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柢岸蜃楼》奈明

23、第23章一滴泪烧一座蜃楼

　　新锐文化的会议室里，空气带着中央空调特有的冷冽气息。
　　“这次产品的风格定位，大家说说具体的执行方案。”说话间吴晓天起身打开会议室的投影仪。
　　“要快速开拓市场，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拷贝主流市场的风格定位。”陈总监率先开口。
　　“信息多元化的现在，用户的审美也在不断提高，我觉得还是需要尝试创新元素。”于萧昂默默地提议道。
　　主位上的安明，指尖无意识的在会议桌面轻点了一下，清冷的视线扫过于萧昂，没有说话。
　　“于组长，等你的创新孵化出来，市场早被瓜分完了。”吴晓天冷笑着说。
　　“创新需要时间，但用户最终会为质品质买单。如果在对的方向上精耕细作，长远看，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于萧昂镇静的打开电脑，严谨的补充道。
　　“可市场不等人。安总，您说呢？" 吴晓天一边反驳于萧昂，旋即向安明。
　　安明目光掠过众人，在于萧昂身上停留了极短的半秒。“于萧昂的想法不错，但现阶段，公司需要快速打开局面，确保现金流和市场。先按陈总监方向出方案，于萧昂的建议会后整理一份详细报告给我。”安明一幅公事公办的语气结束了会议。
　　出了会议室和于萧昂擦肩而过的瞬间，安明一幅冷静严肃的神色。两人就像公司平常同事一样，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一桩温柔往事。
　　于萧昂今天破天荒的在会上提出异议。虽然情景似曾相识，如今安明却早已不同，不是执行者而是领导者的角度监制所有的运作，统筹全局，肩负更多的压力，把握公司未来发展方向。看着于萧昂远远的走出自己视线，冷峻疏离的脸隐现出一丝黯淡神色。
　　坐在办公桌前目光失焦的盯着电脑的安明，被突然的敲门声拉回视线，只见吴晓天一脸严肃的走进来。
　　“安明···我就直说了，以后工作中你和于萧昂不要太明显···，不管以前你们什么关系，但工作归工作。”吴晓天说话中语气特意强调了后半句。
　　“你什么意思？我又没偏袒他，而且他的提案确实有价值。让于萧昂来咱们公司，不是你同意的吗？”安明抬眸，眼底一片沉寂。
　　“我的意思是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你别感情用事！”吴晓天似乎意有所指。
　　“感情用事？我向来公私分明。”安明说这话时，拿着杯子的手渐渐握紧。
　　“希望你说到做到。”他太了解他。“我们熬了多久才有今天，你比谁都清楚！如果我们失败，输的可不止你一个人。还有让你家里知道你再和他有关系，你爸会做些什么！”
　　“我知道，你不用再提醒我了。”安明打断他，他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冷冷的眼微皱着眉。
　　两年前的事故，安明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才恢复勉强能走路，他父亲却因糖尿病并发症引发心衰住院。病重的父亲躺在病床上，虽然气息虚弱仍大骂安明，逆子！如果不能和于萧昂断绝来往就是逼他死，安明自始至终沉默无语，直到有一天暴怒的父亲被他的沉默对抗气的再度病情恶化进ICU抢救。母亲崩溃的几乎快跪下求安明向父亲开口认错。那日母亲的绝望哭喊、父亲的暴怒声让安明永远无法忘记。
　　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幻灭的下午，不管是认真的，还是权宜之计，当时都只能是认真的。
　　回到现在，安明目光转向窗外再不语。
　　夏末的天气，雨天已经很少，此时却意外的下起了雨。像是那一天，交流会那天的雨。他不顾吴晓天的极力阻止强行下车，只为给他送把伞。他忍的已经够久了。
　　仿佛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凄凉情景。下班时分，于萧昂慌里慌张的走出公司，雨还没停，忘了带伞的他站在门廊下正犹豫着。安明坐的车子刚好从车库驶出，隔着雨隔着车窗，看见他，听不见外面的雨声。车外大雨倾斜成线，不断的降落，仿佛没有止息。
　　于萧昂刚要冲过斑马线，疾驰的车突然停在面前，雨刷器静静的扫着前窗。天空中打着闪，雨势渐大，许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也说不定，入秋的雨凉的令人猝不及防。于萧昂看着车里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转动了脚步，他知道他在等他。
　　车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坐在车里的两人，一句话都没有，于萧昂额上滴着水，神色空洞而平静。前排司机的目光，不时瞥着两人。
　　“安总，今天不忙吗？”
　　“不忙。”安明淡淡语气回道。
　　“雨小多了，下个地铁口就把我放下吧。谢谢。”
　　安明面不改色，目光直视看着前方，并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刚才于萧昂的话，丝毫没有示意停车的意思。车辆平稳的驶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
　　“我要下车！”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刹车声，车猛然停下。于萧昂毫不犹豫的下车关门，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默默的往前走。刚转过一个街角，却看到安明撑着黑伞站在街对面。
　　跟着安明到他家的于萧昂从进门起一脸错愕，像一个神情悲绝的木偶，他深知自己这种行为已经卑微到尘埃里。
　　安明从浴室拿出来两条浴巾，递给于萧昂一条。眼神难掩的疲惫，脸色似乎比从前更加青白。于萧昂死寂般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蓦的看到他领口下的项链赫然坠着那枚A字母戒指，眼睛瞬间刺痛，脑中不受控制的闪过曾经的画面，他对他的好，告诉他的、没告诉他的，他都知道，记忆无法消除，还有那些亲近的、甜蜜的令人目不忍视。现实太过残忍漫长，美好却只有短暂一瞬。
　　安明望进他惊愕的眼里，眼神相撞的瞬间猛的拉过于萧昂将他抵在墙上，清冷的眼像崩裂的冰一样，这些年淤积的思念痛楚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不顾一切的吻住于萧昂。就算遭到对方剧烈反抗，仍用力扳过于萧昂逃走的脸，以唇吻上去···
　　这个拥抱让安明感觉自己活了，没有于萧昂的日子，他像一棵干苦的孤树，心死如灰。可是很多事，太无解，一开始都是谋划，到最后他无法控制，他以为他和吴晓天成功了，得到了想要的。可是，在成功的当口，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那样怀疑自己，明明成功了，却这么难过，计划周密、滴水不漏，可是心却像破了洞般痛苦。直到他再次看到于萧昂那张惶恐、悲伤的脸，他才知道，原本答应父亲的话根本做不到。他，早就知道。
　　怀着悲绝的心一直激烈的吻，吻到落下泪来到，带着咸涩、鼻息间的气息深深传来，令人窒息，钳住于萧昂的手渐渐用力，最后变成了拥抱，清冷的鼻尖埋进于萧昂颈窝深深吸闻，才放开他挣扎的手臂，泪眼相望。
　　于萧昂无力的靠在墙上，心如刀绞，他抬手抚着自己的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安明，酸楚的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你什么意思？？”
　　“···”安明红着眼眶，到如今他该怎么解释。
　　“为什么不来找我？！至少让我知道你还好，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等了你多久？”于萧昂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所有的委屈愤怒。
　　“对不起···”安明这三个字就等于承认了吴晓天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吴晓天说的都是真的？”还没等安明回答，于萧昂愤怒的扑上来，炽热的气息覆上，他失控的揪住安明的脖领，逼视着他。
　　安明看着眼前愤怒的人，满眼心疼愧疚“不是你想的那样，萧昂！”他用力的抚上于萧昂的脸用手替他擦掉眼泪，深情的眼因极度隐忍崩出血丝。“对不起，让你难过了···当时我爸对我以死相逼···”激烈拉扯之中，于萧昂突然看见安明衣领下隐约可见的巨大伤痕，他错愕的睁大了眼睛，最终心疼的掉下泪来。他绝望的撞进在安明清冷的怀里，眼神咬合的瞬间，他极尽深情的吻上安明，从未有过的举动，仿佛不是他，闭上眼，青草味的气息瞬间覆没了他整个灵魂。安明紧紧抱住他，像要把怀中的人揉进自己骨血般用力，他害怕一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青白的脸挂着泪痕，轻轻闭上了眼睛。
　　车祸让安明的身体受到巨大创伤，他的手已终生没法画画，还活着，已是上天的恩赐。
　　窗外的雨势一直不见小，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一声巨雷，剧烈的闪电映过两人的脸，于萧昂仿佛被惊醒，他站直身体，郑重的望着安明青白依旧的脸，“所以你就打算那么消失，一辈子都不见我？连句···告别都没有！”想起吴晓天说过的话，看到如今两人的差距，更让他越发无法忍受，于萧昂濡湿的眼瞬间暗淡，他抓起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走。
　　“萧昂！”安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里从未有过的惊慌。“我从没想过一辈子不见你！怎么可能···你听我解释！”
　　“你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我！”于萧昂神情悲绝，“延至柔说的没错，你这个人真的够狠···我今天根本不该来这，早就结束了，全部都结束了。”他甩开安明的手，决绝的开门出去，任凭安明怎么拦他，再没有回头。
　　于萧昂的体力如果他想走，现在的安明根本拦不住他。
　　我们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不是吗？我们的关系，这种不正当的关系，见不得光的关系，都结束了......

　　灰暗的天空下，细雨斜过钢铁森林。他抬起脸，雨水落在脸上流成泪，水花溅起污泥沾染了裤脚。于萧昂走在街上，踉跄的身影仿若一片小小的孤舟，在狂风巨浪的幽黑大海中独自飘零，随时会被吞溺。抬眼望去，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群，在凄迷的雾雨中若隐若现，仿若虚幻的海市蜃楼。全世界，满目凄凉。
　　总有些不忍回忆的过去，曾经的生活。在咬牙坚持，活下去的信念里，陷入现实的重重泥沼。渐渐被淹没，触目惊心的悲凉，在没路可走的征途，信念还剩下什么，忍受这么多现实的风霜雨雪，如今，这一切仿佛是一个悲情的笑话。内心所谓恒久的温暖，早已失温，只剩下形同风筝骨架般的躯体，惯性向前。

　　干苦无依的人，曾得到过的唯一至温，是他生命里的光，可如今这温暖抽离而去，他要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