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阿落

1、一

　　从这里走到瞿清浅的房间要百步。
　　瞿沫林从很小就会闭着眼睛，从自己的房间出发，在没有任何障碍和弯曲的长走廊里一路到底，悉心计算着步子。那是他十四岁那年，正好走到百步的时候，手触摸到了哥哥房间的雕花大门。
　　他心里想着，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到了。

　　之后他没有再走过，因为瞿清浅离开了瞿家。
　　而他逐渐长大了，不知道自己的步子大小，是不是还是百步之后，就能面对自己哥哥的脸。

　　瞿家本有三个个孩子，瞿清浅是老二，瞿沫林最小。老大比瞿清浅年长五岁，但是早年死在战场上了，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却送了性命，让瞿家上下都悲伤不已，瞿老爷失去了大儿子后，更加宝贝两个留下的儿子。
　　瞿家的两兄弟也很有意思，通常人家老大忠厚老实，老二精明能干。而瞿清浅却更加精明一些，他的头脑非常活络，手段也强硬，自小就是。沫林十四岁时，他十八岁。瞿家一直是书香门第，它却离了家说是去经商。瞿沫林却是另一个性格，他像一杯半温的开水，性子很慢，不管说说话还是动作，都轻轻缓缓的。兄弟俩的长相自小就不是特别相像，但容易从长相看出性格来。老大的五官英挺，双眉斜飞入鬓，眼神不怒自威。额前总是一缕长发垂落，不知是有意无意。老二的眉目清秀，双眉弯弯如细柳，皓齿明眸的富家公子摸样。
　　瞿清浅离开之后，瞿老爷更加疼瞿沫林，把他养得和个瓷娃娃一般，柔柔弱弱的犹如女子。瞿沫林纤细又瘦，看上去不经风浪的摸样。每日也跟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练字画画，练就了一手漂亮的好字。偶尔站在庭院之中抚琴一曲，也听得过路人如痴如醉。
　　瞿清浅离开后，瞿沫林的日子一成不变，甚至可以说更加滋润了一些。被瞿老爷和夫人贯出了一身少爷脾气。

　　直到四年后瞿清浅回来的了。
　　是快要新年了。江南一带下了雪，黑色瓦房上铺了一层银白，让家家户户高悬的红灯笼特别的扎眼。瞿沫林站着依门看雪，一身蓝白宝相花纹的锦衣，绒毛边蹭着脖子。黑色的头发在左肩垂下来，几个丫头来劝他回去别冻着，他缓缓摇了摇手。
　　似乎知道兄长要回来，那个他感觉自己已经渐渐淡忘，却一直在乎的人正缓缓向着这边来，要回到他的身边。他说不出是为什么，他觉得那大约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本身就有感应吧。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敲了门。是他们的二少爷。

　　瞿沫林没有立刻迎出去。他只是靠着门等待着那个人出现。过了一会，有人从前院进来，带着一身雪花，高大的身影风尘仆仆。穿着一件深褐色的外罩，镶了一圈的棕色狐狸毛。他嘴里呼出的白气都有些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瞿清浅抬眼，正好看见靠在门上的瞿沫林。他们没有笑也没有点头，就是对视了很久。直到瞿沫林转身进了房间。

　　瞿清浅回来的目的是来看看瞿老爷，老爷身体忽然说不好就不好。一直咳嗽。天冷了愈发严重起来。老人在床上瘦得和枯柴一般，脸色也差。他好像隐隐约约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让人去找回了他的二儿子。瞿清浅听后立刻快马加鞭地回到钱塘，说什么也要和自己的老爹过个年。前几年生意忙，他实在抽不开身，今年就算亏了许多，他依然要回来。
　　瞿清浅虽然生意上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他的孝心却谁也及不上。看见老人缩在床头喝药，高大的男人脱去外套，接过丫鬟手里的药，亲自喂了起来。
　　瞿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连年在外奔波，皮肤粗糙颜色也暗，但眉目间却长大不少，比少年时更加英俊潇洒，忍不住摸摸他的眉头。瞿夫人在旁差点看得垂泪，瞿清浅柔声道：“爹，孩儿回来了，孩儿喂你喝药。”
　　瞿老爷应了两声，哆哆嗦嗦地含住了汤勺。

　　瞿沫林就站在门前看着，依着门不说话。直到瞿夫人看见了他，招呼他过来。他才扬扬眉毛，踏入门中。瞿夫人拉住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心：“沫林手怎么那么冰？一会回去再加件衣裳吧。你看，你哥回来啦。”
　　瞿清浅转过头来，看着瞿沫林。瞿沫林看见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东西，但是他不懂。他垂眼，叫了一声“哥”。瞿清浅点点头：“沫林。”
　　似乎一切都很好，兄弟之间淡淡的温暖，又有一些疏离。然后瞿沫林把眼转向瞿老爷：“爹，好些了么？”
　　瞿老爷看见瞿沫林眼睛就亮了起来，对着两兄弟说了一些话。瞿沫林反正是没有听进去。他用余光不止一次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想起了小时候的百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