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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善恶难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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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娘在包袱里放了几张烙饼,大清早就催促着弘儿带着我出发了。今儿我穿了一件弘儿幼时的衣裳,扮作男童,昨儿穿的那些都被王大娘拿去烧掉了。昨晚我死死拽着貂毛披风,哭道:“这件不能烧,不能烧。”
王大娘掰开我的手,摸着我的头说道:“大娘帮你收着,可好?”听见不烧,我赶紧点头,王大娘把披风放到了衣橱暗格中。
我们仍旧从狗洞爬出,姨娘家在城外七里坡,出了城走十里地就到了,如果走得快,能赶上夜饭。
城门处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翘首张望,一打听,官府抓逃犯,正在一一盘查。
“是在抓我吗?我好怕。”我揪着弘儿的衣角,低声问道。
“不用怕,这里的人我熟,你跟我来。”他牵起我的手,见缝插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大家看是小孩,也没计较。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个官兵面前,他快步走上前,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牛大哥,婶娘的病都好了吧?”
那个官兵一看是他,笑着回道:“好多啦!有空去陪陪你婶娘,她想你想得紧。这是去哪儿?还背着包袱。”
“去姨娘家,带着我小弟。”
“你啥时候有个弟弟了?”
“姨娘家的,前几日来家玩,胆小,不敢一个人归家,我去送送。”
“你小子,快去快回,有空来家吃饭。”
“哎!”弘儿答应一声,拉起我的手出了城门,“怎样?没骗你吧?我们要加紧赶路,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姨娘家。”
平时足不出户,偶尔出门也有马车代步,还没走半个时辰,我的腿就有些发软,身上也开始冒汗。弘儿先是拉着我走,后来看我气喘得厉害,干脆在我面前蹲下身子:“上来吧,我背你。”
“不要,我重,弘哥哥小,背不动。”
“别小瞧我,咱们打赌。”
于是我趴到了弘儿背上,此时我才有时间好好梳理这几天发生的事:“弘哥哥,你和王大娘为什么要帮我们?你可见过我大姐?”
“我爹去世得早,家里的屋子又被大伯霸占,娘就带着我在外谋生,幸得遇见大小姐,让娘进了现在的董府做事。昨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大小姐,她……”
“我姐姐怎么了?”
“没事,没事,她当时正被官兵追捕,我和娘赶巧出街办事,她就嘱咐我娘安顿你和二小姐,并告诉了你们所在的破庙,我才找去把你带了回来,可惜没见到二小姐。”
“那我大姐现今何处?”
“不知道,说完追兵就到了,她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你,然后就躲进了一家客栈。”
“大姐还在交阯城内,我要去救她。”我挣扎着想下地。
“你别动,大小姐肯定不在那里了,昨晚官兵搜遍了客栈店铺都没抓到你们,今儿就该挨家挨户搜了,城里还有我娘,你不用担心。”
一路上走走停停,大部分时间我是在弘儿背上度过的。入夜时分,我们到了姨娘家,姨娘看了王大娘的信,什么话都没说,只让我们进食梳洗后赶紧歇息。许是累了一天,没多久我就进入了梦乡。
一声嚎哭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揉揉眼睛,缓缓坐起,和我同榻的小表妹正扒在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
“弘儿……弘儿……你快去追他呀。”姨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哎!”一个男子应了,脚步声渐渐出了院门。
透过门缝,我看见姨娘朝我们房间走来,在门外侧耳倾听,然后吹熄油灯也出了院门。
“弘哥哥怎么了?他这是去了哪儿?”弘儿不在身边,我有一种被人丢弃的感觉,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声不响地离开呢?
“他娘死了。”
什么!王大娘?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一想起王大娘慈祥的微笑,交织着二姐冰凉身体的那种触觉,我开始浑身发抖。
“听爹说今晚官府大搜查,从姨娘屋里搜出了一件貂毛披风,姨娘被带走,不知怎么就死了,尸体在城门口,弘哥哥一听到信儿就跑了。”
披风!大姐的那件披风?披风怎会杀人?如果知道会是这样,我一定将它亲手烧掉!悔恨的泪水布满我的脸,我坐在冰冷的地上,突然觉得手上沾满了王大娘的血。
“快睡吧,娘没有叫醒我们,就没我们什么事儿。”小表妹躺回床上,不多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样的清晰和祥和。
院子里鸡叫了几声,天快亮了,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轻轻打开门,朝着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浑浑噩噩地走了一个多月,饿了向农家讨些剩饭来吃,渴了趴在田边喝几口凉水,夜里就钻进地里的干草垛休息。如今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进京!前两日我进入了山林地带,没有碰见一户人家,野果不敢乱吃,只好喝些山泉水。今儿终于走出了大山,放眼四望,天地辽阔,形单影只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我捂着肚子,不久前还咕咕作响,现今只隐隐作痛,得赶紧找点儿食物裹腹才行。胡乱择了一条小道,希望能碰上好心的农家,我不敢走官道,一怕官兵,二怕遇见弘儿。不知怎的,虽然知道不可能,心底却仍希望弘儿能来找寻我。
入夜,我毫无所获,打算找个地方休息,睡着就不感觉饿了。再走一段路,空气中飘来一缕饭香,四下看看,远处有一明火,我欣喜若狂,企盼着能讨到一点儿吃食。
走近,我有些失望,这不是住家,而是商旅外宿。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我正准备回走,却听见一声低喝:“谁在那儿?滚出来!”
我被这声音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正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有些像爹爹:“蹇义,不可鲁莽。”随即他又高声说道:“不知阁下到来所为何事,还请出来相见。”
我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原来是个小毛孩儿,这么晚了你不归家,在野地里瞎折腾啥?”那个叫蹇义的少年嬉笑地看着我,将剑插入鞘内,他方脸浓眉,体格强健,一双微笑的眼却透着寒气。
我环顾四周,只见火堆旁支起了几个布帐,每个布帐阴影处隐约有几个暗影,火堆旁除了蹇义,还坐了两个人。一个年级稍长,三十左右,身形微胖,圆脸,他正微笑地看着我,像佛堂供奉的笑面罗汉;另一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着一袭黄衣,身量颇高,却瘦削苍白,他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盯着篝火陷入沉思。
看我不回话,蹇义似乎有些恼了,笑面罗汉将他扯到自己身边坐下,对我上下打量一番,笑说道:“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我躬身行礼:“对不起,打扰各位清静了,我姓林名玉,赶路错过了宿头,看这有光亮,以为是户人家。如果各位方便,可否给我一点吃食,我不白吃,用这个作抵,如果能让我围着篝火睡一晚,将不胜感激。”说完我从项间掏出一个玉观音,这是大娘去寺庙祈福时带给我的,应该能值些钱。
少年在我说话时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一丝惊讶。
“原来不只是小毛孩儿,还是一叫花子。”蹇义冷笑道。
“蹇义!”笑面罗汉加重语气呵斥他,尔后对少年欠身道:“公子,您认为如何?”
“老师做主便是。”
笑面罗汉点点头,向他侧面的地上一指,这个位置离蹇义最近,离少年最远,而且也方便他观察我:“你就坐着吃些东西,待会儿和我同帐吧。”
“不用,我就待在篝火旁就可以了。”
笑面罗汉摇摇头:“入冬了,更深露重的,小小身体如何承受得住,难道你嫌弃我的身形,怕我挤着你?”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不,不,我……”急于澄清,却又不知如何说,只好涨红了脸不言语。
一个仆人在我面前铺了一张布帛,然后依次放了几碟小菜,一盘糕点,一碗粥。没吃几口,我就饱了,肚子却仍然疼痛不已,只好用手轻轻揉着。这时一个年纪颇大书生模样的褐衣男子提了一个竹篓坐到我身边,一声不响地拉起我的手诊脉,原来是位大夫。
“回禀公子,这位小兄弟身子无大碍,许是餐风露宿,脾胃受损,只需注意饮食,吃些鄙人调制的药丸即可。”大夫见少年点头,就从竹篓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对我说道:“食饭后服一粒,在下告辞。”
我吃了一粒,不多会儿肚子的疼痛就减轻不少,真是神医。看篝火旁的三位没有入睡的打算,我有些发困,就坐着打起盹来。
迷糊间我又见到了那个青衣男子,他拿着火把向我走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我身子一抖,便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揉揉眼睛,梦为何还在延续?
只见青衣男子屈膝跪在地上,弧形弯刀还别在腰间,仔细打量,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却少年老成,他正和少年对话,声音铿锵有力:“……烧了,尔后我派人沿路追踪,只得了这个。”说完他双手奉上一个翠绿物件。
当看清是块碧玉时,我的心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青衣男子侧过头瞥了我一眼,我赶紧低下头,心里七上八下。这是二姐身上的那块玉,难道她已经被眼前这个人抓住了?
“怎么得的?”少年在查看玉的同时轻声问道。
“一家当铺,我找到了那位典当物品的姑娘,十二三岁的模样,跟了半个多月,没有发现她身边有其他人。”
“那姑娘如今在哪儿?”
青衣男子神情一顿,嗫喏地回道:“她……她现已到了钟祥城内,属下……属下看着她进了芙蓉阁。”
少年将碧玉收入怀中,向青衣男子挥挥手,青衣男子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笑面罗汉已发出轻微的鼾声。这群人是什么来历,为何对我家人穷追不舍?这些问题凭我小小的脑袋瓜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明天最好能让他们带着我走,就算不行,也要偷偷跟着他们,再慢慢探查。
打定主意,我翻了个身,背对着笑面罗汉沉沉睡去,却没看到笑面罗汉睁开了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