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怨》风霁玥

8、红泪旋销倾国态

　　“母亲，我要见他。”我苍白着一张脸直挺挺地跪在母亲面前，显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
　　母亲却只是为难的偏过头去，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不过盏茶光景，母亲无奈地开口：“阿娇，跟母亲回堂邑侯府，不要再纠结此事了，好么？”
　　看着母亲眼中无助的泪光，那位在我被废黜长门之时，也依然高贵坚强的母亲，而今却如此的脆弱。良久，我静静道：“母亲，见过他后，我便和您回堂邑侯府。”
　　我不知道母亲用了什么办法让刘彻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是三日后的傍晚，他确实一袭玄衣，以绝对高贵的姿态出现在了长门。彼时我一袭白衣，脸色苍白，乌发如瀑未加半点修饰，赤着一双脚站在他的面前。
　　此时，他早已不为子嗣而烦扰，所以我的问题直白而平静：“陛下，我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想必母亲已经告诉过他，所以在听到我这样的问题时，他并没有惊讶，眼中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错愕，微微沉吟，原本就高出我一头多的他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淡淡开口：“阿娇，前有诸吕干政，后有薄氏、窦氏，朕不能亲手养出一个陈氏，所以阿娇你……不能有朕的儿子。”
　　他如此爽快平淡的回答，听不出半分愧疚，却让我措手不及，我该如何回应呢？眼中的干涩让我已经流不出泪来，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半晌，我终于只是恭敬的福身，挤出了苦涩的四个字：“恭送陛下。”
　　语落我便转身，眼泪滑落，身后，窸窣的衣物摩擦之声后，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却转身。看着他那颀长的背影，所有的怨恨似乎都消失了，我竟能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对着那世间最高贵的背影，我用嘶哑的声音道：“彻儿，下辈子，再不要让我遇见你。”
　　说罢转身，我毫无留恋的迈步。

　　母亲让我见到刘彻，我便要依言随她回堂邑侯府。玉衡一直在忙碌地收拾，我坐在窗前，铺开白绢，平静地书写，直到夜幕降临，夕阳晕染了漫天红霞。
　　玉衡拿着我封好的信，去了宣室殿，我告诉她要亲自看到刘彻看完，才能回来。
　　空荡荡的长门宫中，一盏孤灯烛火明灭，只剩下我独坐窗前，心思缱绻。
　　妆奁深处落满灰尘的凤钗珠环重新簪入乌发之间，我细细的妆扮，一袭火红罗裙，凤凰朝珠的金钗摇曳。我抱着那一架古琴相思，放在庭中梨花灿烂下的秋千之上，微微荡漾的秋千带动梨花飘落，仿若飘雪。
　　我曾不止一次的幻想，当彻儿牵着我的手自满树梨花下走过，那雪色花瓣落在我们的发间，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一起走到白头。
　　可是他不曾在梨花烂漫之时踏足长门，他唯一踏进长门的那次，是为了告诉我他亲手杀死我们的孩子，而彼时梨花早已谢尽。
　　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悠扬的歌舞之声不知为何今夜格外清晰，我隐约听到有歌声，却听不清楚她唱的是什么。
　　那年的上元夜，彻儿在灯火阑珊中回首牵着我的手，递来一盏琉璃宫灯，光华流转，满心欢喜的我听到他在漫天的烛火中浅笑着开口：“阿娇，我喜欢你……”
　　我穿梭在长门凄清的殿阁中，留下一路点点火光，那张牙舞爪的火舌放肆的吞噬着雕刻精致的殿阁，而我只是一袭红裙曳地，缓慢却坚定的迈着步子回到寝殿。
　　火焰渐渐吞噬了长门的凄清，而我静静站在烈火中，听着远处渐渐嘈杂的人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将手中的琉璃宫灯丢在地上，任它跌得粉碎。我的爱情，原来从一早就被注定，像这盏宫灯般华丽，却脆弱不堪，当灯火繁华落尽，怕是连苍白的外壳都失了颜色。
　　那一年在廷尉府阴暗潮湿的监牢中，荣哥哥愿我一生无悔，那是他此生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事到如今，我依然不悔。
　　那年木芙蓉树上我失足跌下，摔进刘彻尚且稚嫩的怀中，心便已经自云端跌进了无尽的海底。这一生，我做过最好的事，不是帮彻儿夺得了皇位，而是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爱过他。我只想同他相濡以沫，却不想最终还要相忘于江湖，可是我不悔。
　　冰冷的床榻，经过很多年我依然无法习惯，然而这一次，我微笑着躺下，我静静地躺在这张我独自睡了许多年的床榻之上，轻轻阖上了双眼。
　　这世界太过虚假，我看不到希望和真相。
　　“朕心仪之梓童，来世今生唯阿娇一人……”脑海中突然浮现这句话，可我竟想不起刘彻的样貌，眼角的泪滴，伴着长门宫中最后一点烛火坠落，安然入睡……
　　人生若只如初见，回首那年，转眼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