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氏小传》西湖香市

24、妖物无形

　　果然如云明子所说，在前方的空地上，李氏已经缩减为正常大小，赵员外躺在不远处生死未知。

　　柳纯卿情急之下，抱着小崽子就想去查看赵员外的死活，却被谢燕客挥臂挡住了去路：“小心！”

　　“小心什么？”柳纯卿睁大了眼睛，“只有李氏和赵员外两个。”

　　云明子此时也反应过来，他护在柳纯卿和谢燕客身前，向空中抛出白狼印。白狼印在空中翻了几番，最后狼头向下发出刺目白光，三人所在之处瞬间亮如白昼，而李氏则拿衣袖遮面，尖叫着退到阴影处。

　　柳纯卿适应了白狼印的亮度后，再次看向前方空地——地上依然只躺着人事不知的赵员外。

　　“怎么回事？”云明子侧头对谢燕客说，“你感受到了吗？”

　　谢燕客与他互成掎角之势，一根朱砂笔似将要离弦之箭一般，颤颤停在耳边，“我感受到了。”

　　他们感受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妖气，像是一枚巨丑无比的鸡蛋碎了一片，暴露了某物的存在。若不是这一丝飘忽不定的妖气，他二人也许就如柳纯卿一般，没头没脑地跑向赵员外——正中了妖物的圈套。

　　云明子和谢燕客一遍一遍环顾四周，白狼印也扩大了照明范围，但是没有用，他们闻得到妖气却看不见妖体。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处，冷汗渗透了衣衫，朱砂笔感受到谢燕客的不安，开始围绕二人打转，滴落的朱砂漂浮在空中，闪着微微红光。

　　他们看不见妖物，妖物可看得见他们。

　　在二人的注视下，空中的朱砂忽然向两个方向飞去，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手分拨开来。柳纯卿怀中的小崽子颈毛倒立，发出尖利的叫声。谢燕客闭上了眼睛，他感到一股腥臭的疾风从四面八方扑来，却无处可躲！

　　“咔！”

　　谢燕客闻声立刻动作，他一手揽着云明子，一手勾着柳纯卿，带着二人齐齐向后飞退——三人一起掉进了草窠之中，惊跑了一窝耗子精。

　　而在三人站立的原处，蚩流烛双手握着一把铁刀，顶起上方无形的巨大力量。她的膝盖渐渐下沉，最后半跪在泥土之中，铁刀发出“呲呲”声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裂。她这样咬牙用力抵抗着，但是对手却依旧无声无形，只有一丝臭不可闻的气味。

　　谢燕客握着朱砂笔想上前帮忙，却被云明子捉住了臂膀：“你疯了吗？趁她能抵抗一会儿，我们赶紧逃！”

　　柳纯卿挣扎着站起来，听见云明子无情的话，连忙抱住谢燕客的小腿：“别走！救救阿蚩！”

　　云明子双目冒火，一把将柳纯卿丢到白狼背上，“这个妖物我们对付不了，必须赶快上报长老，你再磨蹭，我们就要和她一起死了！谢燕客，你还磨蹭什么，赶紧跑啊！”

　　谢燕客毫不犹豫地推开云明子，朱砂笔先他一步飞远，“师叔，你带着他先走！”

　　说完，谢燕客头也不回地冲到蚩流烛身边，帮她托举铁刀，而朱砂笔疯狂在空中洒墨，试图绘出妖物动向。

　　蚩流烛已经被铁刀压得双膝跪地，还有闲心抽空瞥了他一眼：“你还是赶紧跑吧，你们跑远了，我就撤。”

　　铁刀刀刃已经热得发烫，谢燕客咬牙切齿地说：“怕是咱们四个都跑不了了！”

　　云明子气得直跺脚，他不想死，但也不敢把谢燕客丢在这里等死，只好硬着头皮也冲了过去。柳纯卿从白狼身上滚下来，一不小心下巴磕在了地上，身上的行李散落一地，几枚亮晶晶的鳞片轻轻抖动着。

　　柳纯卿慌乱捧起鳞片，发现并不是自己眼花，那些鳞片真的是在自主颤抖。他低头看着鳞片，又抬头看向抵抗无形巨力的三人，脑海中渐渐出现一个猜测。

　　他把地上所有鳞片都收到怀里，蹑手蹑脚绕到三人对面的方向。云明子第一个看见柳纯卿，吓得肝胆欲裂：“你来这里干什么！赶紧走！”

　　白狼随即扑到柳纯卿身后，咬住他的衣服下摆向后扯。柳纯卿反身撕开衣服，更加迅速地冲向三人，一边跑一边向空中挥洒鳞片。

　　鳞片先是在半空中旋转了一会儿，而后像突然有了方向似的，齐齐向上飞去，在空中拼成巴掌大的一块。拼成的瞬间，一道白光蓦然闪现，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奇形怪状的轮廓，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但对蚩流烛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已经看清了无形妖物的真实面貌，“我要撤刀，你们赶紧跑！”

　　话音刚落，谢燕客和云明子分别奋力向左右飞去，蚩流烛则抛下铁刀，飞身向上，一拳打进妖物的眉心。

　　空中发出痛苦的一声闷哼，随即在不远处的树丛里落进了什么东西。蚩流烛紧追而去，地上的妖物影影绰绰显出形状，眉心的内丹碎成数片，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她鼻子一动，下手如电，一把扯下妖物身上披着的衣裳，妖物终于现出了本来面貌。

　　“糟糕！”跟上来的云明子只看了妖物一眼，冷汗就下来了，“他妈的是杂种！”

　　谢燕客和云明子后怕地对视了一眼，人妖恋的杂种，他们只在书上见过，没想到居然碰见了活的。云明子不敢上前，甚至拉着谢燕客和柳纯卿就要跑：“赶紧的，赶紧的，趁她还晕着，我们赶紧走！十个我都打不过杂种，得叫长老们带人来！”

　　蚩流烛拿着妖物的衣裳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把头埋进去闻了好久，才对吓破了胆的云明子说：“别怕，她一个，不够我塞牙缝的。”

　　云明子看傻子一样看着蚩流烛，忍不住打击她：“你快别吹牛了！你知道人妖恋的杂种是什么能耐吗？祸乱三界，捅破天的能耐啊！”

　　云明子经过刚才一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巴拉巴拉说了无数，直说得口干舌燥才住嘴。而这时，蚩流烛早拿着小树枝，对着地上的杂种不停戳戳戳。

　　柳纯卿蹲在她身边，犹犹豫豫地问：“妖怪原形是这个样子啊？”

　　“这是人妖杂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壁虎，纯正妖怪的原形才是花鸟虫鱼、飞禽走兽。”谢燕客也蹲了一下，拿朱砂笔去戳。

　　“你们三个！离它远点！”云明子见三人若无其事地围着杂种开始聊天，心都要操碎了，“太危险了！”

　　这时，李氏拖着赵员外走了过来，她不敢靠近，只哀哀地哭泣着：“她是阿碧，她……她……她是我女儿。”

　　云明子冷哼一声：“你居然敢生个人妖杂种出来！你难道不知道杂种的厉害吗？”

　　李氏化成人形，扑通一声跪下，抽抽噎噎地说：“我……我本来也是不想的，以前生的蛋我都扔了……阿碧她，她先天不足，没有很大本事，我就想着，能不能悄悄养大她。”

　　“没有很大本事？”云明子甩着自己的两只手，因为刚才帮蚩流烛举铁刀，他的手掌虎口处已经裂开，“我看她本事很大，力气也很大！”

　　柳纯卿看李氏哭得伤心，十分不忍，于是上前扶起她，和颜悦色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赵员外的？以前还生过蛋吗？阿碧她怎么活的？”

　　李氏擦干脸上的泪水，指着赵员外说：“我……我本是老爷家后窗根下一只小壁虎，有一天不小心从墙壁上掉进老爷的汤碗里，老爷他用筷子把我挑出来，还用纸给我擦干净身子……”

　　李氏眼中充满柔情蜜意：“后来，我能化成人形，就跟老爷成婚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急急补充道：“我也知道人妖杂种是祸害，每年秋天，我都会借口回娘家，其实是躲在坨坨山产卵，那些卵一生下来就被我踩碎了，我真不想生杂种的！”

　　谢燕客听了一点头，指着阿碧问：“那她是怎么回事？”

　　李氏揉揉眼睛，低头继续说：“生阿碧那天，我刚刚准备把卵都踩碎，可是忽然坨坨山的天变暗了，风变大了，一个很厉害的妖怪往我这边走过来了，我一害怕就跑了，等过了半个月才敢回来查看，发现有一个卵还好端端的呆在那里。”

　　“于是，你就动歪心思想养大她吗？”云明子质问。

　　“不不不，”李氏吓得连连摆手，“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用脚踩，拼命踩，可怎么也踩不坏，我拿石头砸，也砸不坏。”李氏绞着手指，喃喃说：“那时候，我就知道坏事了，只好把卵抱回家，没过几天，就孵出了阿碧……”

　　她回忆起往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阿碧她，刚生出来的时候，很可爱，我没忍心下手，只砍掉了她的尾巴，让她化不成人形……她长大了以后，我发现她不对劲，可是她太厉害了，我不敢……”

　　云明子重重叹了口气：“你可真敢，她没一口吃了你补充营养，都算你命大！”

　　谢燕客用朱砂笔在阿碧身上画了十七八个大叉，抽空抬起头来问：“她是半个妖怪，没理由我们闻不到她的妖气。”

　　李氏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不知道……我也不懂的，阿碧她长大以后很多事情都不跟我说，我只知道她离家出走十天后，回来就是这样了，谁也闻不到她身上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