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亦朋友》聿文弄集

1、分手

　　“分手吧。”
　　春假后的第二天，小宫终于向同居三年多的女友说出了久藏心底的那句话。
　　沉默许久后，二丫也点头答应了。
　　周末，乘小宫还在熟睡之际，二丫就简单地拎个背包，单手拖着行李箱起身离开了。从包里解下那把已被焐热的银色钥匙，就着张黄色的便利贴置于餐桌上，再回首看一眼待了三年的地方，接着轻轻地合上门，然后就走了。
　　在这座热闹繁华的都市里，二丫认识的人不多，最好的就数公司的前辈梅姐了。梅姐，本名王杨梅，因部门里资历最深，同事们都直呼她为“梅姐”。为人豪爽，说话直率锋利，女强人中的典型人物，又一贯秉持着“宁缺勿滥”的宗旨，所以已35周岁了，却依旧单身至今。一听说她分手了，要回归单身行列时，梅姐那心花怒放的表情，让二丫有种错觉，她是不是病糊涂了要结婚冲喜？
　　平时买彩票，几乎都是七中一的概率，可二丫的随口胡言却比上山求黄大仙还要灵验。梅姐确实要结婚了，不过就是差个对象而已。按她的原话，那场病令她顿悟，觉得身边是该时候需要个男人了。说是场大病，其实有点夸张，简单来说就是入院割下盲肠，而且还是两眼刚闭，手术就完结的那种。
　　虽是小手术，不过却影响了梅姐的整个人生观，价值观及世界观。躺在床上歇息的那三天，她有史以来头一遭感到了寂寞，无助及绝望。在那个冬日午后醒来的瞬间，她，从一个不近男色的女强人，突然间就变成了“结婚狂”，而且还要立志当现下最火热的闪婚族。对于她这种突变，二丫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小宫的分手宣言就把她所有的心智都给击散了。
　　梅姐的好心收留，让二丫还不至于分手后就被迫露宿街头。她腾出那间小书房，不比之前住的那间来得宽敞，但好歹还有个立身之所，二丫很知足了。解决完住宿问题后，二丫才有心情躺在床上整理她认识小宫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与他大学四年的同窗之谊，原本不敢奢求会有更深入的发展，但，在大学生涯最后一年的那场足球盛会结束时，作为系足球协会会长的小宫，居然手捧着那颗胜利足球来到她跟前，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她告白。那天，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她，却成了众矢之的的灰姑娘。
　　起初，两人交往并不是很顺遂，除了会惹来众多不怀好意的眼光外，二丫还经常在三更半夜接到无声电话，偶尔还会混杂些许哭声。刚开始，她很惊慌，可时间一长，她就学会了镇定。离毕业还剩半年的时间，她换了三次电话号码。每次换号码，电话簿上的联络人就少一批，但万年不变的是，一点开电话簿，最先映入眼帘的永远是小宫的名字。
　　毕业晚会那天，小宫喝了点酒，脸红晕红晕的。他约了二丫来到学校的后树林，对她说，他在大都市里已经找到了份工作，过两天就要南下了。
　　在他还没说出后续的话时，二丫抢先地对他说：“我跟你一起走。”
　　告白时他灿烂的笑容，永不及那天晚上在皎洁月光的辉映下，他一脸的错愕来得印象深刻。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第二天二丫就推辞了学校递给她的留校申请，毅然决然地离开这座安逸稳定的小城市，尾随小宫的脚步前往了陌生的大都市。
　　她做人没什么野心，要求不高，只求一份稳定的工作，发了好几十份简历后，才收到了现在这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函。前几年，公司因经营需求要扩招，当时面试她的就是现在的上司梅姐。那天，二丫很紧张，穿着一身及地长裙，一步一步地走向偌大房间里唯一的一张空置椅子。
　　刚坐下来，梅姐就开口问她：“为什么一毕业后就想来这里发展？”
　　完全没经过思考，二丫就脱口而出：“我男朋友想来这里。”
　　也许没料到二丫如此坦白，当时的梅姐有点吃惊，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万一要是哪一天，你男朋友想离开呢？”
　　“到时，我会跟他一起离开的。”
　　整间面试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此刻，二丫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席话把好不容易等来的面试给弄砸了。正待她准备起身离开时，梅姐又开金口问了她一句话，那眼神里满含不屑，还带有些玩味。
　　“若你男朋友要与你分手呢？”
　　没想到会从第一次见面的人嘴里听到这句话，但二丫完全不介意，投以她一个深深的笑容后，说：“我会等到他再次回来的。”
　　可如今，真的与小宫分手，二丫却迷惘了。
　　搬离那套公寓已经快有一个礼拜了，可小宫却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则短信，甚至是条□□留言。二丫有点后悔了，后悔就那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他，以至于还没弄清小宫当时说的那句话究竟是否在开玩笑。也许，春假他回了趟老家，受了些父母给予的气话，一时忍不住就把所有的怨怒发洩在那句话里而已。若是那样的话，二丫决定要原谅他了。
　　可，若万一，他是真心的呢？
　　此时，二丫才开始有点担忧。她爱了小宫整整七年了，从19岁到26岁，再过一个月，她就要27岁了。女人一生中，出现一个能让她愿意付出七年的时间来等待的男人，几率几乎是微乎其微。如今，男人，二丫是等到了，而他却要与她分手。而她，一时头脑发热，居然会点头同意。
　　但，凭心而论，二丫不知道小宫是否真心地爱她。一毕业后，他俩就来到这陌生的城市，一起找房子，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可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与他一如刚毕业找房子那会儿，还是一人一间房，中间还隔着一小书房。交往这些多年，小宫碰都不碰她一下，最多在朋友面前牵她个小手，不然就是偶尔生日时应二丫的要求，才会轻轻地碰了下她的嘴唇。
　　二丫，有时会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对着手上的那面小镜子，看了又看，是否自己真的就那样没有魅力。同样长发飘飘，肌肤嫩嫩，大眼弯弯，她就想不出为什么他的态度就能如此冷淡如水。二丫努力也尝试过，有次夏天周末在家，她破天荒地穿了条短裤在小宫面前晃来晃去。没料到，却换来他一阵冷嘲热讽，至那以后，二丫就再也没在他面前露过腿了。
　　小宫喜欢她穿长裙，说看起来很斯文又文雅。为了博他帅气一笑，二丫这几年几乎都是长裙在身。就算夏日炎炎，她也不敢像其他女孩那样穿着热裤，自信张扬。有一年，她实在是眼谗，忍不住就到商场里买了条牛仔短裤，乘小宫出差不在家，穿着它在20˚C的空调房里来回晃悠了好几圈。
　　无奈，第二天就受凉重感了。
　　梅姐还取笑她，说只有傻瓜才会在夏天感冒发高烧。在医院打点滴时，与小宫认识那么久，二丫才在他面前流下第一滴泪。那次，小宫出奇意料地温柔，居然请了一天假，专门在家陪她，令二丫有点受宠若惊。自此，她就不再奢求穿热裤了，那条罪魁祸首的牛仔短裤，在她感冒好一点时，就被扔进了小区附近的垃圾筒里。
　　为了他，舍弃了梦想中热裤的二丫，现在却反过来先被他抛弃了。二丫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此刻，她还是心存一丝侥幸。二丫私自以为，也许那天晚上小宫真的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才会对她说出那番胡话。经过这一个礼拜以来的冷静，说不准他马上就会打电话给她要求复合。
　　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复合时的情景，这让二丫忍不住就笑了出声。自从大一刚入学，小宫递给陌生的她那把蓝色的雨伞开始，盯着大雨中奋力奔跑的背影时，二丫就直接认定他是此生唯一。只是没想到，幸福的时间如此短暂。四年的等待，只是换来三年来的相处。但，为了小宫，她愿意再次等待。
　　可，当时的她如此干脆搬离公寓，会不会就此错失了小宫开口挽留自己的机会呢？
　　如此想，二丫又后悔得红了眼圈。
　　一个周五快下班的时候，二丫已整理完手头上的工作，正对着电脑数数字。突然，屏幕跳出个对话框：“晚上一起去联谊。”
　　十足命令的语气再加对话的内容，二丫不用大拇指想也知道，那位号称“独孤求偶”的胖乞鹅的就是梅姐。自从晋身为“结婚狂”后，梅姐的网名真是层出不穷。犹记得，前天她还是“天涯一枝花”。
　　自从恢复单身后，梅姐就不辞辛苦地游说二丫与自己一同参加相亲联谊会。殊不知，她才刚分手一个礼拜，还处在被甩的阴影中，还没打算这么早就展开一段新的恋情。况且，二丫心里，还抱着与小宫复合的希望与决心，哪能现在就去参加什么相亲大会啊。
　　“晚上有事。”
　　“啧，又与泡面有个约会？”
　　完全可以想象电脑背后梅姐那一脸鄙视的表情，不过二丫直接无视：“素啊！”
　　“难道牛排先生就不行吗？”
　　“无福消受。”
　　刚打完这四个字，电脑右下脚的时钟刚好显示为北京时间6点整。二丫扫了眼对话框内刚跳出的“叛徒”两个字，就赶紧关闭计算机，提着办公桌上早已收拾妥当的挎包，在梅姐冲出她办公室的前一刻，先撒腿走人。
　　以前下班后，二丫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做饭，接着就守在餐桌旁盯着墙上的时钟等小宫回来一起吃饭。现在，同样是守在餐桌前盯着钟表，不过等的却是泡面熟透的那五分钟。
　　分手后，二丫追求生活质量的精神明显下降了许多。以往小宫吃方便面很讲究的，包装上写明是排骨面的话，就非要以排骨作汤底，额外还要再附带一个七分熟的香煎荷包蛋，两三块红烧排骨，还有四五根鲜嫩多汁的青菜。吃顿夜宵，比二丫炒几个小菜还要麻烦。不过，那都是为了博小宫吃得开心，现在恢复单身的她，没有那么多计较。一般梅姐不在家，她都直接一碗方便面打颗鸡蛋冲下热开水解决了事。
　　闲来无事，二丫掏出兜里的手机翻翻时下的八卦热点，想关注下哪对明星又分手，或者又闹离婚的，想借此抚慰下这空虚的5分钟。这也是之前落下的病根，有时等小宫回来吃饭，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后来她为了虚度这些时间，就养成了有事没事就端个手机，上微博，逛天涯，不然就是溜娱乐新闻。
　　翻开手机，却意外收到了小宫发给她的一条短信：“快下班了吗？”
　　二丫很高兴，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按动键盘的手指还微微地在颤抖。她正打算回复短信时，瞄了眼接收到的时间，发觉距离现在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了。二丫很懊恼，那会儿她正跟梅姐在讨论泡面与牛排的约会，居然就这样漏掉了这么重要的短信。
　　小宫肯定是后悔了，二丫很肯定地认为。于是，等不及他开口说复合，她就直接拨了通电话给她，刚接通，她就直接说：“我愿意。”
　　那厢的小宫有点意外，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她居然就同意了，于是说：“那行，改天我把房子退租了，把属于你的那份押金打到你账户上。”
　　这下，轮到二丫愣了，半天她才问道：“押金？”
　　“是啊，我想退掉重新租个单身公寓，刚好朋友那边有房源。”
　　“你联系我，就是为了房子退租的事情？”
　　因为是事实，所以小宫就直接承认了：“是啊，当初那份押金你出了三分之二，理应这笔钱是要还给你的。”
　　二丫不喜欢他算得这么清楚，有点心酸：“没关系，你决定吧。”
　　接着，电话就陷入了沉默中。
　　最后，还是二丫先妥协，她问：“你想搬去哪里？”
　　“不知道，还在看呢。”
　　小宫的语气里有了一丝不耐烦，让二丫有点慌张，这是他发脾气的前兆。但，她又不想就此挂了电话，仿佛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天涯陌路人了。
　　“我还有事，先挂了。”
　　片刻后，小宫就说出这句话，还没容二丫回绝时，电话就传来“嘟嘟嘟”声了。
　　泡面已经熟透了，还有点烂，正泛着热气，可二丫压根没有心情提起桌上的叉子去吃它。强迫自己噎了一口，下一刻她就直接吐了出来。
　　二丫从不知道，原来用热开水泡方便面，真的这么难吃啊！
　　握着手机，她很想再次拨通那该死的电话，无奈却下不了决心。她很害怕，小宫一开口就问她有事吗。交往时，他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也是这句：有事吗？
　　难道，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他吗？
　　但，这句话二丫是永远不会对他开口的。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她就只会逆来顺受，有事没事通通都是点头反应。并不是她不爱说话，只是每次她很兴奋地说着谈着聊着，总是迎来他一副冷冷的态度，这让二丫十分难受。
　　以前还是普通朋友时，二丫记得小宫很喜欢对着她笑，可交往后，总觉得他笑容越来越少了，最近一段时间还经常黑着一张脸，这让她很受伤。也许从交往那刻开始，她就料到他们会以分手收场，但二丫没想到来得时候还是会让她如此的心痛。
　　也许，当朋友真的比较好点，最起码，朋友小宫对她就从不会吝啬笑容。
　　“分手亦朋友。”
　　这是二丫搬离公寓时留给小宫的一句话，此刻那张黄色的便利贴正捏在他的掌心里，被揉成一团。经他随手一抛，那团纸就沿着条抛物线轻轻松松地掉进了书桌旁的垃圾筒里，正中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