不染地被呵护着，即便自己知道，她本就出自淤泥，就算是莲，也无法教人忽略它深埋淤泥的藕。
　　“张大人。”
　　梦吟已然看见他，便停了舞，乖巧地朝他施了一礼。
　　“不必拘礼了，”淡淡应了一句，他看看这当初随意布置的花园，春日大好，花红柳绿，倒引起了他的一番兴致：“陪我走一走吧。”
　　看她起身迎向自己，张端朝又在心中赞叹了她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晕的黑发，柔顺地让人急欲伸手抚摸一番，若不是。。。
　　“你的舞，跳得越来越好了。”张端朝心不在焉地夸奖了一句，由着梦吟笑意盈盈地靠向他，在这春色满溢的园中漫步。
　　“多谢大人夸奖。”有些羞涩又带着些欣喜的语气柔和地在耳畔响起，这女人，当真是尤物。她入住这所别苑已有七日，知趣乖巧，与人为善，虽说出自风尘之人大多懂得察言观色，但仗势欺人的秉性也多数自然天成，可这女人，虽然可以看出生性孤傲，却知进知退，仆从丫鬟知她出身的不少，不过观这几日，竟然多数都对梦吟颇有好感。张端朝不禁心中暗喜，自己这单生意，赚的把握可是增加不少。
　　“在别苑，可还习惯？”
　　“回大人，梦吟可是十分喜欢这里呐。”依旧是娇柔欣喜的语气。
　　“是么？”张端朝只手扶起她尖俏细嫩的下巴，迫她抬起头，乌黑幽深的双眸对上他的，流光溢彩，似有千言万语，柔情似水尽在其中，可再看下去，看得更深些，再深些，那眸子深处，却是荒芜一片，千言万语是空，只有漠然，冷然，仿佛嘲弄这世间一般，冷眼旁观。瞳眸相对半晌，梦吟笑得更加诱惑。
　　“自然是的。”
　　“那为何，我听说你自从进入这别苑，可是忙碌异常？”张端朝也微露笑意，柔声道。
　　“呵呵。”梦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映着春光，在眼下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衬出她脸颊淡淡的粉红，分外诱人：“梦吟。。。自然是为了。。。能更好地伺候大人。。。”
　　“呵，伺候我？”
　　梦吟只微红着脸，微笑不语。
　　手指轻轻摩挲着她优美的下颌，张端朝有些犹豫，用这样的女人，这样难以把握的女人。。。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又怎能胜任？他有些烦躁，手上稍稍用了点力道，让梦吟对上自己的双目。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你既然当初应允了我，就必须做到，做好，而你要的东西。。。只要是公平交易下的，可以让你拿走的，我。。。自然不会吝啬。”
　　梦吟认真地看着那双闪烁着精光的双目，微笑道：
　　“大人尽管放心。。。大人想要什么，梦吟。。。”她轻启朱唇，洁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唇，好似小女儿的娇羞任性一般，复又呵呵一笑：“梦吟一定会伺候好大人。。。梦吟想要的，同大人想要的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所以大人。。。当真不必忧心。”
　　“呵，你始终不肯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张端朝微微眯了眯他那双透露着精光的朗目：“不过只要我得到我想要的，你又不妨我的事，别的，我可以不管。”
　　“大人请放心。”
　　“好，我相信你，我们各取所需。今晚，就穿着你这身漂亮的舞衣，有贵客到访，让他们好好看看，你这绮红阁的头牌。。。究竟有多美。”
　　“是，大人。”梦吟极为乖巧地回应道。张端朝满意地冲她点点头，终于放开已经微微被他捏红的下巴，转身而去。
　　一直温柔可人的微笑渐渐从脸上散去。
　　“各取所需。。。”她轻轻地重复，脸上有片刻的茫然，不过倏忽，一层阴云便覆了上去。呵呵，不错，不过，这笔买卖，注定张大人要赚得多些了，自己。。。
　　梦吟低头看着自己鲜红的衣裳，嘴角渗出一丝微笑。
　　我，只要娘不再苦。。。只要娘，能原谅自己。。。就够了。。。
　　远远传来秋棠的的声音，一脸阴云一扫而空，转眼便是温和柔情的模样，今晚，可是重头戏，不知道这位有钱有势的张大人，会把自己打扮到多花枝招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