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苏维亚

1、过年

　　杨家庄的春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其次是元宵和清明。
　　春节前这几天干冷干冷的，风吹得门窗上的塑料纸“哗哗”直响。地上的积雪化了大半，剩下的小半由于人踩和烟火灰变得很脏，面上浮着一层黑煤灰。屋檐底下挂着的冰柱荡然无存，早被好耍的小孩子摘了去。地上四处是鞭炮的残骸，几天前曾因雪化和车轧而泥泞的黄土如今已是又干又硬且凹凸不平。户外少有人在，只隐约听得远处几声鞭炮响。
　　三十大年夜，家里热闹非常：炕上一个餐桌，地上一个餐桌；老寿星坐在炕桌中间位置，孩子们从小到大依次围桌坐下去，男人们坐在地上的桌旁；女人们都在外屋的厨房里，有时里屋的男人叫酒，最勤快的大媳妇就会进去斟酒。
　　年夜饭必定是最丰盛的，一定有必不可缺的鱼，加上其他辅菜，热热闹闹的摆满两大桌。到了半夜，又要按例吃水饺，谁吃到包着钱币的那一个，就会交一年的好运。女人们是照例不参加这项节目的。
　　吃过饺子，再敬一轮酒，就到了孩子们最钟爱的节目——发红包。孩子们挨个儿给长辈拜年，得了压岁钱便一哄而散去买零食、买小鞭了。
　　天空晴朗，看上去很高远，像是一块被人随意洒上一把发光沙子的黑布。
　　我正闲着无聊，点上一支烟，望着远处家家门前的红灯笼，小侄子跑过来，让我俯下身，对着我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说：“三叔，知道么，王小五家死了人了！”
　　我大吃一惊，忙问道：“你是怎知？莫不是他家里说了？”
　　“不是，我方才去他家找水生玩，水生说给我的。”
　　我这才宽下心来。因为是过年这样的大典，家里死了人是往往秘不发丧，要等过了初二才办；更何况王小五家不是本庄人，他们才搬来两年，有什么事也不便闹得太大。死了人，怕是他的老母吧。那老婆子素有肺疾，据说是肺痨，大人们都不许孩子到他家去。——然而去还是要去的，只不过趁大人们闲聊，看得不紧时才好。
　　第二天，小孩子们都穿得厚厚的出去挨家拜年，大人也要贴春联、福字、福联；贴完了放鞭炮，据说鞭炮越响、越长就越好。空气里弥漫着火药香和推车小贩叫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
　　我散步去，走近王小五家时似乎听到有隐隐的哭声，但也或许是我的幻觉罢。我便回转身往家慢慢踱去，心想闲事还是不去睬的好。——老一辈是这样教育我们的。
　　初三，王小五家请了巫婆和道士，还抬来一具桐木棺材。半晌，送终队伍出来了。不到十人，穿着孝服，哭哭啼啼地跟着扛棺的走，小五的媳妇边走边满天的洒纸钱。只有六七人的乐队，在前面呜呜地吹着唢呐。
　　这时节，大人都把在外面玩耍的小孩子叫回家去不许看，自己却巴巴地把脸贴着窗户向外张望。
　　老寿星满脸不喜欢，嘴里说：“大过年的，偏又闹这出，简直不像话！”四伯也只是喃喃的骂。
　　想那王小五自来到杨家庄便尽力搞好邻里关系，只因这“天灾”便遭此白眼，我也不免要为他暗地里叫一声“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