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鱼夕阕

11、杖藜徙倚到黄昏

　　结婚前一天，陈果本来想为叶庭策划一个单身party，但因为叶庭已经怀孕，而陈果也要照顾不满一岁的宝宝，再加上赵青柯的反对，只得作罢。
　　这天傍晚，令泫在医院上班还未回来，叶庭决定再去一次那个地方，那个寄信地址。仿佛冥冥之中，有东西指引着她。
　　她到了那里，周围与上次来时变化很大，拆迁基本完工，新楼宇林立，而那栋老房子，奇迹般，依然在那里。
　　她上前敲门，无人来应。可是，她仍是不甘心，又一次敲门，力道重了些，钝沉的敲门声仿佛通过木质传到更幽深的庭院，越来越远，消失在虚空中。
　　等待许久。
　　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霎那，大门缓缓开启，似乎连着古老的年轮转动起来。
　　她看见他的脸。
　　脑海里电光火石闪出赵青柯的那句话：
　　“我们总在设法避开命运摆布之时，其实也正踏入它注定的圈套。”
　　他一贯温和的眉宇带着讶然，问：“叶庭，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慌乱地退后，不知如何作答：“令泫，我......”
　　“是小顾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吧？我明明叫他保密的，”他皱起眉，倏尔又舒展开来，道：“也好，让你参观参观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进来吧，外面风大。”
　　小楼内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因为几乎没有家具。顺着窄木梯走上二楼，木质书柜和小床，有些电影里旧上海阁楼的娇柔味道。令泫用掸子扫落柜子死角里的蜘蛛网，叶庭透过窗，看到后院枯萎的几棵油桐，脑海闪出破碎的字句，那个寄信人，似乎也很喜欢白色油桐花。
　　在那段贫乏动荡的岁月里，只有满山如雪的白色油桐，独立于世，安宁空寂。
　　他爱的女子，同样纯洁如花。
　　她在微弱的烛火下为他朗读济慈的诗，他偷偷在火柴盒纸上画她的模样，爱恋隐秘而艰辛。尽管他们相信并约定捱到自由的那一天，可是她还是离开了。因为太高贵的家族历史，她被批斗和折磨，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污蔑。他就在人群之中，每一个耳光，都千倍万倍打在他心上。后来她病入膏肓，他终于无法再忍耐，偷偷去见她。可惜他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告发了这件事情，或者不能说背叛，毕竟每个人只是想自保。
　　结果可想而知，她受到了更残忍的折磨，而他因贫下中农的父辈而被宽恕和再教育。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在哪天离开人世的，只记得，当对他的看守稍稍宽松了些，他跑到她曾经住的小屋子，见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对他说，先前住在这里的女孩子早就不在了。轻描淡写的口吻，让他心中的怒火顿时燃起，想要报仇。
　　然而，他终究没有做什么，因为谁能计算得清，害死她的凶手是谁。
　　仿佛，从那一刻他开始变得苍老，变得怯弱，却又努力掩藏着。一切看似远去，他获得了事业，也娶妻生子，生活精致完美。可是他知道，那一段岁月的伤痕没有平复，反而渐渐开裂。但他不能摧毁他的妻儿，他是他们的依靠，因而不能有丝毫破绽。
　　“庭庭，你不舒服么？”令泫唤了一声，她这才醒神过来，按住一旁的摇椅，道：“楼下的几棵油桐如果没有枯死，应该会长得很茂盛。”
　　令泫微笑，道：“我小时候看见过，不仅茂盛，开了许多白色的花，落得满院都是。搬家后我母亲一直生病，无人来照看它们，就枯死了。”
　　“那你父亲——”
　　“那些油桐是我母亲种的，我父亲虽然喜欢，但不懂园艺，他是个医生。”令泫缓缓收敛起笑容，走到她的面前，道：“最近因为拆迁，我回到这里收拾旧物，却发现原来父亲在这几年间经常来这里。他书房的抽屉里有许多未寄出的信，信封上却写着同一个地址，我不知道他要寄给谁，”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唇上，“直到去世，都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
　　“我可以看看他的照片么？”
　　令泫微微一愣，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笔，用力划开了已经打包好的纸箱。他俯身翻找了片刻，递给她一张黑白小照。

　　她的手指颤抖地捏住，光线有些微弱。
　　可她认得照片里的这张脸，即使是过了十年。
　　那个医生，曾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好好活下去。
　　他那时并没有说服她，但他花了许多年的时间，终于让她远离了死亡，甚至现在，他的儿子与她携手相伴，呵护疼爱，让她渐渐远离了旧时的仓皇记忆。

　　叶庭抬起头，泪水由眼眶里流出，不是痛，只是封闭多年的内心忽然被温暖占领。
　　令泫伸出了手，她以为他要擦她的泪，可他在那一刻紧紧将她抱入怀中，不作任何追问，只是静默宽宏，让她哭得痛快。

　　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和他一样，是很好的人。”
　　后半句她没有说。
　　遇见你，是我之幸。

作者有话说

　　完结噜。虽然有许多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