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寂寞》潜海鱼

36、落花随风（十）

　　这是最后一个学期最后两个月。

　　毕业，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是件轻松的事，很多人都期待着工作环境和工作状态，那意味着独立和自由。也有些人，并不期待，早开始准备考研或者专升本之类，他们渴望的，仍是校园，知识，进步，或者将来更容易面对生活的台阶。只有极少数人，看着每天背着行李进出校园的男男女女们，显得麻木茫然。

　　更多的人，知道自己，下一站该走向哪里，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怎么去做。

　　学校周围的小饭馆小酒店，几乎每晚都聚集很多学生，喝酒，庆祝，聚会，或者什么也不为，只是做到一起，吃个饭。因为快毕业了，要把几年里还能补的遗憾补一补。

　　张伟来到女生宿舍，找到何彩丽。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就好好走下去，为什么还想去打扰她呢？”何彩丽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收废纸的大伯和一个女生还价。女生手里拿着个苹果模样的水晶东西，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可能大伯开价低了，远远不如当初某个男生送她时的价值吧。女生又说了几句，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着水晶苹果，淡紫色的光正从一个角度折射，美得很，不过他们两个都没发觉，此刻最要的是这笔和水晶苹果有关的交易。

　　“我知道一些事情，她好像过得不好。”张伟站在稍远处门口的位置，也顺着何彩丽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对面的宿舍楼，挂满女生们的衣服。张伟觉得无趣，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在你眼里，她要怎么样才叫好？”何彩丽依旧看着楼下的交易，没有回头，淡淡的问。

　　女生像下了最后决心似的，甩一甩染成金色的长发，将捏在手中的水晶苹果仍进了大伯的废纸袋中，何彩丽似乎听到了苹果接触某种表面发出的脆响。女生的脚旁，还有几捆书，这个时候，可能苹果的价钱谈好了，但不是很令她满意，她看着别的什么地方，并不关注大伯此时给书一一过称，也许废纸卖不了几个钱，她本指望那个水晶苹果的，看来失望了。

　　张伟想离开，又不甘心，局促的站着，他想起几年前，同样是毕业，眼前这个女生是如何当着他的面把那封简短的信给撕碎。为什么我偏要来征求她的意见呢？张伟在心里想。

　　“我……我想见她一面，我希望你能帮我联系她。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只想见她一面。我知道她现在基本不来学校了。”张伟说完，轻轻松了口气。

　　何彩丽转过身，盯着张伟看了好长时间，笑了笑，说：“现在不是以前了，我不会做什么，何况我开始知道我也不能做什么。我会告诉她，她想不想见你……”

　　“没关系的只要你告诉她就行了，”张伟打断何彩丽的话，他听不下去，“如果她愿意见我，就说明天下午我在你们班等她。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

　　何彩丽笑笑，点点头，看着门外。张伟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又吞回肚里，转过身走了出去。

　　楼下，已经没有了收废纸的大伯，那个卖水晶苹果的金发女生，也不见了，只剩下零星的纸张，随风，东飘一张，西飘一张，总是到达不了何彩丽想要的高度。

　　华红站在窗前，看着张伟从女生公寓门口走出去，她其实不需要别人特意来告诉，她早就在心里明白得太透彻，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是最了解张伟的女人了。

　　张伟如果此时转过身抬头看看，应该能同时看到她们吧，可是他一直低着头走着，不用看前方，也不用看经过身边的谁谁谁。

　　毕业对于心中还有依恋的人来说，似乎像永别，像掉进的深渊，尽管只是短暂的恐慌，那滋味却无法忍受。

　　收拾完最后一本口袋小说，何彩丽坐在床边，默默盯着高高堆起的书本，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何彩丽猛然发觉似乎从很早很早起，她好像就没再为什么事哭过。记忆中伤心难过的事不是没有，可是为什么都没哭过呢？当这么想的时候，何彩丽一下没了哭的，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不知道怎么哭了。这样想着，她于是努力的集中情绪，努力使自己变得难过，闭上眼睛，痛苦的皱起眉头。最后，何彩丽无奈的睁开眼睛，叹了口气。算了，掉眼泪也不是什么好事，我真无聊啊。她这么想着，顺手把理好的书本边缘又重新整了整，该去还书了。

　　三年里，宿舍几乎成了何彩丽一个人的空间。她一个人回来，一个人在里面走来走去，一个人出去；一个人坐在一长溜的书桌一角吃饭，一个人睡在四张床的其中一张床上；一个人在卫生间洗衣服，一个人打开窗户为房间通风，一个人扫地；一个人在深夜醒来，一个人在凌晨醒来，一个人起床，穿衣服……

　　何彩丽想，要是我也走了，这里会不会太寂寞？可转念一想，过不了几个月，这里又会住进四个青春少女，欢声笑语的，怎么会寂寞呢。

　　何彩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它不再寂寞。

　　六月，已经不能用温暖来形容了。

　　无论走到哪里，都躲避不了太阳炽烈的热情，过了火的温度让人烦躁到流汗。

　　小阁楼此时是最热的，没有任何遮阳的建筑在周围，独自整个暴露在厚重的阳光里，喘息困难。

　　林若惜躺在床上，感觉身体渗出的汗水和被单黏在一起，闭上眼睛，清醒的呼吸，小心翼翼的，耳边蝉的叫声，一声紧接着一声，要断气了一样。

　　此时，是正午，一天中最炎热的时段。要不是被热醒，要不是被汗水黏得难受得不行，她真不愿从梦中醒来，梦里可没这么热啊。

　　手机震动起来，被压在枕头旁，发出闷闷的声音。林若惜几乎在半秒内睁开了眼睛，拿起手机看之前大脑迅速判断了下：会不会是李涛打来的？不！不会！这个时间？

　　不是李涛，会是谁？谁还记得我呢？林若惜心里闪过一丝模糊的期待。

　　“你知道还有多少天，我们就毕业了吗？”何彩丽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时，林若惜的大脑一下清醒了不少，何彩丽几乎不会给她打电话的。

　　“彩丽啊……嗯，要毕业了啊……”是啊，要毕业了，可是毕业和不毕业又怎么样呢，林若惜还没能清楚的弄明白，或者说，也没打算去思考这个问题。

　　“你都不回来看看我吗？也许哪天你回来了我早就离开了呢，然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何彩丽说得不紧不慢，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飘走了似的。

　　林若惜的心揪起来，她快速的问自己想不想回去，另一个自己对她说，当然要回去，可是还有一个自己说，不，我现在不想起床，我懒得动。

　　“你怎么不说话？不想回来就算了啊，跟你开玩笑呢。”何彩丽说。

　　“我，我回去。”林若惜回答。

　　电话那头，林若惜感觉何彩丽好像笑了，尽管没听到什么声音。

　　“那我等你，就现在回来吧，晚上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就这么说了，我还有事，挂了。”听筒里“嘟”的一声，忙音。

　　“哎——别……挂。”林若惜无奈的看着手机屏幕，准确无误，何彩丽已经挂电话，她别想找其他任何借口了。

　　看看时间，一点半，想到此刻天上毒辣辣的日头和满世界明晃晃的热浪，林若惜心中的两个小人打起架来。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去！是的，必须要去！林若惜下定决心，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腾地跳下地。如果不这么快速，自己很快会被自己打败的。

　　林若惜永远都清楚，起床是对的，出去走走肯定没错的，一定比现在的状态快乐一百倍。

　　简单洗个澡，换好衣服，林若惜感觉自己又活生生的了，这种感觉既让她快乐又令她心酸。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林若惜想，要不要给他留个便条什么的，不，不用了，还是两年前吗，不会为了寻找我满世界乱跑的。然后林若惜想起那次一夜未归，他不也没找吗，想起这个，林若惜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将手机扔回床上，然后用尽力气“砰”地带上门，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等伤害满了的那一天，会是哪一天……

　　大街上，行人少之又少，就连车子都似乎懒懒的，从身边开过带起的一股热风让林若惜不得不一次次屏住呼吸。所有的节奏都似乎缓慢了起来，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在烈日的拷问下，全都疲惫不堪。只有林若惜，只有她，显得那么快活，走得飞快，神采飞扬的，嘴角扬着笑意，就连摆动的裙角都似乎充满了活力，那是真正的快乐。她再也不想去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为什么人们快乐的时候我不快乐，人们不快乐时我却这么快乐呢。

　　所以，当她微笑着穿过街道，迎面飞速而过的车子将她的身体抛向空中，然后重重摔到地面时，林若惜干脆而轻松地闭上了眼睛。

　　何必畏惧黑暗呢，那也有可能，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