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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   九、犹似春闺梦一场

      积雪初化,官道上虽铺了厚厚一层芦叶,车行上去仍是颠簸的紧。凛冽的寒风从摇摆不定的帘子里透进来,明秀拨了拨炉内的炭火,对缩在一角的我道:“小姐,再给您披件皮子吧,仔细别冻着。”
      我接过暖炉,往怀里揣了揣,看看外面,道:“没几步路了,折腾什么。”
      说完便听得一声嘶鸣,明秀掀开车帘,喜道:“小姐,季老太爷接您来了!”
      是外祖吗?记忆中,那个老而活泼的顽童,爱花爱鸟爱小孩,没事就爱折腾我和纶哥,对李麟却是少有的恭敬。为此,我和纶哥曾愤愤不平好一阵。直至十五岁那年,我无意中在书房得知了那个秘密。
      车帘外伸过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我抬头,外祖一身素黑的劲装,头戴戎帽,脚踏马靴,一手执着铁鞭,一手堪堪伸在我的面前,眼里透着我不曾见过的凌厉。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外祖分外陌生。从前,他喜欢穿着一身宽袖锦袍,把自己打扮地花花绿绿的,到哪儿都别着一个酒葫芦,像极了梨园的戏子。
      我愣愣地伸过手去。手上一紧,未等回过神来,外祖已将我横抱下车。我未及惊叫,就听得头上一阵朗笑,外祖狡黠地对我道:“丫头胖了,重了二两五!”
      我脸上一阵羞赧,冬日不出门,整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自己也觉着胖了许多,只是嘴上仍不服软,弱弱道:“外公的手是秤砣吗,您这是给猪过秤呢!”
      外祖听后,又是一阵开怀朗笑。
      从前在幽州,外祖时常躬身务农,也养些鸡鸭兔狗,牛羊猪鹅之类。他甚至在憩园里立了两砣磅秤,没事便逮着猪羊拉上去称。他说,农家里称之为“过秤”。
      后来,外祖体力越发不济,猪羊都尚且跑得比他快。他只好每天抱着我和纶哥“过秤”。若是发现谁胖了,他便开心叫好,回头便打发管家重赏厨子。是以小时候,纶哥长得又胖又圆,只是我吃死不胖,急坏了那帮庖丁。
      外祖拉过我的手往自己臂上一绕,像往常那样,作出散步的姿态。随侍早已退到一丈之后。
      他散步的时候,习惯我和纶哥这般牵着他,彼时我们一左一右,好似金童玉女,他笑楞楞杵在中间,仿佛自己是尊弥勒。只是,如今的我,还是当初那个他捧在手心的外孙女吗?
      想起李麟的册妃诏书,我心里蓦地一寒。
      “卿卿”外祖长叹一口气,道:“此番入宫,你心里怕是怨我的吧!”
      我低头不语,兀自跟着他往前走。
      “外祖承认,让你以季氏女入宫,确是有私心。”
      他定定地看着我,道:“后宫中最是跟红顶白,陶家已然败落,纵使有你姨母主持大局,你一个罪臣族女的身份,如何得升高位?外公不忍心见你,俯伏她人裙下。”
      “至于陛下”外公轻笑,“你可知陛下在攻城前一日曾突然来府?”
      我摇头。外祖继续道:“一天的大雪,他枉顾性命涉险而来,不过是为了问我,你与阿纶是否有情。”
      我心下一惊,季纶那个呆子,从不遮掩自己的心意,李麟他,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你与陛下一处长大,雍王殁了,他以稚龄继承爵位,先帝驾崩,他以弱冠龙登大宝,你几时见他这般无分寸?”外祖定定地看着我,语调却变得深沉,道:“你和阿纶的事,我看得清楚。不过是兄妹情深罢了。”
      握着外公臂膀的手不觉抓紧,季纶的指环被掌心磕得隐隐作疼。
      李麟是何许人,他认准的东西可以让可以毁,却决不容别人来抢,即使是季纶,他的兄弟。
      外祖考虑得对。或许只有成为季氏女,于我于纶哥才是最好的选择。有了这兄妹之名,可断季纶的念想,亦可断李麟的猜忌。当然,还有外祖、父亲和李麟的双赢。
      我偏过头看着外祖,他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姿态,冬风吹过他的鬓角,一缕银丝在冬日的阳光里分外耀眼。
      我轻哂,明明是猴精儿样的人物,却偏要装得这般了无心机。我是外祖一手带大的,心里想什么,何曾逃得过他的慧眼?是以一上来,外祖便以利相诱,以害相佐,以季纶相胁。恁是我之前有百般不愿,现下亦只能俯首听命。
      头上飞过一群雀鸟,直直飞向了前方不远的季府。于这些善弈者而言,我不过是门前网罗的燕雀,知有陷阱,却无从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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