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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晨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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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
当然,可颜辛在遥远的北方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在古城里过朝九晚五的人生,安稳的比洱海还要平静。
只是这座城镇的湿气侵蚀了原本健康的躯体,而他也逐渐融入了当地的人文风俗,活得像极了个异乡人。
可唯一未变的,从始至终都是他对于阿易的想念。
说来也奇怪,纵使想念日夜不停,可他却从没想过要回去。
“也许,阿易已经成家,我回去了,只会凭添尴尬。”他总是坐在鸢尾花从里对着漫天地蝴蝶喃喃的说,这场感情原本就是他一个人日久生情,所以注定了只能用最自欺欺人的方式□□。
回不去,也许有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吧。
他固执地想,然后把自己变成耄耋般的沉默寡言,放逐在这遥远的如下一个轮回的远方。
然后又不知是多少漫长的岁月
可颜辛在离家的第七年寄了封家书回去,信上只说他一切安好,却只字不提他的归期,既然知道有些事已经回不去了,便不必再做出过多的承诺。
但他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收到一封从故乡寄来的信。所以当马铃声在门前停下,年迈的邮差递来那封似乎还沾染着淡淡茶香的信封时,他竟有了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一瞬间,有万般的念头零碎着涌入可颜辛脑中,混杂着莫名的期待与忐忑,连拆信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因多的路途而泛黄褶皱的信纸满心欢喜的阅读。,可下一秒白纸上的一道道的波嵥却如同千军万马将他所有的喜悦,践踏至万劫不复。
其实信上也不过就是极简单的六个字“故人已逝,勿念”却依然昭告一段往日的鞭长莫及。
那一天,可颜辛哭了,他以为自己坚强到可以承受命中注定的所有悲欢离合,可是呢?只一望见信上端正的字体,心底压抑数年的悲怆遍如同暴雨,在不知不觉中席卷而下。
无人懂得他多难过,亦无人懂得他有多追回莫及,窗外依旧车水马龙,街市依旧繁盛如昔,他渺小的世界在这庞大的欢乐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也因此愈发脆弱,摇摇欲坠。
其实早年间可颜辛也曾遇见过这样的情景,只因意识的执拗就放弃了许多本应理所应当的东西。他以为那是年幼,或者,他不一切都只归结于年幼。
可是已然动荡的珍惜的道理又怎样,知道未必等同于做到,而理想与现实中间也总是会被轻易的分解出难以逾越的鸿沟,将旧人与他残忍的隔在了生死的光阴两岸。
呵,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欲寻而君已不在。
那之后,可颜辛终究还是买了回家的船票。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讽刺的事了,人在时不愿归去。而人死了,却匆匆赶回,那样的悲伤,做给谁看呢?
他心中一直有绵延不断的声音在谴责,在控告他的罪恶,可他也知道,再怎么后悔,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在暮霭沉沉的楚天下,波澜壮阔的长江中,可颜辛忽就忆起了许多许多被遗弃的岁月,好比初见时强悍的万敌不侵的阿易,好比总是习惯性面瘫的阿易,也好比在兵荒马乱的城南,他是怎样救出的他的阿易。
那个时候,崇利明问他,也许他这样的寻找也许根本没有道理。
而他只是笑着说:“当然没有道理,只要阿易平安喜乐,我甘愿赔上自己,只有愿意,没有道理。”
他还说:“如果阿易伤了残了,再也拿不动刀了,我就一辈子保护他。如果他走了死了化成灰了,我会为他守一辈子墓,就这样陪着他,也挺好的。”
那样坚定的话语在如今的江风瑟瑟中听起来依旧是掷地有声,可他怎么就忘了呢?
后来可颜辛想,也许与珍惜有关的事,他始终都是学不来的。他的执拗他的幼稚,他的自以为是,他那无比肮脏的自尊心,都已注定了他这一辈子,除了悔恨与回忆,什么都不曾拥有。
而他,早已是孑然一身。
到达北京,已是深秋了。
这座繁华百载的城,周不过就摆脱不了在烽烟中沉寂萧落的宿命。早些年还只是因为历史沉淀而布满青苔的城墙,如今在苍茫的视线里慢慢泛黄老去,如同往昔在讨叛声中还依稀分明的酒调小曲儿,在遍地萧索中麻木不仁。
踏过这熟悉又陌生的京城小路,可颜辛心中忽然便有种从未有过的彷徨,和释然。流年辗转,他想他终究不过是俗人一个,在漫天烟火中,忘却了呐喊与国殇,此刻,他所想的,不过是能见到那人安好。
可是呢?这般卑微的请求,却终究成了妄想。
长安在日后也带过可颜辛去阿易的坟前,只是那年爱笑的女子,却再也不肯对他露出一个笑颜。可颜辛知道她自阿易死后不免对自己留有怨恨,可实际上连他都不愿原谅自己,又怎样祈求他人的谅解。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站在山前,看那一方青草萋萋的墓冢在莺飞草长里凄凉着,而所有的悲怆都只能哽在喉间,化作一抹无声的呜咽。
那天夜里,可颜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里他们都还是年少时的模样:杨真被仙儿一曲十八摸羞的满面通红,崇利明挽着花九卿笑呵呵的看瓦格纳和小三儿拌嘴。
而他,只是站在人群这头看着另一头捧了碗茶汤的阿易笑得无比狡黠。
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吧,可颜辛在梦里想着,忽就流下了眼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