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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话:第三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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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叫艾斯,我现在有个很大的烦恼。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他是个男人,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有老婆了,这似乎也不是重点。
可是我们在交往。(大概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三吧?
……虽然很难以启齿,但我想知道大家对小三是怎么看的……
“艾斯!要开碰头会了!你还趴在那儿干嘛?”
“啊……”咱们的主人公拎不起劲儿地应声,一面惫懒地从凉席上爬起来。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他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空调不是很制冷,连带着电脑速度也不给力,可是工作并不因此而放假,相反,因为一个即将到来的企划的关系,他们最近都忙得跟狗似的。
“提案不是都通过了嘛。你还愁什么呢?”拉塞尔拍了一下他的背。
“没有啊。”艾斯还是闷闷地。我也是要抽空思考一下人生的,尤其是在这种微妙的处境下……但这可没法对同事或者朋友说出来。在拖拖拉拉整理材料的时间里,空调运转过度的嗡嗡声混杂着烟味与久不通风的汗臭味,还有打翻了的颜料的味道,咬咬牙推开门的一瞬间、聒噪的蝉声肆无忌惮地冲进来,和灌入的燥热腻在一起,混成了一整个夏天。
“欸,拉塞尔,我问你啊……”鬈发的年轻人抱着快挡住视线的资料问,他的声音被障碍物阻挡,发出几不可辨的瓮音。“就是,那个……你对小三怎么看?”
“哈?你也是会关心这种问题的年龄了么?”拉塞尔不敢置信地瞟了他一眼,抚着下巴想了想,突然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小三么……真好啊……听起来不错呢~……”
“哎?这不太好吧?”
“别那么认真嘛!”那家伙突然陷入了自我幻想的氛围里,简直走着像要跳起来,“那种脚踏两只船的刺激感觉……很吸引人吧?秘密的背德?两边都要瞒好,手机是尤其不能给对方看到的;然后就可以艳福齐享——”
“想得美。”艾斯把手里小山一样的资料兜头砸在他脑门上。
拉塞尔不明所以地爬起来。“你生什么气啊?”
“我没生气。”
拉塞尔紧着几步追过去,这小子挺纯情的,还挺保守,他想。“男人嘛,本来就是动物啦。虽然进化了,可是那个是本能嘛,生理的本能啊。别说动物,就一百年前还这样哩,三妻四妾的,要繁衍子孙嘛。哎——我也就这么说说啦——这样的好事也轮不上的——”他突然猛拍了一下身旁帅小伙子的背,笑嘻嘻地接了句,“你倒是有可能哦!”
想揍他。要不是两手都拿了资料腾不开,可能就揍了。不过会问他意见的我也是白痴,艾斯在心里默默反省。他们走到会议室门口,艾斯用膝盖顶开门板,就听到卡库在那儿喊:“艾斯!你的电话!竟然都打到会议室来了……”他感到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跳。
“谁?”
“马尔科啦。他说你不接他电话。”
“跟他说我不在。”人生还没思考透彻的艾斯没好气地说。
“你不在这能在哪啊?”韦弗没好气地在后边吐槽。艾斯没辙,所有与会人员都停了动作齐刷刷地看他,这点更让人难受。会议离正式开始应该还有一阵子,准备材料还没分发完毕,而韦弗的烟刚点着,应该要至少抽完这支才会开始。他硬着头皮对卡库说:“帮我挂了,我用手机打给他。”
艾斯觉得自己简直像逃跑似的拐进山脚下蟒川的河堤上,这个过程令人心脏过速,又在呼吸到带着河水风味的夏天时感到无比舒畅。
“……你别打啦,我刚要开会啊!”
[肯接我电话啦?]对方从鼻腔里哼出得意的上扬音调,艾斯踢了一脚河边的卵石,然后无力地蹲下来,手机贴在耳畔紧紧的。
“拜托……你这样让我怎么工作啊……”
[?……案子不是做完了么?]
“啊,做完了,我还打算画几幅图现场装饰用……虽然没人叫我这么做,不过好久没摸笔了……总比一直对着数据表格和千篇一律的重复劳动强。”
马尔科在电话那头听着他有些疲惫的唠叨,最近似乎成长了很多,很少再抱怨什么,也不再总是每做一样东西都来询问自己的意见,现在似乎已经可以独立过稿,不需要他的帮助了。他的成长速度快的惊人,虽然本来就能预料到,在看到他那幅画时就应该笃信了;但狡猾的大叔发现,也许这个自我的内在还有另一个自己,他渴望艾斯的依赖,这让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如果真的翅膀硬了的话,也许就会飞离我身边了吧。谁会眷恋一个三十好几的大叔呢?老实说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太不真实。没可能会成的吧?就像现在,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已经疲惫和厌烦了,连电话也懒得接;再说,从那之后,逐渐就是自己打过去的多;直到现在,对方已经完全没有主动联络过了。
虽然也不见得是没有话说,但除了这个行业以外,共同的话题太少了。你看的报纸和他爱的专辑互相拼在一起连一个相同的单词都没有,更别提连电影的口味也不同。他很快就会厌烦了吧?现在徵状已经很明显了。
[总之暂时都别再打来!我想要一个人……想点事情。]
好像说的有点过分了,但马尔科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艾斯想。他要戒一段时间这个人的声音和气息,消停一点马尔科依赖症的严重发病徵状。至少还得在这儿呆两个月,又没办法开口叫他过来见我……他工作已经够忙了。
数百公里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抱歉,]他顿了顿,[……我真快忘了谈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斯差点从防波堤上滚下去。身子滑出去好几米,手忙脚乱地大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对方反问“那是怎样?”的时候,却又完全答不上来了,他有些恨自己不够灵巧的嘴巴,支吾着,把手腕盖在眼帘上。
“……反正、我要开会了!最近好忙……下次!下次我打给你……再说吧?”
[好。]
那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艾斯听着忙音,把背脊扔在戳人的蓟草上,突然觉得史无前例的焦躁。他又想扔下一切跑在漆黑的山道上了,还是那样的自在,即使会被荆棘挂得遍体鳞伤也认了。他头一次不想追着谁的背影前进,而是扭过他的脑袋,逼着他那双总是无所谓的眼睛正视自己,倒映出那年轻莽撞充斥渴望的影子。夕阳的光不紧不慢地炙烤着他半边身体,告诉他时间的流逝以及逼迫他前进;可他现在一点也不眷念空调房里缺乏通风的冷气,他想要把自己置身于炎热里,用浃背的热汗掩盖头脑和身体里充斥的青春躁动的气息。最后他腾地跳起身子,沿着河堤飞奔起来,直到跑得没了力气,才记起自己应该回去开会的事实。
“——惨了!”
不过推开会议室的门时,比起韦弗杀人般的眼神,更多人玩味般的表情和动作倒让严肃紧张得气氛弥漫着八卦的味道,显得有些滑稽。有人像课堂小差似的小声地交换着情报:“女朋友电话?”“哪啊,是马哥的。”“啧啧……可这有问题啊……”“谁知道呢——”艾斯使劲拖着椅子发出尖锐的声音,示意他们我听见了请闭嘴。
韦弗倒是没怎么追究,他敲了敲桌子,再度回到会议进程中来。“那么,继续我们刚才说的——第一次发布会的分配就这么定了,邀请嘉宾确认名单已经分发给你们,各部门保持联络。这次邀请人员中有身份比较特殊的,你们也都知道,所以还请谨慎对待,住宿方面的事情交给拉塞尔全权对接。媒体方面的对策交给卡库负责,我周三要见到整个的媒体宣策计划。OK,没事的话就散吧。”
艾斯完全云里雾里地拿起那张“你们都知道”的邀请人员名单,有个加红的名字排在第一行,“谁啊,身份特殊的?”他问向正在空调间里擦汗的拉塞尔,对方拧着眉头,面色有点纠结。周围人齐刷刷地看向艾斯,却也都不开口说话。
“是个……很麻烦的人。……当年算是白胡子数一数二的女强人,长得又漂亮。不过最后却是个骗子呢,让人大跌眼镜啊……这么说你该知道了吧?”
“不知道……是谁啊?”
拉塞尔和其他人都突然停止了动作,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
“你跟马哥关系不是挺好的么?他没跟你说过?”
艾斯被那些视线刺得如芒在背,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腾,他有些心虚地退开一步,但后面更多人围上来,抵住他并且向着他为中心聚拢,看向拉塞尔打开的电脑屏幕。艾斯不由自主地看到了熟悉的面容,不过也许因为职场装扮的关系,那张曾经在相框里见过的脸此时多了精悍的神情,从领口到发丝都一丝不苟。
“你不知道?不会吧,她是马哥的老婆啊……爱德华·D·安,也是知名的职业广告经纪人,这个项目最初就是由她提出创意提报的。啊,现在应该改回旧姓了吧……”
艾斯的脑袋轰地一声。他看到自己手中表格的第一行,红字标注的的确是爱德华·D·安的名字,备注是特邀嘉宾。周围人喳喳噪噪地议论着,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哇……超级美人的说——马哥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所以才长不下去吧,这女人像铁做的一样……,更何况,哎……那件事,虽然上头不准提了——”
“等等,安会来的话,马哥也会来啰?”
“……不会吧,他们见面不尴尬吗?”
“马尔科不会来的,那女人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半晌没开口的韦弗像忍不下去了似的最终冷冷地为这场议论下了总结。他把材料叠着摔在桌上,发出砰地巨响。“都回自己岗位上去。因为安还牵涉到保释的问题,应该会有媒体的人跟她一起来,对接工作要注意到这点,事先安排好,别手忙脚乱的。”
艾斯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回的宿舍。太多的信息和内容混淆一起,像是巨大的积雨云压在头顶,每道信息都是劈下的闪电。即使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但耳朵却不管心脏的死活,将那些同僚间的闲言碎语一样不漏地捕捉清晰。他并不想知道任何关于安的事,这些明明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但周围人欣欣然八卦的模样和纷至沓来的爆料却宣告着一个事实,拧着五脏六腑疼痛难抑——你不了解他,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他没有告诉你,他怎么会没有告诉你?
以为靠近了一步,却像是原地转圈般的徒劳,令艾斯感到由衷的无力。他像万米长跑运动员脱力瘫倒在终点线后那样,把自己丢在床铺里,由头兜脚地蒙上被子;正在加班的拉塞尔一定正奇怪地审视他,但他没力气去管。好在有调研组的人进来串门并和拉塞尔聊起了天,但聊天的内容像是被这难得的话题勾上了瘾,怎么打转都离不开主线人物和剧情。
“我们今天听说了,安姐要来看这个项目?真的吗?她出狱了?”
“保释而已。喂,你们现在还喊她安姐不太合适吧?马哥心里会怎么想啊?这事闹的……”
“安姐是带这个项目的,我是跟她最早的一批,不服她服谁啊?但她和马哥后来是怎么搞的?我们也实在不知道;听到消息时已经——”
“靠!”不知道是谁狠捶了一下桌子,“别提这事!要不是她马哥怎么会离开白胡子?!那婊/子——”“你说什么?!你骂谁婊/子?”紧接着是巨大的什么东西被掀翻的声响,许多零碎的细件摔在地上,艾斯坐起身子,就看到调研组的纳维扭着本部派遣员狄科特的领口,两个人剑拔弩张要打起来,拉塞尔在一旁死命地拉,看到艾斯坐起身就赶紧求援:“愣着干嘛还不来帮手!”艾斯急忙从上铺翻下来,和拉塞尔一边一个扯着两人手腕将他们分开。狄科特显然意犹未尽,他挣开艾斯的钳制,指着对方大喊:
“他妈的她不是婊/子是什么?!你知道她怎么做的牢?她是戈尔多集团的商业间谍!!要不是这一把败露了怎么会给抓起来坐牢?可马哥之后也觉得愧对白胡子就离开了!操他祖宗的我们里里外外从来没做对不起她的事!这婊/子对得起谁?!”
“你把嘴放干净点骂谁婊/子?!”平常看起来好相处的纳维也火冒三丈,“我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没有安姐哪有这个项目今天?你吃着这碗饭别还骂着种地的!”
“呸!她是间谍!说好听点叫间谍,讲难听了就是小偷!当着大家面被拷上手铐带走的!最后判下来盗窃的项目数据坐实的就有几十项,涉案金额过亿!别说公司的实际损失,你想想马哥会怎么想?”
两人吵在气头上根本顾不得说话从脑内绕一绕,纳维劈头接上:“我管他怎么想!大老爷们被一个女人骗的团团转——”
“够了都闭嘴!!!!”
低哑凶狠又陌生的声音令几个人都倏然停了动作,他们才明白过来这一声是艾斯吼出来的。他手劲大得离谱,硬从中间掰开了两人,紧接着一脚踹开了门,四周寂然,这一声便显得尤为刺耳。
“……都滚出去。”
他们很少见到发飙的艾斯,但这一点儿不能证明他发飙起来不可怕。强大的低气压像旋风一样凌厉暗沉地笼罩在身遭,为了压抑自己的情绪整个嗓子都哑得像另一个人。大约是遵循野兽的本能,另外两位不速之客一语不发地默默离开了,连拉塞尔都不敢开口,只能看着艾斯仃立在那里,听他沉默了很久后说:“我出去走走。”走走也好,拉塞尔心惊胆战地点头,这家伙的样子像是随时都会吃人一样。
夏夜里的蟒川粼粼潺潺,反射的不仅是星月的余晖,还有蝉鸣蛙声对话般的聒噪。如果不是熟悉这一块的地形,那浅滩的地方很容易落进水里;齐胸的芦苇将水岸的界限描摹的模糊不清。艾斯像个酒醉的人跌跌撞撞地走,冷不防被兀起的岩石绊倒,整个人摔进泥里。四周是漆黑,谁也看不到这可笑的一幕,他就滚在旁边的高地上,睁大眼睛、从漆黑里辨识着天鹅绒般的夜空。膝盖也许被擦破了,不过比起那儿更痛的是心脏,像被个镊子钳着,无药可医。归根究底,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也许就是气连生什么气都不知道的自己。漆黑的四周像极了他常被困扰的那个梦境,很快有微亮的荧光开始出现,细小地停顿在他的指尖。
“萤火虫吗……”
毫无温度的光芒,即使如此接近也毫无知觉。照亮那毫厘之间的微弱领地,即使存在也没有意义吧?
是不是对他而言,我也是这样的存在?
更多的光斑从芦苇中飞出去,但没有多远就落下、停驻;它们逐渐聚集在一起,和倒映在蟒川中的倒影叠合,汇成了一片奇异的海洋。这简直就像当初的那个梦境,那么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接下来,它们会像预言一般腾起火光,照见卑微而丑陋的自己,并将它焚烧殆尽么?在每一个有这些萤火虫一样生物存在的梦境里,它们聚集,然后爆炸;只要碰到它们,就会引发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反应,让打算逃跑的自己无所遁形。聚过来了,那些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小东西;艾斯站起来,挥舞着手臂赶开它们,脚下越走越快,他想到完全漆黑的地方去,没有这些闪闪的荧光,就不会有谁知道他的张惶无措,不会发觉他那足够擦出火花点燃引信的嫉妒心。
他像是要逃开那些萤火虫地在芦苇中跑起来。穿过石滩、走上防波堤的话,就能回到公路了吧?如果身上有带钱的话,现在的他毫不介意再当一次逃跑者,去百里之外见马尔科,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和他坐一夜。但掏遍了口袋,他只摸到自己的手机,那是傍晚那通电话后随手揣在兜里的,之后一直没有拿出来。
要打给他吗?
思念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欲望,还有难以言喻的恐惧与疲惫,艾斯按下了通话键。在等待的过程中艾斯茫然地想,我要和他说什么呢?难道说我很怕萤火虫吗?还是说我迷路了,但是晚上的星星看上去很好?总之、说什么都行,除了——
[艾斯?……你打来了啊。]
缴械投降。他承认他听到对方带着疲惫的声线、发出的无意识拖长的尾音,就无法克制地双手拧着话机,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的暴躁与烦闷都被抛在脑后,而耳畔的声音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艾斯?叹什么气呢。]对方的笑声好像梗在喉咙里,却挠着他的心底。但最可怕的是听马尔科喊他名字的时候,全身会不自觉地绷紧;反应过来的时候,简直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连自己也都要忍不住嘲笑自己。
[一直叹气的话会变秃顶的哟。]
像是缓解气氛一样,对方调侃地说出这样的话。艾斯忍不住笑了,浑身立刻就轻松了很多,“这是经验谈吗?”他忍不住反问,马尔科习惯了似的完全不会生气,[经验谈是不要做广告这行,不过对你来说已经晚了。等着变成秃顶啤酒肚大叔吧。]
“哈哈!要变也是你先变吧?不过我先申明,啤酒肚大叔在我接受范围之外——”
糟糕,太过开心所以得意忘形。我有这样说的资格吗?但对方却毫不介意地立刻接上话头:
[那我只能庆幸……还好秃顶不是。]
难得不老实的中年人自己坦诚招供,这时候当然应该好好嘲笑他才对,但才笑了两声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不出来了,喉咙里有刺痛的梗塞感,像倒刺一般随着吞咽唾液的频率刮着喉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圈一阵酸涩,艾斯才明白自己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因为一句毫不着调的话吗?这也未免……太不像样了吧?
想拥抱。想接吻。想做/爱。
想告诉别人你是我的。
可恶……
想见你。
“艾斯?你不太对劲啊。”
听筒那边不合时宜的沉默让马尔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手心攥了一把汗,是我说了哪句话让他不开心了吗?真是的……所以说一把年纪就不要谈什么恋爱——心脏承受不起。
但即使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就算理智上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和一个小你十几岁的男人谈恋爱能有什么结果”的道理,事实上即使一个电话都能使他失去应有的风范和平常心。输给那家伙了,只要那双黑曜石做的眼睛盯着他看,马尔科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抵抗过去。如果不是因为分隔两地……也许自己已经等不及把这小鬼吃干抹尽了;他有些庆幸有工作横亘在彼此之间,像一个缓冲带或者安全区;不然,即使抱着夜驾的危险,他现在也会想要冲去百里之外的山间吧?光是想象着这种情景,血液里就开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可是明早还有董事会。这么想着就突然冷静下来,连某处腾起的火焰也能够平息,果然是年纪大了的缘故。马尔科有些感伤地想,如果是十年前——就算是五年前,自己也没有这么介意是否怀抱生活的梦想;其实那个时候也拼得厉害,但多半还是怀揣着理想和抱负;也和所有人一样抱怨加班,喜爱约会和旅行。后来是为什么呢?与其休憩或者外出,他更喜欢变成一架工作的机器,在一个人踽行的道路上,唯有工作不会背叛你。
他听见艾斯从喉咙深处嗫嚅了一句什么,但不真切,追问过去的时候,却又不吭气了,半晌只挤出一句“……我挂了!”,声音有些奇怪的变调。但即使叫住了他问他到底怎么了,那平常话还挺多的小子这时候却从头到尾只会说两个字——“没事。”
骗骗小女生还差不多。没事你就该挂了,不,从开始也许就不会打过来。马尔科决定采取僵持战术,好在他们现在还不缺时间,他分辨着电波那端的蝉鸣和蛙声,还有河水的声音,直到重击的噪声差点让他的鼓膜报废,接着就听见艾斯大呼小叫地“在这里在这里啊还好没掉进河里……”接着就对着听筒一阵连珠炮似的“喂喂喂没事吧听得见吧”,好像摔了的不是手机而是马尔科,慌手慌脚地不像个样;坐在电脑前的当事人只好拿远了点手机,搔着脑门站起来。
“听得见。怎么回事?你摔到河里了?”
[没有。刚刚绊了一下、手一滑就……]
“没擦破哪里吧?”
[没,还好手机没事,差点就掉进泥滩了……啧,那些讨厌的萤火虫……]
意料外的名词让马尔科一愣。
“萤火虫?”
对方明显顿了一下,[河滩上有很多。]他最后说。
“是吗。小时候家旁边的浅滩里也有很多呢,现在都少见了。”
[马尔科喜欢萤火虫吗?]
“也说不上喜欢吧,怎么说,挺怀念的。”
[我不喜欢它们。]
“……那也很正常啦。回去睡吧。你们最近不是要办什么发布会吗,应该会很忙才对。”
[……也不想回去。]
马尔科叹了一口气,他的手已经先大脑一步翻起着桌上的备忘录,无意识地寻找着可以休假的时间。
“过两天……我再去看你好了。”
[哎?]
“正好等你们这场活动结束,一起去哪里度个假吧。”
[……哎唉唉?!]
“不好吗?”
[不好!!我哪有假期啊!之前不是用掉了嘛!再说——]
“那就一起看萤火虫也不错啊。”
[绝、绝对不要!!!这种恶心的虫子有什么好看的啊!]
“只是想和你一起的借口也不行吗?”
艾斯像视频卡壳似的顿了几秒,然后发生了超速的跳帧:
[不是!!!——总之这几天不许过来!马尔科这个大笨蛋!!!]
通信急匆匆地切断了。怎么煲个电话粥比给客户提案还累,马尔科把自己的脊背扔回柔软的靠椅。不过,还有力气吼人的话应该没问题了。这令人不省心的小子,只要不在跟前就根本搞不清他在想什么,还是这几天抽空去看一趟吧。
“夏天的萤火虫啊……”好像很久没看到了。
虽然没什么稀奇的,但两个人一起看的话,应该还蛮有意思的吧?
他闭着眼想象着那样的情景:
没有第三者的寂静山路,
比整个夏天都要滚烫的体温,
交握掌心的汗渍与试图滑脱的指尖,
当然还有,被萤光照亮时那张通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