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 悠》杏花夫人

3、 曾经沧海

　　父母命人送来一大摞媒人送来的美人图画。
　　秦缘很不耐烦地随意翻着。
　　这不过是为了做给父母的贴身仆人看的。他对这些庸脂俗粉兴味索然，连看都不愿看一眼。父母催着自己完婚，年年如此，年年都被他万般推脱了。
　　至于理由，恐怕他也不确定。
　　是因为没有人合自己的心意？还是……为了她。
　　当碧心这个名字从心头拂过，他仿佛触电一般，赶紧停止想象，重新把它掩埋得好好的，恐怕被人窥见了去。
　　红药就在一旁看着心爱的男子皱着眉翘着嘴唇百无聊赖翻看画像。一点都没有酸的感觉。他不喜欢她们任何一个。她知道。
　　至少，不喜欢她们超过自己。
　　所以她看着他的样子，像个挑剔的小男孩不耐烦地摆弄着自己无趣的玩具，甚至觉得很可爱。无论他在干什么，她都会看得出神。偶尔，抿嘴笑笑。
　　当无意中翻到一幅画像时，他突然瞪大了双眼，刷的站了起来，把画像捧到眼前细细地看。
　　她脸色微变，紧紧注视着他的表情。
　　雪白的画纸上，一个一身月白衣裳的小姑娘轻轻靠在荷花池边的栏杆上，脸颊洁净素雅，温柔地略低着头，灵动的大眼睛带着几分俏皮看着前方，笑意浅浅，嘴边一对小梨涡，清丽夺人魂。
　　她一身素净，蝶髻轻挽，垂下两根浅紫色的头绳，手腕戴着一个翡翠镯子。除此以外，无任何首饰赘物，如仙风道骨的小仙子一般，让人一看即神清气爽，倾慕不已。
　　最紧要的是，她旁边的名字是：云碧心！
　　他脸上的神情简直是遭电击一般，又像失心疯，眼里狂喜，口上想大喊又想狂笑。结果，只是张嘴“哈哈”了两声。
　　“秦郎，秦郎……”红药走近他，颤抖地抓紧他的手，往图画一看，更恐慌了，泪珠纷纷掉下来，“秦郎，你喜欢她吗？那我呢，我怎么办？”
　　可是秦缘还沉浸在画中人的世界，似乎没有听到她的急切呼唤。她急了，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不要啊……你不能喜欢其他人，不能……”
　　“红药……”他终于清醒过来，转身抱了抱红药，心神不宁地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抛弃你的，你是我的女人，我纳你为妾！”
　　“妾？”红药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你要娶妻了吗？是吗，是她吗？”她发抖的玉手指着画中人。
　　“红药，对不起。”秦缘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一定要娶她！这是我毕生的心愿。”说完，拿起画像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书房。
　　红药犹如失去灵魂一般呆立在原地。皓齿紧紧咬着下唇，眼神空洞而绝望。她跌坐，像一片失落的红枫叶。
　　秦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秦缘娶亲了。
　　女方是苏州首富云翳的独生千金云碧心。这位小姐容貌倾城，才华横溢，从小琴棋书画里熏染大的，气质超凡脱俗无人可比。
　　她，也不是一般人能娶到的。跟秦缘，堪称绝配。
　　对秦缘来说，娶她，绝不单单是因为这些缘故……
　　十年前。
　　他家面徒四壁，他还是个毛头小子。那天，他娘病了，而家中，连一口吃的都没有。母亲憔悴柔弱的病容折磨着他的心，逼迫他鬼使神差地到集市上偷了母亲爱吃的菜包子，不料被店主发现，店里的伙计手拿棍子绳子气势汹汹把他逼到了死胡同。
　　眼见粗大的棍子就要落在他瑟瑟发抖的小身体上，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影，一个小小的女娃挡在了他面前，店伙计猝不及防，赶紧收住，还是往她身上打了不轻不重的一棍。她稚嫩地叫了声疼。
　　“你这小女娃哪来的？是他的同伙吗？”伙计们凶巴巴问道。
　　“不是。”白衣小女孩泪汪汪望着高大粗壮的这伙人，慢悠悠娇滴滴回答：“我是云家的女儿，跟奶妈上街走散了，碰巧看到这位小公子。你们不要伤害他，你看他的脚在流血。好可怜啊！“
　　“他偷了我们的包子，他是小偷。“伙计不耐烦地赶着她：“既然你不认识他，就待一边去，小心伤了你这千金小姐。”
　　“我有钱，这包子我买了。”小云碧心伸出雪白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坠，递给伙计。他们仔细看了又看，不声不响走了。
　　被小女孩一说，秦缘才发现，自己瘦骨嶙峋的脚踝被刮伤了，正汩汩流血！他抓着包子，低下头，愣神不语。小云碧心也不作声，拿出小丝绢，轻柔仔细地给他包扎好。看他一动不动，用娇柔的女孩嗓音轻声说道：“哥哥，快回家吧，不然家人会担心的。”
　　“那你呢？你不是迷路了吗？”秦缘抬起头看她，顿时被镇住了，白玉雕琢一般的小千金，六七岁光景，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聪灵的光芒，圣洁善良如小仙子一般。她正同情关切地盯着自己！十二岁的他，人生第一次读懂了心跳。听了这话，她突然眼神有点黯然：“是啊，我迷路了，回不了家了。”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带你回家！”秦缘拍着胸口，感觉热血在涌动。
　　“我是云家的小女，我叫碧心。我爹是云岭，你会去我家吗？”小云碧心充满信赖望着他。
　　“原来你爹是江南首富，我知道你家，我带你回家，走吧！”秦缘欢欣地说，拉起她香软的小小手，全然忘了饥饿伤痛，一路走一路使出浑身解数耍宝，只为逗小仙女一笑。见她笑得露出两个浅浅甜甜的梨涡，还是个小子的他，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飞到九重天上去了。

　　一方丝帕，藏了整整十年岁月，帕上的丝线，已在他爱恋的抚摸中，磨断无数。白衣小仙女一直在心里，被他爱慕，迷恋，珍藏着，如同绝世珍宝。
　　她的善良圣洁，救他时的勇敢，在他最落魄，最痛苦，最潦倒的时候，一如当初带给他无限感动。他知道自己对她的爱，多年来从未改变，哪怕一丝一毫。
　　而今天，命运的红线，又把他的小仙女送到了他怀里。他一定会用整个生命去呵护，去珍惜，以报答命运的眷顾。
　　他们，确实是一对神仙眷侣。
　　新婚不久，乖巧善良的云碧心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她身上，有一种恬淡温婉的智慧，仿佛置身红尘之外，纤尘不染，却以悲悯的心肠怜爱着尘世中的人。有女如斯，试问哪个凡夫俗子逃得过呢。
　　至于秦缘，疼惜珍爱这小娇妻等同自己的性命，谁敢让她皱了一下眉头，他准上去跟他拼命。即使，向来他是那么冷静沉稳的男子。
　　这小女子，瞬间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没有人见过这么柔情百转的秦缘。
　　包括红药。
　　成亲不久,秦缘没有违背诺言,纳了红药为妾,府里得了什么奇珍异品,也常常命人送过来。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仆人们更是变着花样给红药送来。想必,是他的吩咐。不然,厨房不会那么细心,连她喜欢吃青团都清楚,体贴入微地每天做好了随时候着。而且,也不会有人这么关照一个失宠的小妾。
　　是的,失宠,只能用这个词形容她目前的境况。因为他对她百般细心体贴,给她千般世间珍奇,就是吝啬亲自来看她一眼。
　　仿佛一切过往，都是云烟一场。他似乎已不记得，他曾经拥有过，给过一个女子以温情，一个爱他至深的女子。
　　她不会纠缠。只是静静守候，守候，守在庭前的花树下，落花已了，阴满中庭，叶落漫天……春去秋来，是如此迅速，又如此漫长的事。
　　她在玉兰树下搓洗一大桶衣服。长日无聊,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考虑身份.何况,一个连丈夫都不想看到的女人,又能有多尊贵
　　“怎么干这种粗活怎么不让丫鬟做呢 ”仿佛隔了几百年,又听到他的低低柔柔的嗓音,他不知何时就站在了她面前，阴影挡住了她低垂的视线。她不知所错的站起来，怯怯凝望他英气俊的脸庞,剑一般狭长的眉轻蹙着, 白袍在微微晃动。
　　“秋风起了,快回屋添件衣裳.”他探过温热的厚掌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眼里有深深的疼惜和歉疚.但那神情分明又在暗示他无法给她更多.除了世间最好的荣华富贵.
　　她感到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只是凝噎,凄婉地望着他，期盼着他拥她入怀，安慰哪怕哄骗，告诉她他还爱她，哪怕已不是唯一。
　　她什么都甘愿，哪怕折中了的爱。只要是，来自于他。
　　他回避了她的眼神，难以直视。“我……”他不安，“你有看到心儿吗？我找遍了都不见她！”
　　她手一颤，手中的衣服掉落木桶内。
　　她摇头。他习惯性的微微一笑,偏头高声唤来小丫头, 吩咐带夫人回屋好生照顾.
　　接着他放手,转身,疾步离去,不再回头.
　　残破的黄叶默默飞起来，抚过她俏美的脸颊，为她拭去悲到深处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