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襄儿

1、画毂雕鞍狭路逢

　　酒气氛氲，恰似天边落霞，与掠过窗前的鹧鸪齐飞；醉眼迷蒙，盼尽院中桃花，共薄敷面颊的胭脂一色。巧儿望着镜子里的花颜，习惯性作出妩媚的甜笑，却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女为悦己者容”，这般梳妆究竟是要给谁看。一掷千金的王孙公子？对于他们，她左右逢源，却没有一个人真心爱她怜她。或是雍容华贵的太太小姐？比起她们，她艳冠群芳，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得起她。眼前浮现出少年温和纯净的浅笑。还在想他？唉，可惜人家远在异国，自是瞧不见你；纵是到了上海滩，却又如何同他相见？罢了，命中早已注定好的，今生终究与他无缘。巧儿呀巧儿，过了七年，你还是没有明白么？
　　菱香从半开的门里探进身：“杨小姐，吕公子问您准备好了没有。”吕少卿。吕大帅年过半百就只这一个独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司令，却也并不同于那些纨绔子弟，据说骁勇善战不减父亲当年。不过，吕大少爷继承父亲却也只有这么一点：吕大帅文武双全，少卿看到书却有如别人强灌他苦药一样；吕大帅生平唯一惧怕的是他夫人，而全上海花街柳巷的姑娘无人不识吕少卿。两个月前，吕大少爷大驾光临金屋，见到红玫瑰杨巧儿之后，竟再也没去过其他酒家。近日，更是每日黄昏准时到玉楼，接巧儿去金屋，汽车喇叭声很是招摇地远传十里。对于他，巧儿只是虚与委蛇：一则她本不喜这样的大少爷，二来吕大帅和夫人根本不会同意如她这般女子进门。只说：“知道了。请他稍待片刻，我就下来。”菱香掩上门轻手轻脚地出去，巧儿向镜子里看了最后一眼，想了想又扫上几抹胭脂。

　　“吕公子，久等了。”巧儿轻声道。
　　金银色相间的长裙如阳光般明媚，称得雪白的皮肤更加娇嫩；象牙插花筒中配着两支白山茶，比起戴花的美人却是黯然失色。乌木般的长发梳成俏皮的发髻盘在脑后，却又有几缕烫成大鬈披在胸前。吕少卿半晌不能移开目光。好容易才开口：“杨小姐今天真是好漂亮。”
　　巧儿却道：“吕公子是说我原先都不漂亮吗？原来平日里夸我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吕少卿连连辩白，对杨小姐一片真心苍天可鉴，杨小姐不信，可是太伤少卿的心。
　　巧儿一笑：“说句玩笑话，吕公子怎就当真了。”又道：“这衣服是为今晚的酒宴，锦端姐姐特地从巴黎带来的。”
　　吕少卿一手从方向盘上挪开，捻了捻衣料，笑道：“法国货就是好，这料质这做工别处全都买不到。”说着话，手指却极不安分地向上移。
　　巧儿抬起手臂，镶着层层花边的手套闪着银光。她轻轻握住吕少卿的手，不着痕迹地从身上拿开，娇声说：“吕公子，我饿了，带我去买两个生煎包来好不好？”

　　“你长没长眼睛啊！”一个急刹车，吕少卿向着对面的汽车破口大骂。巧儿忙劝他消消火，心说明明是你自己开得太快差点撞着人家。碍着巧儿的面子，吕少卿不再多说，何况已到了金屋门口，来来往往都是上海的名流，真的闹起来谁也不好看。
　　对面车中下来一位年轻公子，穿一身无可挑剔的夜礼服。
　　“那是谁啊？”吕少卿问道。巧儿摇了摇头，一副表情像是在说“我也不知道”。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俱觉得奇怪：全上海交游最广的吕公子与最美丽的交际花杨巧儿竟都不认识，此人会是谁呢？
　　那人越走越近，渐渐可以看清相貌，极其俊秀儒雅。走过他们的汽车，他微微颔首，对吕少卿温文一笑，算是道歉了；却看也不看巧儿，向铜雀台那两扇极高极阔的玻璃门走去。
　　吕少卿满腔怒火顿时全消，巧儿却是一脸震惊，靠在座椅上一动也不能动。太湖一般清澈的含笑的眼睛，春水一般温暖的微笑，竟像极了七年前……“江荻？”半晌，才听见吕少卿吐出一个名字。
　　难道，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