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辞枝》顾念西

12、旧物

　　“我知他留我不得。”宁王衣衫褴褛，伏在马上，抱着马脖子。话语断续，像是自言自语。这一说话就牵动肺部的伤口，他伏在马上咳嗽了一阵，口中吐出些血沫出来。
　　“宁王，你安静些行不行？现下指不定皇帝派来追杀我们的人就在哪里等着。再者，我救你出来，是要你拨乱反正，不是叫你死在这当口。现下里一团乱，顾钧明铁定知道是我作乱，你倒说个去处。好治你的伤，也好想个对策。”讲话颇不客气的便是绯衣少年，顾玉棠。
　　宁王有气无力转过头来，“你不是说秦景渊忙着除去各路王侯。这月余不断召各路亲王入京。这附近可有进京的藩王驻营？”他想了一想，苦笑道，“誉阳王裴楚辞可曾入京？”
　　顾玉棠瞟了他一眼，只道，“算是巧了，据说城南十里外便是誉阳王驻地。不过宁王殿下可曾想好说辞，求人收留咱们这烫手的热山芋？”
　　宁王却不再理他。闭了眼持缰抽马快行。
　　那顾玉棠在后头追着他道，“你不要命了，中了这么多箭还疯子似的跑。你自己想死不打紧，我可指着你办事！”

　　帝都秋燥，京郊荒芜。对养尊处优惯了的誉阳王来说，这赴京的日子当真难熬的紧。成日无聊，他便在营帐中无所事事，听曲看戏聊以度日。
　　虽是驻地营帐，誉阳王却布置的极其舒适。遍挂绫罗，搁置金器，一派描金绣银锦绣气象。落在雅人眼中，定是一句俗气。而这俗人裴楚辞正穿了一身宝蓝色镶金边的锦袍，腰里束着犀带，明晃晃挂着刺金螭龙香囊。他正斜倚在软榻上，眯了一双眼睛，似寐非寐的瞧着歌伶优童才排演的一出牡丹亭。他脚边的脚踏上偎着他腿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剥一只朱橘。白生生的手，衬着那朱红的橘皮，煞是好看。
　　裴楚辞略一示意，那貌美的少年便放下橘子，奉了痰盒来伺候着誉阳王吐了瓜子壳，又殷勤小心的递上新沏的香片。
　　裴楚辞很是满意，这日子过得当真舒心惬意极了。抱了少年圈在自己怀里坐着，看着下边花团锦簇，人影重重，就着那曲子，哼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帐帘一掀，侍从来报，故人来访。并奉上一枚白玉蝉来。裴楚辞拎起那枚羊脂玉坠子就着烛火看了半天，又搔头抓耳想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立即就一脸喜色的命人迎客。又心急火燎的赶了戏班子出营帐，并将一众嬖宠远远打发出去。待得他收拾干净了，却见佳人脸色惨白，身形摇晃，几乎是给人搀扶过来。这一打照面，誉阳王忙着迎过去，将人接在怀里。又将搀扶宁王过来的绯衣少年仔细打量好几眼，瞧着来人眉目俊秀，身姿文弱，便知这厮与宁王多半清白水米无交。方才觉得舒坦了。又忙命人传医师来瞧不提。

　　裴楚辞问了一回宁王病情。医师只说伤口颇深，伤及肺腑，所幸性命无虞。宁王这日一路奔命，又身中数箭。此时裹伤上药也不叫痛，只昏沉沉的睡了。裴楚辞见他睡了，也不好叫醒问明。只得与那正捧着汤碗啜饮的顾玉棠说话。顾状元素来文思非凡，锦绣文章。说起话来也极是精准。三言两语说完了，还做个归纳总结。
　　“窥知上意，忤逆叛逃。身受追截。实乃祸害。”
　　誉阳王张大了嘴，几乎要掉了下巴。果真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想了又想，命人增兵防守。又打发了顾玉棠去休息。便一心一意守在宁王榻前。
　　梆子敲过子时，外营一片乱响。宁王蓦地醒来，瞧着身旁还睡着一人，吓得一激灵。他这一起，牵动伤口，便疼得一嘶。而那裴楚辞却握着他的腰，丝毫无知觉，听得还在睡的微微打鼾。秦景止拧起眉来，蹬腿便是一踹，“给我起来。”
　　裴楚辞拥着佳人酣睡，触不及防被人踹下榻来，便疼得只嚷嚷。
　　“秦景止，你恁地没良心。你被人一路追杀，我见了信物，念旧情甚也不说就收留你。又是给你瞧伤，又是给你捂暖。你倒好，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踹我下床。嘿，这般别扭作甚，你来找我，不就想好了要跟我么。”
　　宁王听他在地上絮叨不休，只板着脸道，“聒噪甚么。我被抓了，你逃不出窝藏的罪名。你尽管嚷。”
　　听他此说，裴楚辞方才凝神听了外边的动静。他也不慌，也不叫人给宁王换装掩饰。只在那里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对着宁王道，“怎么着，宁王殿下这是怕了？我来京郊不过半月，可是听说了宁王殿下您如今的盛名。兄弟相悦，上爱宁王。整日痴缠，欢爱无度。敢情这是和相好的闹了别扭，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宁王咬牙听着他奚落，也不出声。只留神听着外边动静。那脚步纷乱往这里行来。
　　而誉阳王却还杵在那里拈酸吃醋，“秦景止，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你们枕席之间闹了起来，你惹了皇帝不痛快，他这一怒就要废了你？”他打量着宁王的神色，兀自唠叨，“啧，瞧瞧你这样子。从来就一副棺材样，看了就叫人晦气。难怪了那皇帝看你不顺眼。你就该多学着点，乖顺听话不就完了？”
　　“你烦也不烦？”宁王病体，这话说得却也颇有几分气势。
　　誉阳王不由一噎。却又立刻道，“一会他们来了，我看你犟到几时。”
　　果然宁王原本一张苍白的脸，听了这话又变得灰白。
　　帐外乱糟糟吵作一团。皇帝各处搜藏，想必查到此地。誉阳王侍卫自然一口咬定无外人进来。拦着不放。
　　裴楚辞瞧着宁王那一张血色也无的脸，觉得心情大好。只听他轻声道，“你若是此后事事依我，我便救你这一回。”
　　宁王瞧他此刻仍是一副贪淫好色的模样。只恨得心头滴血。撇过脸去也不做声。只听誉阳王轻叹了一声。便听他扬声道，“何事吵闹？”
　　外边立刻有人回话，“回禀王爷。御前带刀侍卫来查今日围场刺客。小人已经禀明，帐下无人。”
　　裴楚辞一面施施然宽衣解带，一面道，“既是御前的人，由他们查去。省的过几日又有圣令下来，责我们藩王无理，罔顾圣命。”
　　外面人道，“各处营帐已经搜过。他们定要查王爷御帐。小人已告知不便。他们却不依不饶。”
　　裴楚辞哈哈一笑。只道，“本王有甚不便。只管进来看便是。”

　　奉命来查的人，得了此话。便道了声叨扰。掀帐入内。
　　却见里边一派春光旖旎，叫人鼻血直流的销魂景象。帐内苏绣罗帏，遍焚异香。各色衣衫委地，袍冠鞋袜横乱一气。寝榻上更是人影交叠。
　　领头的侍卫也算见过各种世面。看这种情景，也不禁面红耳热。却仍旧敬业的往寝帐里瞟了一眼。
　　却正对上那誉阳王放浪不羁一张笑脸。
　　锦被滑落半幅，裴楚辞也毫无窘态，肩背裸露的任由人看。他黑发铺枕，依稀可见身下压了个美貌陪侍。
　　“御前的人好大的气派。怎么着？看着活春宫眼就直了？”
　　经他一说，侍卫头领应声垂头。不敢再看。连道打扰便退了出去。

　　宁王伏在枕上，留心听那纷乱的脚步去的远了。心方慢慢落下。却听得裴楚辞在他耳边呵气，“秦景止，你要怎么谢我？嗯？”他一面说着，手上也极不老实往衣内探入，各处乱摸。“不如以身做酬？”
　　宁王被他压制在下，听得那人呼吸粗重。也不推拒，等了片刻，忽然发难，一手刀砍在那人脖颈处。
　　却听裴楚辞哎唷一声，倒在宁王身上喘息，道，“你倒力气不小。”他揉着脖子，也不起身。死沉沉压在宁王身上不肯挪身。
　　宁王冷冷道，“若不是今日有伤，这会怕也由不得你再这么饶舌。”
　　裴楚辞却只嬉皮笑脸道，“是，谢宁王大恩，不曾将小人打晕过去。”佳人在怀，他却不肯放过，伸手来解宁王衣带。宁王本就受伤裹药，只穿着贴身的里衣，带子结子也是虚系，他脱衣也就脱得极顺当。
　　他一面揩油，一面道，“我知你舍不得。我若晕过去了，谁能叫你这般快活，嗯？”
　　宁王听他说话下流荒唐，便要挣扎。却被他牢牢压紧了腰身，扣住腿脚。只听裴楚辞道，“又想踹我下床？别想了，我还能在你手上再栽一回不成？”他俯身下来亲吻，道，“小景。闹什么别扭。咱们又不是头一遭了。你想着来找我，就该明白，我还能放了你？”他见宁王只死死瞪着他，便又温柔笑道，“是不是皇帝待你不好，你就跑出来找我？我肯定好好待你。”
　　宁王却不理会那人嚼舌，只说道，“裴楚辞，你想等着和岐江王一般下场。今天也就由得你。”
　　新帝登基各处削藩。岐江王正撞在这当口上，自是丢了爵位，一家老小发配江东。
　　裴楚辞正忙着各处点火，听他这句，只得丢开手道，“你就非得这么来扫兴？先和我谈情说爱，恩爱一回再提别的不成？”
　　他支起半个身子俯身看着宁王。然对方委实一脸冷淡，他不由大感无趣，“你以为我似你，甚也不知。由得那皇帝哄骗？我还能不知皇帝打的什么主意。至他遍召藩王入京，我就晓得。不然你以为我为甚只驻地京郊，不肯卸甲进程？难道就为了在这破落地喝西北风么。哎，你跟我说这作甚？怎么，你想劝我跟你联手，保你篡位？”
　　宁王只冷冷一句，“那位子本就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论文的事。。。存货发光了。。。更新可能要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