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秋意浓》百里默

3、叁

　　在医院的时候，张和祥领着晚秋的舅舅和阿姨去看她，让晚秋在张家大宅住着，晚秋拒绝了，张家自然是人多的，她拒绝这些陌生的交际，老爷子也听张碧芝提过晚秋，知道她的性子，也就随她去了。

　　张碧芝的葬礼那天，天气很好，葬礼是晚秋的舅舅张墨泉和阿姨张碧灵负责筹备的，顾凌峰那天刚现身，就被张家请的保镖拦在了陵园外面，据说后来一直没有走，知道葬礼结束他才离开。冯玉琳没有出面，赵意之代表赵氏出席了葬礼。

　　晚秋穿一件黑色小西装，端着骨灰盒站在最前面。

　　张碧芝的骨灰盒由她亲自挑选，很素净的外表，她把骨灰放进去的时候，内心平静，她想，其实这是张碧芝最想要的归宿吧，再不要为丈夫一直往外飞的心而日夜忧愁，再不要为女儿从来冰冷的面容整日战战兢兢，这一生，她所作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大概是往顾凌峰的酒里放药这件事了，因为这个决定，她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张碧芝应该是知道的，哪一个瞬间自己心酸无比，哪一个瞬间自己心如死灰，又是哪一个瞬间所有的委屈都不是委屈，只因为她是一个母亲。这一个又一个和别人有关的瞬间，构成了她的一生，丰满而空洞。

　　到葬礼开始那一天，晚秋一直没有参与葬礼的任何细节，只是在张碧芝火化那天，她亲自为她取的骨灰。

　　她亲眼看着装载她的棺木推进火炉，只一秒，大火燃起，一切成灰。车被推出来的时候，哪里还看得出这是张碧芝，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堆白骨，她拿工作人员递给她的小勺一勺一勺地舀起那些碎骨，那是张碧芝，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存在，这个过程，她一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凝重无比，仿佛在自顾自地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完成后，晚秋的脑子里冒出这样的一个念头，将来或是不久之后，若是她不幸身亡，谁又会为她细致地舀起一勺又一勺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呢？

　　参加葬礼的人不是很多，大都是张家极好的私交。温瑞安的母亲和张碧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也被邀来，温瑞安和老爷子的交情也很好，便陪着母亲一块出席。接待客人的事情都是张墨泉和张碧灵做的，晚秋和张和祥在安排好的休息室里等着。

　　晚秋的手里一直带着张碧芝的骨灰盒，休息室只有这一老一小，张和祥看着晚秋，问道：晚秋，上次问你要不要回张家住，你说不要，以后，你有什么安排？

　　晚秋转头看着张和祥，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自己的外公，突然觉得张碧芝的眼睛和张和祥很像，上次两人的问答很仓促，晚秋在医院的时候，张和祥带着张家的人过来，一群人围在晚秋的病床前，晚秋说了不。

　　如今只有他们二人，晚秋看着张和祥的眼睛，说道：外公不用担心，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对我很好，我和杂志社签了约做专栏，准备开一家书店，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张和祥觉得对晚秋，始终是有些亏欠的，这么多年，他没有和晚秋见过一面，只是在张碧芝出事那天，才第一次接到晚秋的电话，电话里头晚秋的声音虽然有些发抖，但说话的条理很清楚，难过但不慌乱。后来晚秋把文件给他的时候，他觉得晚秋，是不一样的，和他其他的小辈，完全不一样。如今听了晚秋这番话，知道她自己已经有了打算，也知道晚秋一向是极有主见的，也便由着晚秋了。

　　想到这，张和祥便说：既然晚秋你都想好，便去做吧。以后有什么事了，有外公帮着你呢。

　　晚秋恩了一声之后便再不说话。不一会儿有人来通知两人葬礼准备开始了。张和祥拄着拐先出去，晚秋抱着骨灰盒跟在后面。

　　这边的习俗是，要把骨灰盒埋在地下，让逝者长眠于地，得以安息。装骨灰盒的棺椁在晚秋面前缓缓下降，晚秋面上无波，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声：安好，再见。

　　温瑞安站在前排，一眼就看见了一袭黑衣的晚秋，晚秋的脸上很平静，他也听说了张家的一些事情，觉得晚秋，很不一样。

　　人群里的晚秋，没有和任何人有眼神的交会，却让人觉得她是一个焦点，她静静地站着，不声不响，却和温瑞安那天在医院见到的顾晚秋判若两人。温瑞安突然想知道，那天那个惊慌失措却故作镇定，今天这个平静淡然却有几乎微不可查的悲伤暗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顾晚秋？

　　温瑞安在心底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之后，被自己惊了一惊，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主动地去了解一个人，不带任何目的，或者是带着某种自己还没有发现的目的。

　　葬礼结束后，晚秋和张和祥等人告别，自己回了家。

　　赵家的事情，自从把文件交了之后晚秋便撒手不管，她用这么多年顾凌峰他们给的一部分钱开了一家书店，名叫南风去西洲。

　　和房东签了六年的合同，她请一个在杂志社认识的设计师帮自己设计，偶尔也亲自参与其中，从吊顶到壁纸。完工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书店里，米白色的内景，书架用藤作装饰，书并不按类别摆放，她只按着自己的爱好安排，也并不靠书店赚钱，纯粹是自己的爱好，请了一个大学生过来做兼职，天气好的时候，她会蜷在藤椅上捧一本书晒一下午的太阳。

　　她在好几本刊物上都有专栏，从政治立场到电影书籍评析，有时随性也会在博客发几篇感悟，这是大学里偶然养成的习惯，一开始只是投到报纸上，后来编辑打电话来商量建议开个专栏，想想是自己的喜好，便应了下来，后来一写便不可收拾，逐渐变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张碧芝走后，顾凌峰便到S市主管集团的一个金融中心，本来是让另外一人去的，但出了那样的事，老爷子哪能让他留下来，顾凌峰签了文件把原来的房子留给晚秋，近二百平的房子，顾晚秋想想自己都不需要，和执意要留下来的张妈一商量，就把房间都租了出去，只留下两间卧室和自己的书房。

　　房子地段是极好的，她也不想让随随便便的租客给租了去，等了半年才有合适的人选。有姐妹俩过来上大学，家里不放心，派人跟来照顾，因她的房子离学校近，便看上了，顾晚秋看这名叫双清双凌的姐妹俩倒是清清爽爽，想着是带了人过来的，必然不会把房子弄脏了去，便租给了她们，每个月有八千的房租，书店经营得好也有上千的收入，还有专栏的稿费，顾凌峰每个月给她卡上打钱，她也不回绝。顾晚秋一个人，过得忙碌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