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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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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杨山城北郊的某一处不起眼的小地方倒是空旷开阔,只是这块小道场上现在被人堆了高高的一堆干柴,其上还有一人面朝天躺着。
干柴堆旁边,跪着两个人,两个女子。
一个一身白衣平民打扮,另一个却是锦衣华服,但两人此刻都是一副悲切模样,脸上是无尽的哀伤以及显而易见的疲态。
锦衣华服的女子不时地看看身旁的人,同样的伤怀神色中又带了几丝担忧和疼惜,见身边之人仍旧是一副失神落魄模样,不由得开口说道:“素贞,天色不早了,点火吧,让爹爹好上路。”
然而,旁边的人却并未有任何动作,依旧那般跪着。
“冯素贞!爹爹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这副样子对得起爹爹吗?”东方天香红着眼睛厉声责问着,双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但是跪得太长久的腿早已麻痹异常,试了好久,她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干柴堆旁,取过了放在那缠好了油布的木棒和火折子,拔开火折子的盖子,吹起了火星,又用这火折子去点木棒。
天香转身又朝冯素贞走去,到了她的身前,边搀着她起身,边将点着了的木棒递给她,“这个时候你更加要振作起来啊。”
冯素贞依附着天香起身,接过燃烧着的木棒,出神地看着那攒动的火苗,露出了一个苦笑,“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在天香的搀扶下,冯素贞缓缓地将干柴堆的四个角点燃,而后和天香立在一旁,看着那火苗越来越旺,迅速地窜向中间,火势越烧越猛。
四周早已昏暗,两人站在火堆旁,全身被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照得满是红光。
当那火焰吞没了中间躺着的人、旁边的人再也看不清烈火里头时,冯素贞哭肿了的眼睛里又止不住地流下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那火堆里躺着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啊,那个视她为掌上明珠、亲自教她诗书礼义、总是慈爱地笑着包容她一切的人呐!人说双亲是这世上真正毫无理由全心全意爱你的人,她的生母去的早,少时的记忆里便只有这个唯一的亲人,有些懦弱却舍不得让她受半点苦的人。
让她怎能不哭,让她怎去接受,让她如何振作?
“爹爹……”冯素贞轻轻地呢喃着这个称呼,哭着跪了下去。
天香站在冯素贞的身后,看着她蜷缩着的身体和因抽泣而抖动着的肩膀,心疼万分。她上一步在冯素贞身边蹲下,伸手轻揽冯素贞的肩膀,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冯素贞却直起了背脊并躲开了她的手臂,虽仍在哭但脸上却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
天香叹了口气收回了臂膀,也将视线落回了那烈火上。
烈火焚烧中,不时地爆出“噼啪”的声响,这片小小的空地上弥漫着浓烈的悲伤。
另一边,镇南王府。
王府东南角的那处院落中,此刻是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热闹”。
侍从们不时地提着一桶桶冒着白气的滚水进入卧房,又带出许多带着血污的巾帕。卧房的门紧闭,但里面却忙得不可开交,大夫和产婆都围在床榻旁,卧房里时不时地会传出女子痛苦的吟哦。
院落中的小厅里,也是聚满了王府里大小小的主子,他们各个面色焦急地等着卧房传来的消息。
子车沉烨此刻也是怔怔出神地坐在小厅中,一身锦袍仍是血迹斑斑,从昨夜回府后,他都不曾换去。
昨日子车沉烨抱着肩头出血不止的芙蕖回到府中,即刻请了大夫来救治,芙蕖肩上那伤口虽小可就是止不住血,而到了今日黎明时分,由于芙蕖身子受了伤动了胎气竟又导致了小产,于是连夜请了产婆,可是,直到现在,那卧房中仍旧没有任何好的消息产出来。
子车沉烨情绪很是不好,双手撑着头,别人亦看不清他的表情。
下一瞬,卧房的门突然开了,大夫跌跌撞撞地赶去小厅。一道小厅门口,便被听到脚步声冲出了门去的子车沉烨提住了衣领。
“怎么样,她怎么样了?血止住了吗?”他从昨夜至今尚未合过眼,眼中尽是血丝,脸色又差的可以,这副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就胆寒。
“公,公子爷,小的,小的无能,止血药用完,伤势虽不像昨日那般严重,可还是会出血,况,况且夫人又遇小产,现如今精力用尽,怕是回天无力了。”
“什么?”子车沉烨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变得毫无血色,双唇都有了一丝颤抖,痴痴地呓语起来,“不,不会的,芙蕖不会有事。”
“公子爷,您还是趁着现在,再去看一眼夫人吧。”
话音刚落,子车沉烨已经甩开他冲了出去。
一路跑进了内室,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那产婆还在床边鼓励着芙蕖用力生养,可躺在床上闭着双眼面无血色的她哪里还有半点力气?
子车沉烨拨开了几人,冲到床前跪在了床边,伸手拉住她的手,一阵冰凉刺骨。
“芙蕖,芙蕖,是我,你睁开眼,看看我,芙蕖。”
随着他重复着的呼唤声,芙蕖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双目向他看来,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却美得倾国倾城。
“芙蕖,你撑着点,父王已派人去请五羊镇的名医了,你会没事的,你再等一会儿。”
芙蕖呼吸沉重,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地说道:“来不及了,我很累,很想一睡不醒,我刚刚脑海里还想着再看你一眼。”
子车沉烨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了点暗哑,“不准你睡,你还要看着我几十年。”
芙蕖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扫了一遍,也不再接他的话头,“还记得以前跟着你游历千山万水的日子,可惜,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我也曾对你心寒,也曾真真切切地恨过你,但现在,我还是发现没有办法不去爱你。”
子车沉烨紧紧地听着,小半张脸埋在她的手心里,泪水慢慢地滑入了她的掌心。
“等我去了,就让大夫剖开我小腹,看看还能不能救孩子。”
“不!”子车沉烨闻言,立刻抬起了头,张口否决,“我不会让你身上再添任何伤痕。”
芙蕖侧头看着他,温柔地笑笑,抬起手摸着他的侧脸,叹息道:“你需要这个孩子,我也想让他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免得你孤独无依。”
子车沉烨无言以对,内心却大恸,额上的青筋隐隐作现。
芙蕖仍旧看着他的脸,视线却渐渐涣散,动了动嘴唇,声音也越发轻了,只有近前的子车沉烨听清了她最后一句话。
“勿忘初心,莫要执念。”
一片凌乱的卧房中,那个美如仙子不惹尘埃的女子静静地闭着眼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一样,跪在一旁的青年拉着她的手贴在脸上神色呆愣地看着她,泪水滑过脸颊掉入了锦被中。
冬夜,北郊的一处废弃了的庙宇中。
大堂里那一小堆柴火燃着火苗,使得这破旧的庙宇有了几分暖意。庙宇中只两个女子,她们坐在火堆旁。
东方天香拿着串了野兔的剑在火上烤着,冯素贞坐在她的旁边呆愣地看着抱在怀中的瓷坛。
那野兔被烤的色泽金黄、油光发亮,阵阵香气四溢。
天香收了剑,小心地撕了一个兔腿递给冯素贞,“呐,吃点东西,昨天到现在,你都没吃过东西,怎么行呢?”
冯素贞看着眼前的兔腿,虽然毫无胃口却也没有拒绝天香的好意,一手接过,咬了一小口。
天香看她接过去吃了,心里总算是放心了一些,也撕了兔肉填肚子。
两个人无声地解决完晚饭后,天香又寻了些柴过来,往火里添了一些,复又起身从包袱里取了两条毛毯,走过来递给冯素贞一条。
“拿着,你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早点睡,明早我们得赶路。”说罢,她转身走向适才铺好的干草堆,躺了上去,抖开毛毯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
出了这件事后,杨山城自然不能再去了,他们想靠着子车显准备的船前往东洲的计划落空,只能北上看看有没有港口开禁了,好搭船出海。
屋里火光闪烁乱人眼,冯素贞也乖乖听话,拿着毛毯走到了她的草铺上,躺下。
她闭着眼睛却难很入睡,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回放着,爹爹替她挡刀的一幕在眼前挥之不去,她的心里仿佛是压了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夜渐渐地深了,庙宇外面北风四起,水滴成冰,而里面还燃着火苗,天香紧绷了这么多天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睡得沉了,但另一边的冯素贞却不知在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负罪感让她辗转反侧不成眠,父亲因她而死,她又怎能带着天香就此远走高飞轻松生活。若不是她这不孝女只顾着争取自己的感情,只顾着得到自己的幸福,不惜一切要和天香离开,子车沉烨又怎么用尽手段去分开她们,到最后抓了她爹,想要将他们俩一起除掉。
她明白她和天香彼此深爱并没有错,现在她们好不容易离开了王府,子车沉烨或许并不会再派人来追捕,她们应该尽快找到可以开船的港口乘船离开。可是,她的心里住满了愧疚和自责,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离开,和天香在另一个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起身,拿着毛毯,走到天香的身边,半跪着蹲下,将手中的毛毯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天香的身上,又给她掩了掩实。
目光落在天香的脸庞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张脸还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那些在京中的日子久远的好似是前世一般,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分分合合,她们的情早已刻入了彼此的心底,融入了浑身的骨血中。
可是啊,心上负累太多了,可还有力气去呵护那一份珍贵的情?
她不想,用自己现在满是负罪感的心去经营这一段将要走完下半生的感情,她没有把握这样的她是否能经营好她们的情。她不想因为这样的自己而让她们之间的情分消耗殆尽,她也承担不起那样的结果。
轻轻起身,她走回了自己的草铺,拿起地上的斗篷系上,弯腰抱起那个小瓷坛,转身朝门口走去,开门,迈步出去,转身,将门合上。
门缝越来越小,看着仍旧躺在那里熟睡的天香,冯素贞抱紧了怀中的坛子,微微说了三个字,随后,门紧紧关上,她拉起了风帽,步入一片夜色中。
萧瑟的寒风呼呼吹着,庙宇内的火苗随风跳跃着,而夜色中的那个身影早已融入了一片漆黑的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