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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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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痴绝无梦暗香回
他的气息吐在耳后,沉声道:“卿卿,我们做真夫妻可好?”
我大惊,忙使了更大的劲推他。挣扎间,他的手咯到我身上的腰环,他一愣,摁住我左右摸摸道:“这是什么?硬邦邦的,不像链子。”我早已面红耳赤,忙趁势道:“你放开我便说!”他这才松了手,我起身理了理衣衫,道:“是腰镯。”
赵佑庭奇道:“听过手镯足镯,也曾闻有腰链的,只这腰镯是何物?我却是头一回听说。莫不是其中有什么典故?”
我心下一痛,典故么?李麟曾言南诏有赠腰镯以定情之说,犹记那日云雨过后,他的脸颊上仍泛着未退的红潮,在我耳边轻声道:“朕的情现下都放在你这了。”只是斗转星移间,当日的情份早已随着物是人非而烟消云散。手抚上腰间的那抹清凉,物在情逝,这不作数的定情信物,叫我怎么与他说?
他似是察觉出我的异样,一摆手笑道:“我不过问问,你不愿说便不说罢。”
说完往榻上一倒,抽过案旁的一本兵法兀自研究起来。
门外轻响,赵盛叩门道:“二公子,仓州有信。”
我识趣地退出屋子。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许靖的夫人,她向我肃然一礼,道:“二夫人。”
我素来看不惯许靖这颗墙头草,对他的夫人自是也不愿深交,向她还了一礼便欲离开,怎料她突然叫住我,道:“雁北天寒,奴家怕夫人行装不多,特以西域貂皮缝制了一件袍子。只是奴家手拙,怕尺寸拿捏不准。不知夫人现下可得空?奴家想请夫人赏光来屋里坐坐。”
她这番言辞恳切,我不去倒显得小气了,只好道:“夫人何必客气。说来,外子与我叨扰了许府这么些时日,真是过意不去。”许夫人只道是应该的。
她把我引进屋里,案上炉火微醺,竟是熟悉的芝兰香!我正诧异,便见她关了阁门,朝我郑重一跪,三叩大礼。
我急道:“夫人这是做何?”
许夫人肃容道:“暗卫惠娘见过贵妃娘娘!”我一惊,却又不敢冒认,只得强颜欢笑道:“夫人所言,玉卿一句也听不明白!”她正欲答话,突听身后珠帘轻响,便闻一个熟悉地声音道:“离宫不过数月,爱妃连闺名也改了?”
我生生愣住,浑身的血脉似突然凝在了这一瞬,只觉且惊且诧且喜且悲,正百感交集,惠娘朝李麟一拜,道:“陛下与娘娘慢叙,奴婢外间伺候。”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身后抚上一双温柔手,李麟缓缓拥住我,轻笑道:“怎么,突然见到朕,把你吓住了?”我不语,只觉鼻子一酸,泪不自觉划过腮边。说起来,自冷宫一别,我与李麟就只出宫那次见了一面,还只是短短一瞬惊鸿一瞥,未及与他说话便被他给舍了。半年来,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讲,或许此生再不能见到他,却又止不住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一次又一次地重构与他相逢的情景,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里,会是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许靖与赵氏的关系,我大惊,忙转身对他道:“陛下,雁北刺史许靖已然投敌,您孤身来此......”他止住我,脸上露出欣喜地笑容,道:“卿卿这般在意朕,朕便是冒死来一趟,又有何妨?”我看住他,只见他眼里深情一片,坚定的双眸里倒映过我的影子,许是炉子烧得太旺,我只觉脸上火烧一般红烫。
门外想起惠娘的声音,道:“陛下,陇西都护府的二公子与雁北刺史许大人求见!”
我一惊,他们怎的来了?
突然想通了什么,心内忍不住一声冷笑!我怎的这般自不量力,处处高看了自个儿?可笑我方才差点便真的信了他!
李麟是什么人?步步为营精打细算未雨绸缪的好手,若非有利可图,布局完全,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这么个“红杏出墙”的冷宫妃子,冒着身家性命眼巴巴跑来西域送命呢!
心下一凉,手不自觉拢紧。我早该想到的——赵佑庭虽为陇西主将,与我交谈间,对李麟却恭敬的很,总是一口一个陛下的称呼,从未僭越了去。本以为他是出身礼乐世家,修养得体,不曾想,原来人家早已是李麟的入幕之宾了!
我一把擦掉脸上的泪,哽着嗓子道:“陛下要议事,臣妾先退下了。”
李麟从后边亲了亲我的侧脸,贴着耳后道:“都是自己人,你不用回避,旁边听着便是。”
阁门一开,赵佑庭与许靖二人朝李麟肃容跪拜。我站在李麟旁边,看着这两个人,只觉与我认识的大相径庭。都说女人善变,男人何尝不是?今晨间,他们还一个风流纨绔浪荡不羁,一个贪功图利精明世故,不过半日功夫,就都换了一副嘴脸。再看李麟,正襟危坐威而不怒,与方才的温柔缱绻真是判若两人。
李麟脸上泛着笑意,道:“二位爱卿快快请起!此次朕亲征陇西,还需两位里应外合才是!”
赵佑庭朝李麟抱拳道:“陛下言重,当日若非陛下相救,末将早已葬身宫闱。”我心里一惊,原来李麟是故意放走了他,我道他怎能这般神速地便安排好弓箭手呢,原是和李麟早就计算好的!
许靖早已涕泗横流,泣道:“微臣当年奉老雍王之托,外放雁北,苦守边疆十余载,就盼着今日能为陛下所用!”我看过他,心内又是一声惊叹,什么墙头草老狐狸,原来人家是大大的赤胆忠臣,是雍王府十年前便部下的暗棋!他与赵佑庭,一个奸臣一个叛将前后演了十数日,竟丝毫未出破绽,就连我也被瞒将过去,不得不说,李麟选出来的果然是人才!
屋里熏烟盈袖,我只觉这偌大的暖阁好似西华宫里的梨园,这三个人都堪配做最好的戏子,而我则是那个无辜的看客,莫名其妙地被带入戏里,又稀里糊涂地帮着别人唱了戏,可笑我直陪演到最后,却还不晓得这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是唱的哪出?
赵佑庭递上一封密奏,道:“这是家仆今日送来的密报。陛下神机妙算,家父已封大哥为神上将军,拜钟培为右将。”我去接他的信,他不看我,只一脸肃穆地躬身捧上。
我将信递与李麟。李麟通览一遍,满意道:“韩勒石已遣兵临洮,不日便可与将军之人会合。若此局能成,赵将军定为头功!”赵佑庭只道不敢。
李麟朝惠娘道:“修书与范箴,命他但围临泽,不急攻城!”
晚上,赵佑庭理所当然地让出了正屋与李麟住。我却觉着别扭起来,倒不是对赵佑庭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觉得这屋子两度易主,而自己却一直是这里的女主人。说句不好听的,就有点像窑姐儿,穿红戴绿又一春,屋里旧人换新人。
明秀将水盆放在架上,小声朝我道:“小姐,水打好了。”又看了看屏风后的里间,道:“还是我去伺候陛下濯足?”
自从李麟来了以后,明秀就一直小心翼翼的,似生怕李麟会剐了她。我不觉有些好笑,想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跟假小子似的,原也只有李麟能镇得住她,但见她畏首畏尾坐立不安地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得端过水,笑道:“好了,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伺候就是了。”
我端着水进得里间,李麟正斜躺在榻上看邸报。我不想打扰他,便半蹲到他身边,小心地要解袜带,他一惊,诧道:“怎的是你?”我手上不停,瞥了他一眼,道:“做妻子的来给丈夫洗脚,可还要请示?”
李麟忙称:“自是不用!朕就是怕委屈了你!”我低眉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合着再大的苦臣妾也吃过。”烛灯如豆,照在他和我的脸上,许是想起冷宫里种种,两人均是有些尴尬。半晌,他道:“卿卿,可是怪朕?”
我将他的双脚放进温水里,轻轻揉按着,苦笑道:“臣妾怎敢怨怪皇上?”说话间泪却不可自抑地落下来,滴滴掉进铜盆,在水里打出万般涟漪。臂上一紧,我已被李麟牢牢攥在怀里,不期然地,一阵热吻落下,从唇上到两腮到鼻间到眼角,直将我的脸吻个遍,将我的泪吮干。
他托住我的脸,哑着嗓子道:“卿卿可知,朕此生最禁不住得,便是你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