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柢岸蜃楼》奈明

11、第11章 柢岸之光

　　绘影文化
　　平日里本就目光清冷的安明今天神情似乎更加冷冽阴沉，不说话的他让人心生畏惧。如果再遇上他心情不好，那简直是恐怖如斯。淡漠的浅色眸子，像漫着初冬寒雾的深湖，初见令人不寒而栗。
　　有心事横亘在心，走路也匆忙，晃神间安明险些错过电梯，看着头上的橘色灯闪了又闪，忙伸手按住电梯，抬着头没看到电梯里的韦童，与他擦肩而过。
　　安明无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怎料韦童也正看着他，脸上挂着阴冷的笑。
　　“有空吗，聊聊？”安明锐利的眸子睨了他一眼，停下脚步。
　　“好。”韦童毫不惊讶的眼神,不友善的语调尾音上扬。
　　两个人面对面的，毫不躲开的眼神昭示着，已经要开诚布公了。
　　“是你吧，一直在暗中搞动作。”一如往日冰冷的神情，安明盯着韦童，“你想怎么样，之前你针对我，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最近几个项目一次次在关键点上出问题，绝非偶然。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怎么，现在是要和我公然宣战吗？”韦童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奸诈表情。
　　安明不屑的冷笑一下，“很多事只是没去查而已，上次南丰的项目，你牵连无辜的于萧昂受伤···”说这句时他眼眸深处聚落起幽暗的寒光。
　　“他受伤那是他自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韦童直接截过安明的话，虽然早知道安明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但没有想到对方竟直接摊牌了。
　　“他现在可是你的助理！”
　　“我的助理！一听到你的事就第一个冲上去，简直···就像你养的狗！”
　　听到这个词的安明清冷的眸子瞬间失控，他一把掐住韦童的脖子狠狠的把他推在墙上，“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吗！”浅棕色瞳眸散发出异常愤怒暴戾的目光，让人仿若看到极寒之地一般，韦童条件反射的挣两下挣不开，瞬间吓到大脑空白，脸一阵红一阵白失语般的盯着安明。

　　走出公司，突然传来的电话铃声拉回了安明的理智，拿起手机提到耳边，眼中愠色未消语气却已恢复镇静，【这两个月不能回家了，公司这边有点事。】【其实你爸爸他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你该···】安明直接解释说，【我知道，其实我一个朋友受伤了，我得照顾他，他在北京没有亲人。】得到了安明这句解释，母亲终于肯挂了电话。这些年他和父亲关系不合，鲜少回家，直到今年才些许的缓和。看着刚挂了的电话，安明呼了口气，少有的露出一丝温柔神色。
　　“安明！”公司门口远远的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安明冷着一张脸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朋克装扮的林息池，靠在停在路边的车前冲他招手，安明不耐烦的走过去。
　　对方丝毫没有在意安明的冷淡态度，依旧人来疯似的说“怎么去哪啊，我送你。”随手指指他的车。
　　“不用了，你应该不是这么闲吧，怎么在这？”安明看了一下表。
　　“你忘了我可是你们公司的客户，合作还没完呢？过来看看。···看你这么急，我送你啊。”
　　安明无奈，沉默算是妥协了。
　　坐在车里的两人，一路闲聊，“你，还是不能开车吗？你到底是不是现代人啊？”
　　“我开车等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谁叫你不治治你的精神强迫症，只要碰到带轮子的东西就玩命的开。”林息池一脸不可思议的笑着说。
　　“···你没事吧！”安明放下抚在前额的手，一脸严肃神情，就算他们之间有太长时间的友情空白，但还是隐约觉得林息池有点不对劲。
　　林息池收敛了笑容，“想你了不行吗。”
　　“···”安明再度无语，对方还是一句正经话没有。“有事快说，我还有事急着呢。”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林息池的眼神突然暗淡下去。
　　安明听到这句神色明显一顿，唯一的朋友——，曾经他也这样认为。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你都看见了，就这么过呗，在自己家的企业上上班，到处玩玩，没劲。”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富二代。”安明说着这话，目光却飘向远方。
　　林息池的脸瞬间僵了一下，随后笑了。
　　车子转弯，停在了安明住的公寓楼下。

　　“诶！安明，我可是知道了你的住址，你以后对我客气点，有空到我酒店玩！”林息池趴在车窗向安明又喊一句。
　　“以后再说。”安明摆了下手上楼。
　　“我等你啊！有空了，给我打电话！”
　　公寓里，于萧昂独自坐在地毯上，静的出奇。上个月出院后，他就被安明接回来养伤。因为胳膊受伤，很多事不能做，更不能画画，一下不能做最喜欢的事，他总是怅然所失的望着窗外，说实话这场意外如果说没有对他造成影响那是假的。情绪消沉是肯定的，再加父亲刚去世不久，很多时候他只是在安明面前假装没事罢了，一个人独处时，又变成原本的忧伤模样。
　　下午五点，天色开始暗沉，于萧昂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坐在窗前，不知不觉已经形成习惯，他在等安明回来，每天几乎都是同一时间。但是今天意外，已经八点了，安明回来迟了。
　　突然传来开门声，安明像往常一样进门，一边脱衣服一边把打包的饭菜放到餐桌上，“怎么不开灯？”他随手开了灯，说话间扫了眼于萧昂。
　　“哦，刚才我也没做什么，就没开灯。”于萧昂看着安明的身影，起身离开窗边走过来。
　　安明去卫生间洗漱完，在餐桌旁打开从食堂带回来的饭菜准备和于萧昂一起吃饭，他每天都会和于萧昂一起吃晚饭，偶尔聊聊公司工作的事，怕他寂寞。没有留意到他一直在看他。
　　于萧昂深知公司那些同事平时看着亲切，背地里各自站队，安明虽是总监，但工作却比常人还要辛苦。现在工作中自己不在他身边，可能连个真正帮他的人都没有，他恨自己恢复得太慢，反而让安明工作之余还要分心来照顾他。
　　“安明，辛苦了。”于萧昂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
　　安明侧着脸，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和我还需要这么客气吗，于萧昂？”
　　“不是客气。”
　　···安明一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上次在我家，我不该那么说你。就算旁人不知道，我却不该不理解你。”这些话其实憋在于萧昂心里太久，之前没有机会，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
　　“为什么说这些？都过去了。”安明站起身去接水。
　　“我不该因为自己委屈就说你高高在上，其实你也很辛苦，一切都是你一分一毫拼来的，我不该只顾着自己难受，说那些伤人的话。那么多不被理解、被误解的时候，你一定很难过···旁人不了解，我不该也不理解你。”他看望着安明的背影，神情忧郁而愧疚。安明瞬间错愕，神色看似平静，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为什么···这些年来最想听到的话，总是从这小子的口中说出。
　　他一直很辛苦，很认真，为了每个项目费劲心力，为了顾全大局背黑锅，揽下责任，可是却不被看见。人都以为他是一只机警的狼，冷的没有人性。却看不见他的细致用心，看不见他的付出。没人领情。
　　可是于萧昂看见了。那个不谄媚、不妥协、不放弃，善良清澈、如云朵般温和的于萧昂看见了。
　　这些年从没有人问过他的难过，没人在乎，自己累自己担，自己痛自己忍，从不回望从不自怜，一直一直都是如此，可为什么···
　　安明拿着水杯，缓缓转过身，直直的盯着于萧昂，神情似要看到他的心底去。“你该不是又想搬走？”于萧昂一惊，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这么容易被看透，尴尬的移开视线。“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于萧昂。”安明声音很轻，却意味深重的说，压抑着自己渐渐灼烧的心情。
　　于萧昂顿了顿，没有回答，低头继续默默吃饭。
　　窗外夜色甚浓，房间里流溢着压抑却温暖的气息。安明看着坐在窗边发呆的单薄人影，拿起那件此前为于萧昂准备的厚外套披在他身上，于萧昂如今已经可以自然的接受他的照顾动作。
　　两人的关系因为这场事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朋友？又没有朋友那么肆意亲近。像兄弟？又没有兄弟那么亲密无间。像知己？又没有知己那般无话不谈。似乎各自心里有那么一层迷雾，而雾后面，还有点什么却看不清。信任又疏离，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法用一个词定义。也许，也不需要定义。

　　十二月的北京，天气已经冷的让人无法忍受，北海公园原本碧水荡漾的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但即使在这日光不明朗的冬日，景色也十分优美。
　　吴晓天面朝着湖面，带着手套扶着栏杆，看着这寒冬腊月的美景，让他冷的发抖。视线不远处，安明和于萧昂两人一个面包型一个细长梭子型身影并肩站在桥上，吴晓天一脸黑线，三个大男人居然来欣赏什么冬日湖景。让他一脸无奈的，还不只是这样。
　　事情的起因是于萧昂自从受伤之后就一直没怎么出门，安明就想趁这次休息一定要带他出去转转，因为自己不能开车，所以就一个电话把吴晓天找来。
　　一路上安明对于萧昂细心照料，让一旁的吴晓天从开始的面露窘色到最后简直惊诧无语。
　　冷风刮过来的时候，于萧昂不禁打了个喷嚏，因为有些路面已经结冰，跟在后面的安明老父亲般的视线全程没离开过他。余光中安明发现吴晓天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
　　“兄弟，你没事吧！你这是什么事栽到人家手上了？···”吴晓天无语的嘲讽道。
　　听到这话，前面的于萧昂一下窘红了脸，忙转过身，“安明，你不用那么担心我，我的胳膊都好的差不多了，你看！”于萧昂说着举起胳膊晃了晃。
　　“吴晓天，你不知道就别乱说，他是因我受伤的。”安明有些尴尬的用手裹了一下长羽绒服，只露出一个清冷的鼻尖，“不然你看不惯，你先走吧。”一向说话臭的安明，眼睛都没眨一下。
　　“是嫌我电灯泡了吗？利用完就让我走！”鼻子都红了的吴晓天气的大吼，他和安明从来都这样有话直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坚固的理由能将他们匪夷所思的友情一直维持要今天。
　　安明回过头问于萧昂“冷吗？”
　　于萧昂此时穿着安明厚重的羽绒服，因为尴尬出了一身的汗，只见他脱下手套，一把握过安明的手。安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只见于萧昂一字一顿的说，“比你热！”感受到于萧昂手热度的瞬间安明看到他脖子两边的围脖支起来，像两个滑稽的毛耳朵。鲜有的，他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吗？你让我穿这么多，你忘了我可是东北人！！”他的黑眼睛圆睁着，因为围脖挡着说话含糊不清却一脸认真。
　　安明看着于萧昂一瞬间竟觉得这个小子有点可爱，“好好好，你是真东北人。”抬手朝他胸前打了一拳。“傻子！”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意外的于萧昂满脸羞愤破天荒的向安明扑过去，想打回来，安明刚想躲开却猛的把于萧昂拉向自己。于萧昂吓了一跳，原来是前面几个散步的游客自顾自的后退拍照差点撞到他。他有些错愕，瞬间挨近的距离让他有些不自然。抬头间安明依旧冷清的眸子，泛着幽静的微光。只是刚才被安明抓过的手臂，于萧昂感到仍然阵阵发热。
　　一直把安明当师长般存在的于萧昂，第一次这样和安明开玩笑的打闹着。白的雪映着黑色羽绒服的安明，甚是耀目。于萧昂忽然笑了，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弯弯的眼睛透着他独有的温和神色。安明看着笑着的于萧昂，原本冬天一般的眼眸，竟透出灼灼的温热。
　　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明朗的天气了，看着冬日湖边满目枯树的萧条景色，两人比肩站着河边的甬道上，身后的地面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回到公寓时，已是下午三点。
　　把于萧昂送回公寓，安明又折回超市，买了些下周两人吃的东西。
　　推门进屋，安明把吃的放到冰箱。在房间却没看到于萧昂，“于萧昂——”他习惯性的喊了一声，没有回答。难道是出去了，直接去卫生间，开门的瞬间，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只见于萧昂衣服脱了一半，浴缸正放着水，因为一只胳膊不太能用，很费力的样子，见安明突然开门，一脸惊愕。愣了一下的安明瞬间又把门关上了，再回来时，换了件T恤，毫不避嫌的进来，洗了手，口中说着“没听见我叫你？”挽起自己的袖子。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的流着，热气腾升。
　　“可能水声太大，我没听到···”
　　雾气朦胧之中，只见安明修长挺拔的身影走过来，平日里面白如玉的他，身上意外的结实。只是这手不太好使的人表情看上去不是太好，身体僵得像根木头，整个脸都红了。无论如何他哪经得起这种待遇。在复杂的心情折磨下于萧昂心脏都快脱落了。“安明，我还是自己来把。”他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推辞。
　　“等你自己脱完，水都凉了。”说着安明示意于萧昂稍稍低头，替他把卡在一半的衣服脱了下来。自从那次在于萧昂家过夜之后他似乎已经渐渐克服了自己的接触恐惧症。
　　“谢谢。”意识到安明仍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于萧昂一脸尴尬。
　　“你觉得很别扭？”意识到于萧昂的异常，安明问道。
　　“是···”他微垂的眼，波光微动。
　　“你还真敢说？接触恐惧症的我都没说什么！”安明似乎也感到些许的尴尬。“···好了，你自己洗吧。”向来镇静的人神色明显顿了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只是···”于萧昂忙解释道，看着浴室的门被关上，蓦的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麻烦你。”于萧昂无力的靠在墙上，刚刚被安明碰过的胳膊像被火烧一般灼热。水濡湿的头发贴在圆脑袋上，他用力的抿着嘴唇，神色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