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襄儿

2、一声肠断绣帘中

　　七年前的巧儿刚卖到张总长府上时，还只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虽说卖身契上写着“我可以吃糠咽菜，不怕做粗活”，可娇娇弱弱的女孩儿毕竟受不了这份苦。好在张家人本也没想要她做苦力，只看她玉雪可爱，买回家与小女儿星月作个玩伴儿而已。总长与夫人是宽厚之人，星月小姐却是极其不待见她。说是玩伴，那些漂亮的洋娃娃从来不许她动分毫。好吃的好玩的向来没有她的份；星月犯了错了，挨打受罚的却只有巧儿。一来二去，连带着家中仆佣对她也是呼来喝去，明里暗里地欺负。对此，巧儿只是默默忍受。娘死了，爹不要她了，张家好歹给她一只碗一张床，离了这里她又能到哪儿去呢。星月要念书，她侍立一旁；星月出去玩了，她整理满屋散乱的物事；星月不高兴了，她安安静静听小姐斥骂。而巧儿从未向任何人说过一句抱怨星月的话。
　　若说在张家真的要有一个朋友，那就是一只小鹧鸪。一日，巧儿替星月去花园采摘几支玫瑰，却在树下发现一只受了伤的奄奄一息的小鹧鸪。巧儿替它裹好伤，从厨房讨来绿豆和小米喂它（为此挨了不少白眼），悉心照料好几日，小鹧鸪才渐渐恢复。虽然还是不能飞，可是它可以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可以从她的手心啄食小米，然后眨一眨圆溜溜的眼睛，用喙蹭一蹭她的手心表示谢意……

　　才来张家不久，就到了星月十岁生日。全家上下格外地繁忙，也是格外地高兴。张夫人特地给巧儿做了一件新衣；星月兴高采烈地四处游走，也顾不得找巧儿的麻烦。巧儿没有特别地高兴，也没有特别地悲伤，一如既往替星月做着琐事，闲下来同小鹧鸪玩儿。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忆起，自己从前也曾有过一个家的。

　　张灯结彩，嘉宾如云。星月穿着雪白的洋装，如童话故事中的小公主一样，一旁巧儿的新衣不由相形见绌。星月洋娃娃般的小脸上一直挂着笑，巧儿却是万分煎熬：一整天没有给小鹧鸪喂食，它要是饿死了怎么办？四下张望，总长和夫人忙于应酬贵宾，星月早已被表兄表姐与小伙伴包围，仆佣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谁也不会注意自己。想起讨来的绿豆所剩无几，不声不响向厨房溜去。
　　“小偷！抓住她！”方才装了小半袋绿豆，就听见外面孩子叫嚷的声音。巧儿一时惊惶，捏紧手中的袋子向外跑去，慌不择途，终是被孩子们围堵在一间小屋中。
　　“好啊，你竟然敢偷我们家的东西！”星月学着姨太太们吵架的姿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巧儿喊道。
　　“小小年纪偷东西，也不害羞！”
　　“难怪她爹娘都不要她了呢，原来是个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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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自孩童口中的谩骂，竟是这般残忍与刻毒。巧儿绝望地捂着耳朵，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有偷东西……直到别的孩子都安静下来也全然不知，只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教人断肠。
　　一方手帕递到面前。巧儿抬起头，珠帘摇曳，走进一个极其俊秀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有着清澈的眼睛，与温暖的微笑。“为什么哭，有人欺负你吗？”他的语调如同他的目光，他的声音如同他的笑颜。巧儿不由止住了泪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荻哥哥，她是小偷，偷我们家的东西。”星月叫道。
　　“不，我没有，我没有偷！”声嘶力竭的喊叫连巧儿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样不顾一切的急忙辩解，却是怕眼前的少年信以为真。
　　“星月，‘小偷’这个词不可以随便乱说别人的。”少年又转向巧儿：“别着急，你慢慢说。”
　　“我真的没有偷东西，这绿豆是厨房的李妈答应给我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她。”
　　星月冷笑一声，问道：“你要绿豆做什么。”
　　“是我的小鹧鸪，它生病了，找不到东西吃，我拿绿豆喂它。你真的要相信我，我不是小偷，真的不是……”却又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少年极轻地拭去她面颊上的眼泪，笑得仿佛春风吹起一池湖水。他说，我当然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短篇。
首次发文，请多关照。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