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元月灯会巧测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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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行人在繁华的灯会里，拥拥挤挤的往回走。福贵小心护着朗月在人流中行走，生怕稍有不慎发生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而翠儿则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埋怨七皇子下台时怎么没有看到她们，生生错过了一次与小姐见面的机会。相对于翠儿的生气，朗月倒是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在星罗密布的商铺间左顾右盼，买一些淡雅的珠花丝帕。她与七皇子才见两次面，除了惊讶于他的琴技和文思的敏捷外，并无其他的感觉。更不会如翠儿一样，产生什么其它的妄想。现在的她一门心思扑在了如何经营学士府上，思考着要以什么方法才能让即将没落的学士府起死还生。
正在挑选丝帕时，身边的翠儿惊声尖叫了一下。朗月皱了皱眉头，看着失态的翠儿，训道：“翠儿，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得如此莽撞。”
“小姐，小姐，你快看。”翠儿拉着朗月的衣袖蹦蹦跳跳，因为兴奋，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润。朗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前。只见七皇子和四个随从正赏着一盏周公吐哺刻纸灯，靛蓝色错金丝的缎袍在灯光的映称下闪闪发光，尊贵十足。翠儿拉着朗月，道：“小姐，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朗月摇了摇头，道：“翠儿，我们还是走吧。我们和七公子关系并不熟络，主动去打招呼恐招人嫌弃。况且我一个女孩家主动去和男人打招呼，实在不合礼数。好翠儿，我们走吧。”
“小姐。”翠儿跺了跺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七皇子，一脸焦急，最后头一撇哼了一声，转身朝七皇子那群人跑去。朗月心中一惊，正欲呼她回来，却看见她已经跑到了七皇子面前。七皇子和她交谈了几句，带着几分惊喜抬头将视线投向这边的人群，游弋一阵后，猛然落在朗月身上，朝她淡然一笑。朗月一脸酡红，也颔首回了他一个笑容。于是，两个人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遥遥相望。
翠儿调皮的向朗月眨了眨眼睛，然后对七皇子说了些什么，七皇子点了点头，带着四名随从朝这边走来。
色彩缤纷的彩灯灯光在七皇子脸上流转，为他平添了几分清丽，仿佛他就是那大红芍药中的一株幽兰。然而这种清丽在嘈杂的人群中却显得更加的脱俗，以至于朗月可以在往来如梭的游人中轻而易举的找到他。他穿过人群，或许是拥挤的人群让他有点不适，柔和的青眉不由皱了皱，额间形成一个淡淡的“川”字。四名随从见如此，忙张开铁钳般巨臂将他牢牢护住，这种架势明明会让从他身边经过的行人生起不满，但是他浅浅垂下的眼眸，春日般的微笑，却让路人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他带着一身富贵的瑞脑香来到朗月的身边，对她偏头一笑，调倘道：“此情此景还真是让我想到了一句诗。”说着，遂自吟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朗月心中一阵悸动，抬首一看，自己正站在一个小巷口的盘枝错节的老槐下。本因那巷口过于狭小，人迹罕至，再加上老槐枝叶繁茂，遮住了大半灯会的灯光，倒真有一种灯火阑珊的感觉。她轻轻一笑，也打趣地问道：“众人云：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今天我们的七公子却闯过了这美人关，到底算不算做英雄呢？”
说完，两人含笑相视，默契的向京城东面走去。
“你今晚也看了文渊会馆的灯谜会？”夜晚的风吹着七皇子额间的散发，风中含着他特有的瑞脑香味，沁人肺腑。
朗月点点头，说道：“今晚的灯谜会很是精彩。”说完，又想到最后那个灯谜，遂问道：“最后那个灯谜的谜底为什么是本月盈亏呢？”
七皇子呵呵笑了下，转头看着身旁的她，“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司空小姐还有猜不出的灯谜？”
朗月冲他笑了笑，一脸的不置可否。
“其实也很简单，谜面所述，都是古人以物状喻月之词。李白的〈古朗月行〉中‘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此‘似镜’也；陆游的〈游山〉中‘殷勤一梳月，十里伴还家。’此‘似梳’也；唐代缪氏子的〈新月〉‘初月如弓未上弦。’此‘似弓’也；顾况的〈望初月简于吏部〉‘坐见如钩月。’此‘似钩’也；北周王褒的〈咏月赠人诗〉‘初魄似蛾眉。’此‘似眉’也。谜底以此作解：本就是月亮由盈满到亏缺的过程。其‘盈亏’，非为盈亏互见，实为由圆满渐次缺损。”
“原来如此。”朗月点点头，又说道：“还真佩服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面，能如此有逻辑的思考诗词典故。”
“能得到朗月姑娘的佩服，小生三生有幸也。”说着，七皇子双手抱拳，做鞠躬之态。
朗月捂着嘴爽朗一笑，笑容清秀的恍如春日新芽，
七皇子见了她的笑容不由怔了怔，幽深的黑眸中一丝光彩稍纵即逝，片刻间又恢复如常，他转头将视线投于前方，嘴角静静上扬。
朗月抬起眼睛，看着身旁的七皇子，佯作生气的样子道：“你上次说要带穿石来给我看的，一下子过了大半个月，却还见不着你那穿石的影子。”
七皇子一顿，又忙反应过来，抱歉的笑了笑，道：“朝廷和商铺中有很多事情都积压在了年底，所以没有抽出空来，待我处理了这些事情，一定会带穿石去你府上的。”
朗月呵呵一笑，道：“开玩笑的，不过倒还真想看看天朝名筝之首的样子呢。你刚说这阵子你很忙，反正我也不急，你忙完了再带给我看便是了。”说完，她又顿了下，说道：“还真羡慕你们男子，成天有些事情忙，不像我们女儿家，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绣绣花儿、做做诗，清闲至极。”
七皇子看了下她，双手抱胸站在她身旁，道：“算了吧，谁不知道司空三小姐已经当起了学士府的管家，还绣绣花儿做做诗呢，我看看是成天在算着账吧！”
“这你也知道？”朗月诧异的望着他。
七皇子一脸骄傲道：“你们学士府每月都会派一个叫陈小的小厮去我们粮行进购精良大米啊，那陈小倒是个话多的主儿，我就是听他说的。”
朗月低下头沉思了下，抬头看着七皇子朗朗一笑，道：“看来我还真管理不善呢！”
两人又谈笑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走隆福寺附近。
“听五哥说，京城东面的隆福寺有个叫钟半仙的人，卜卦算命皆很灵验。不过他从不会太过明了告诉前来算命的人他们的命数，而是只会赠一个字给他们。只有凭自己的力量参透字中的玄机才能够知道自己的命运。”七皇子兴致勃勃地说道。
“有这等事情？”朗月不可置信的望着七皇子，心中的好奇被他的话语勾了起来，对于这个钟半仙特殊的算命方法倒真有了几分兴趣。
看着朗月满脸好奇的表情，七皇子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试试，如何？”
隆福寺坐落在东城的西北角，也是一大香火旺盛的庙宇。每月逢一、二、九、十开庙，每逢庙会，人流如潮，也是天朝京城著名的大庙会之一。只不过东城居住的多为贵族，普通百姓禁止进入东城，所以隆福寺的庙会少了都城隍庙的雅俗并齐，多了一分富人的娇柔作态。
此时，东城隆福寺依旧火树银花，笙歌绵舞。因为天朝仿效唐朝的开放制度，在元宵节前后均取消宵禁，所以即便到了夜半时分，也仍旧是尽情欢乐，罔若白昼。
在隆福寺旁的一间豪华客栈的厢房中，七皇子和朗月找到了那个犹如传说般的钟半仙。初见这个钟半仙，朗月心中不免有了几丝失望。只见他头戴黄金错大颗东珠发冠，身穿金银错丝缎袍，腰间乱七八糟别着一堆金银玉器，寒冬腊月手上却握这一把镶大颗猫眼石的玉扇。丝毫没有传说中的仙人之韵，倒像是东城那些摆阔的暴发户。
朗月被钟半仙一身的珠光宝气晃晕了眼睛，不由皱了皱眉头。再看了看身边的七皇子，虽然两人的装扮都颇显贵气，七皇子却不像钟半仙那样俗套，有一种世间稀少天物的珍贵之感。
钟半仙见两人进门，两只小如鼠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带着大块刻富贵二字的金戒指的手摸了摸嘴上的两抹山羊胡子，随即夸张的大喊道：“贵人，贵人。”说着，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赔笑着将他们二人奉到上座，嘴中絮絮叨叨道：“本仙人在这里摆道半载，除了前些日的几位爷外，就属你们二人命数最为贵气了。”
朗月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七皇子。他们两人虽然身上的衣物饰物稍显贵重，但是在东城这种富人林立、挥金如土的地方，他们这身打扮实不算什么。况且据这位钟半仙所说，他已经在这里为人算命半年有余，加之他名声远播，应是阅人无数、见过大场面的人，决不会因为他们这身打扮而惊讶如此。
钟半仙显然已看出她的心思，待奉茶的小厮出门后，他摸了摸胡子，笑道：“姑娘不用再想了，我钟半仙看人，决不是单看打扮，而是看萦绕在他们身上的气息。”
朗月和七皇子对视一下，七皇子喝了一口茶，嘴角弯延，问道：“噢，那我的身上是什么气息？”
钟半仙哈哈一笑，眼神随之深邃，“公子身上透着一股气息甚是奇怪，这股气息在你的背后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貔貅之形。”说着，对七皇子意味深长的一笑。
七皇子怔了怔，然后无事一般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
钟半仙又将眼风扫到朗月身上，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下，一点点变化，最后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若喜若忧，“这位姑娘身上则是有一团紫气，如云彩般萦绕，但是恕在下功力不够，无法看清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能够拥有这紫气已是很难得，即便尊贵如这位公子，也是无法拥有的。”
朗月顿了顿，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似被一只小猫儿的爪子狠狠地挠抓，又痒又痛。她忙低下头喝茶，借此来掩饰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异样。头上的银步摇因为她的动作，叮叮脆响，成为了房中唯一的响声。
低头间她感觉到七皇子的视线向她投来，在她的脸上停留、回转。可是此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遂只得默默低头，装作喝茶。良久，七皇子将手中的青瓷杯放回了案上，茶杯与案面接触，发出噌的一声，这是寂静的房间里的第二声响声。
“那你来帮我们算算，我们的命数是如何？”七皇子终于打破了这种难受的寂静。或是喝了热茶的关系，朗月看见他白净的脸上，蒙上了淡淡的红晕。
钟半仙笑呵呵的搓了搓手，“本大仙从来不白白替人算命，若公子…”话未说完，便见七皇子抽下了腰间系着的五福捧寿和田白玉玉佩。那玉佩清透万分，犹如凝脂，一看便知是上好玉石。钟半仙哈哈了两声，伸手将那玉佩系于腰间。然后装腔作势的闭目了一下以后，猛然大叫了一声，脸上的游戏之色顿时全无，一脸铁青，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惧的东西。
朗月心中一紧，在不知觉间，手心竟泌出了细密汗珠。
钟半仙睁开眼睛，额上滑下一颗汗珠，他略略失神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本大仙已经算出了公子和姑娘的字。”
说着，看了看七皇子，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起来，朗月和七皇子定睛一看，竟是一个“返”字。写完，钟半仙又盯了七皇子一眼，道：“公子乃是大富大贵之命，然而这种命数也是对你的拖累，还望公子早日参透这个字，本大仙也只能告知到这里。”
看着桌上那个用水写的“返”字，在烛火的闪耀下，朗月竟觉得格外的刺眼，心里一阵发慌。
“这位姑娘的字，应是…”钟半仙摸着胡子，耷拉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在桌上写了起来，竖，横折，横…
朗月的心跳随着比划的增多而快速起来，一下一下强有力的敲打她的胸腔，仿佛要挣脱她身体的束缚蹦出来般。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制止了钟半仙继续写下去。
朗月收回手，对钟半仙笑了笑。
钟半仙有点不置信的看着朗月，又看了下在一旁沉默的七皇子，然后笑了起来，道：“本大仙尊重姑娘的意愿。”
出钟半仙的厢房已是丑时，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大风吹着灯笼左右摇摆，片地都是灯会欢娱的痕迹。朗月紧了下身上披着的斗篷，七皇子则走在她身边，默不作声。翠儿、福贵和七皇子的四名随从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街上一片寂静，只有他们偶尔踩到花灯残骸时，发出的清脆折断声。
朗月低着头，脑子里全是钟半仙为七皇子算出的返字。这个返字，到底该做何解？从字面上应该是归来的意思，但是七皇子本就是京城人士，不存在归来之意。拆开返字，得反字和辶。反字，返本就同反的音，莫非…
朗月惊讶的抬头看着七皇子，白皙惊如天人的面孔，是那么的清丽，不染尘埃。朗月实在不敢相信他会作出那种事情。
许是七皇子察觉到了朗月的目光，他撇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幽深。
朗月心头一惊，遂又镇定下来说道：“我看那钟半仙不过也是一个普通江湖术士，瞧他那打扮那德行，哪里像是一个仙人，这种算命卜卦不过是闲来无聊做的事情，不作数的，你不要相信。”
七皇子听了，淡淡一笑，刚刚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道：“天冷起来了，我送你回家。”
第二章中的灯谜、注析解来自于全国灯谜信息网的《柯国臻灯谜艺术论》，作者为邵滨军、赵首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元月灯会巧测字（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