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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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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始终以为,当一个重要的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时,是会有某种昭示的。所以每次回想起遇到卫轼节的那天,总能找到很多异常因素。比如数天阴霾天气后突然出现的晴空万里,比如邻居王大爷不翼而飞的钱包,比如那只吃饱了不去晒太阳却四处闲逛的猫,再比如街道上格外躁动的狗。
      卫轼节翻了翻白眼,吐出一句又不是预测地震拜托你现实点别跟小女生似的尽看些言情小说这世上哪有一见钟情最多不过荷尔蒙碰撞的化学反应等等等等,语言之刻薄气得我直想扑上去掐死他,也掐死那个第一眼看到这家伙居然会觉得他干净清朗的自己。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一见钟情,我想说,世界是一副拼图,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么多的碎片,这么短的人生,要找到与自己临近的那一块,你很难逐次地去找寻去尝试,所以只有当某个碎片有锲入的可能时你才会有初步磨合的欲望。而那第一眼,就是一种判断,一种将杂乱的碎片迅速归类的整合。
      那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了,现在想来,头天夜里的心神不宁大概不仅仅因为第二天的考试。早餐是恶心的鲜牛奶,我反常地喝了个底朝天。上学途中的公交车,破天荒还有位置。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卫轼节是在中途上车的,随着汹涌的人流被挤到我的旁边。当时我正戴着耳机听歌,突然感觉手臂上传来皮肤擦过的温热感,反应一过激,就把人往外推了推。
      事实上我不是故意的,这完全是种空间被挤占时的条件反射,我抬起头准备道歉,却看见他缩了缩身子,歉意地冲我笑笑。
      这个男孩看上去格外干净。这是我的第一印象。他像彩色插画中的黑白部分,简单洁净,反而让看厌了五光十色的人们觉得眼前一亮。即便是在拥挤狼狈的车厢里,也能感到一丝清凉。
      “有什么事吗?”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我开口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耳机......能借我一只吗?”
      我取下左边的递给他,线不够长,他微微弯下腰才够着。
      我下的都是一些舒缓轻柔的纯音乐,想了想,把声音开到最大,勉强盖过嘈杂的人声。
      “那些音乐可害死了我,”后来卫轼节笑着告诉我:“本来想借来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尽是些软绵绵的,硬生生把我的疼痛增加了一倍。”
      而那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闭着眼,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你......”刚拍拍他的肩,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急刹,他就重重倒在我身上。
      “没事吧?”半天不见人起来,我挣扎着腾出手戳了戳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喂,喂......师傅啊,救命啊,有人晕倒了!”
      同车的人齐刷刷地扭转脑袋,据群众们后来反应,车厢里猛然爆发出的那声大喊,尤其是最后拔高的音调,其实颇有驴叫的风范。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们。”目光移到打着吊针的手背上,他有些无奈,“我没有想到胃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你也知道啊?”我严肃地看着他,再看看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走廊,还是忍不住笑了:“这倒没什么,大家都能理解......就只有几个人吵着赶时间上班,司机大叔够彪悍,根本不搭理他们,一车人都给你拉到医院来当亲友团了。”
      他也笑了笑,轻声问:“你不去上课吗?”
      “哦,这个啊,没事。”我拍了拍书包,“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再说,顶着助人为乐的帽子名正言顺地逃课,多难得啊。”
      “后面那个才是重点吧......”他忍住笑,语气也逐渐熟稔起来,“我叫卫轼节。”
      “秦庾,”放下书包,对着他眨眨眼睛,“知道我敢不去上课还因为什么吗?”
      “哦?”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有卫主席罩着,我怕什么!”我挺着胸,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我就觉得你怎么那么眼熟,”卫轼节笑出了声,“不就三班那谁嘛,还来跟我装。”
      “我可不敢期待卫主席能认识我,”叹了口气,我一脸的愁苦,“我们这些小人物......”
      “装吧,你就装吧。”卫轼节悠悠地说道。
      “好吧,不装了,”我庄重地点点头,“那你可得帮我证明我缺席考试是因为见义勇为,不然我就到处去说卫主席你恩将仇报。”
      他有些哭笑不得:“秦庾你果然名不虚传。”
      “嗯?”我立刻警觉起来:“都传了什么啊?”
      “传了......”他慢慢凑近,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告诉你。”
      “你......”我气急败坏,他却露出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微微摇晃着脑袋。
      像捡到了糖四处炫耀的小孩子......我终于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卫轼节吗,那个虽然身在隔壁却从来只有在学生大会的主席台上才见得到人的面瘫?这样的亲切,更近了,却也更远了。

      拔了吊针的卫轼节很快又活蹦乱跳,不过他极度抗拒我把这个词使用在他身上,坚持那是案板上的鲤鱼才特有的姿势。
      兄弟,那个叫垂死挣扎,我很想对他说。几分钟之后发现果然贴切——
      “我不要进去。”到了学校门口,他立刻耷拉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不进去好不好?”
      “拜托,”我有些无奈,“你是学生会主席,怎么能轻易逃课呢?”
      “我就是不进去。”他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就差抱住电线杆了。
      “那好吧,你逃你的,我去上课。”我提议道。
      “不要!”他飞快地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忍心看我这个弱不禁风的病人独自在深秋的街道徘徊么?我如果再晕倒你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我翻了翻白眼,实在有些无语。不过确实不能放他一个人。
      卫轼节看出我的退让,一声欢呼,拉着我就绕着学校走了一圈。这家伙心理变态,格外满足于这种别人在考试你在外面闲逛的对比所带来的优越感。
      我从没逃过课,说出来很多人不会信,特别是那些眼睛一挑嘴巴一撇说秦庾就他妈不是个好东西的人。但是我真没逃过课,即使是在课堂上听着天书脑袋发晕,我都没有想过逃课。不是由于我是乖宝宝或者害怕老师什么的,而是,曾经有过那样一个承诺,所以想要坚持下去......哪怕和实质的目标已经相隔十万八千里,哪怕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嘿,庾小子,今天逃课啊?”校外小吃摊的老板和我一向很熟,这会儿扯着嗓子招呼我,我拉着卫轼节过去,跟他贫:“可不是,刚从那边围墙翻出来呢......给我两串土豆。”
      “就你,还翻墙?”老板借过钱,把东西递过来:“你也就是个吃土豆的种!”
      “你才吃土豆,你全家都吃土豆。”我跟他急,又偏偏想不到新鲜的说辞。
      卫轼节闲在一边抱着胳膊笑,我瞪了他一眼,递了一串过去:“你也跑不掉吃土豆。”
      “校霸来了。”老板突然盯着我身后,压低声音。
      “这几百年前的招数了,有点创意好不好?”我咬了一口土豆,含混不清地说:“我可不吃这个。”
      “你不吃哪个啊?”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个激灵,土豆卡在嗓子眼,拼命咽了下去,眼泪都给憋出来了。
      “主、主任......”我心虚地回过身,挤出一个比哭太难看的笑。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这个时候还在外面?”他皱着眉头,视线在扫过我身旁时顿了顿,露出惊讶的神色:“轼节?你怎么......”
      “这位同学生病了,”卫轼节不露痕迹地移到我身边,撑住我的胳膊:“我正准备送他去医院,但他胃疼得受不住,所以先吃点东西压一压......刚才说不吃,指的是不吃辣椒,对胃不好。”接着重重掐了我一下,“是吧,秦庾?”
      我倒吸一口气,眼泪汪汪地点头:“嗯。”
      “哦,这样啊,”口气明显缓和了下来,“那你们赶快去吧,别在小吃摊吃东西,不卫生。”
      “主任再见。”卫轼节狗腿地目送他远去。
      “哼,卑躬屈膝。”我讥讽道,以报他的一掐之仇。
      “也不知道刚才谁比较惶恐。”卫轼节转过来看着我笑。
      我咳了一声,赶快转移话题:“看不出你居然会逃课。”
      “你知道我在班上的外号是什么吗?”他突然问道。
      “嗯?”
      “教主。”他摸了摸鼻尖,笑了起来,“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
      “为什么啊?”我有些不解。
      “神龙教......从来见首不见尾......逃课对我来说小CASE。”他还颇为得意。
      我哭笑不得,突然很是同情那些把他当做镇校之宝的领导们。
      “那你们班主任没有意见吗?”想到这样一个问题。
      “当你尽职完成所有的工作,并且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他们不仅不会指责你,还会帮你瞒着。”他对我眨眨眼。
      好好好,知道你卫大主席厉害,行了吧?
      我不爽地瞅他一眼,转身就走。

      逃课这种事,果然很无趣,我和卫轼节勾肩搭背在街上闲逛半天百无聊赖,最后毫无创意地去了游戏厅,卫轼节轻车熟路换了一大堆游戏币,拖着我去“大家来找碴”,果然如他所说是“高智商”的游戏......
      “你看。”我正恼怒自己怎么愣是看不出任何差别,卫轼节突然在我耳边低声说。下意识抬头,我死的心都有了,这就叫那啥......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他不是来抓咱们的吧......”卫轼节干笑了两声,死命摁着我的头向下压,“关键时候发什么呆啊。”
      我这才回过神,往里缩了缩,再透过缝隙看过去。印象中的老张,是一个标准班主任的形象,总是衣衫整洁表情严肃,何曾有过这样的......狼狈?
      现在的他头发凌乱,神色很是疲惫,衬衣上端的几粒扣子都不见了。只见他踉跄着脚步,到柜台换了币找了台对打机,投币后就立刻进入游戏状态,边敲边骂,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卫轼节唰地起身,走到老张身边,轻声唤道:“张老师。”
      没办法,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老张诧异地回过头,看见我们,滞了滞,才开口:“你们怎么......算了,出去说吧。”

      “很丢脸吧,老师在学生面前竟然这个样子。”找了一处饭馆坐下,他摸出一支烟点上,想了想,把整盒烟扔在我俩前面,“抽吧,也不小了。”
      我和卫轼节对视一眼,拿出烟,笨拙地点上,刚吸一口就呛着了,咳了半天才停下,转过头一看,那家伙也在拼命喝水。
      “真没看出来你们还是乖宝宝,”老张乐了,眯着眼吐出烟圈,“特别是卫轼节。”
      “啊?”我和卫轼节同时叫了出来。他指名的竟然不是身为班上四大祸害之一的我而是被当做模范学生的卫轼节?幸灾乐祸地看过去,那小子正摆出一脸的无辜。
      “别给我来这套,”老张敲了敲桌子,“实际上你就是个我行我素的危险家伙。”
      卫轼节嘿嘿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至于你,秦庾,”他冲我扬了扬下巴,“则是说话不经大脑,做事不顾后果......但也出不了什么大的状况。”
      原来卫轼节才是老母,我不过是只小虾米啊虾米......
      “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呢,”老张喝了口水,接着说:“年轻,无畏,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简单而快乐。”
      “老师您过得不好吗?”话一脱口我就后悔了,果然是不经大脑。
      “也不能说不好,”老张顿了顿,轻声说道,“只是人一年长,就顾虑太多,什么激情理想都烟消云散,渐渐把生活当生存。”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去改变呢?”卫轼节紧紧盯着他。
      “果然是小孩子才问得出口的话,”老张笑了起来,“都一把年纪了,谁还有精力去重新适应新的生活......何况中国人,最在行的就是忍,什么不满足的不喜欢的,忍一忍就过了。”
      静默很久,还是我最先憋不住:“但是这样,很痛苦吧?”
      “人的忍耐力,其实比自己所以为的强大多了,”老张掐了烟,认真地看着我们,“即使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也有其他的发泄渠道。比如说我,和老婆吵了架,总会到游戏厅厮杀一番,什么不满不甘通通排出去,回了家,照常生活;再比如这些话,憋得慌了,又不能说给亲戚朋友,有些事心照不宣,说出口反而没意思,所以就跟你们两个小鬼胡乱扯扯。”
      “不管生存还是生活,日子总得继续的。”老张总结性地说道,“所以该装乖的时候还是给我继续装,逃课这种事也不要被我撞上。”

      “你家还没到吗,不是说在这一带吗?”我拍拍卫轼节的肩,却看见他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抱歉,我......不太习惯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他含糊地解释道,我心里很是不爽——那你主动接触我就行?
      “我家往前走转弯就到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他冲我点点头,走了几步后站定,转过身:“秦庾,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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