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尽英雄

81、第八十章

　　冬日里白天短的很，那日头渐渐落到西边天际，天色就暗下来了。

　　子车沉烨刚送张绍民出了府衙，正打算让人备轿回府，就被急匆匆赶过来的茶馆伙计请了过去。当他到了午后喝过茶的雅间时，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这雅间全然不复当初优雅别致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遭人打劫了。屋中的赏玩器物不是被打的粉碎就是东倒西歪地被丢弃在地上，椅子也被踢到了别的位置，桌子上一套上等茶具也难逃毒手，正四分五裂地被摔在桌子边上，茶水流了一地。

　　满屋狼藉，让人难以踏脚进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坐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拼命地掉眼泪。

　　子车沉烨脸色一暗，摆了摆手对旁边跟着的店主说道：“你先下去，损失我会全赔给你，今天的事一个字都别向外透露，若是让我听到什么疯言疯语，仔细你的脑袋！”

　　说完，他踢开了躺在门前的椅子，迈步入内。他走到天香身边，慢慢地蹲下，看着天香红肿的眼睛，心中一阵酸涩不堪。

　　“香儿，发生什么事了？”

　　天香也不去看他，只是摇了摇头，低垂着视线，哭得有些哽咽。

　　子车沉烨伸手落在她的肩头，轻轻地说着，“告诉我，好吗？”

　　天香更是不停地摇着头，语不成声，“别，别问，了。”

　　他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要将她扶起来，“好，不问了，我们回家。”

　　天香坐在地上那么长时间，这站起来后，双腿麻得不行，哪里还能走。子车沉烨也注意到了，无法，只能搀扶着她在椅子上先坐下，他蹲下给她按着腿。

　　好一会儿，天香的腿才渐渐恢复过来，两人出了茶馆回王府。

　　翌日，张绍民带了薄礼亲赴王府赴宴，午宴过后，他奉着皇帝的旨意，求见公主殿下。东方天香在自己院中的小客厅中接见了他。

　　张绍民见到无精打采很是憔悴的东方天香，也是吃了一惊，忙紧张地问道：“在京里头听说你病了，今日一见，看你脸色真的不好，没好好看大夫吗？”

　　见到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天香烦乱阴郁的心里头总算是有了几分温暖，她笑着说道：“前阵子是风寒的厉害，但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

　　张绍民听她这么说，眼底却露出几分失望，叹了口气，又道：“我还以为我们至少是很好的朋友，彼此有什么难事都可以告诉对方，但我好像又错了。”

　　“不，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只是我有我的苦衷，张大哥，你别再问了，好吗？”

　　张绍民认真地看着她，俄顷，收回了视线，微微一笑，调开了话题，“好，那我就不问了。我这次来，除了替皇上探望你以外，还要完成另一道圣令。”

　　“皇兄。”天香低垂着视线，顺着他的话低喃了一句，这么长时间没见，不想念这唯一的亲哥哥是骗人的，“他还好吗？”

　　“皇上很好。他让我结束公务的时候也带你回去。”

　　“什么？”天香迅速抬头看着他问道。

　　“我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图，他只是严令我将你带回去。”

　　“不，不，”天香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张大哥，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不会回去的。”

　　见她如此，张绍民皱了皱眉头，问道：“皇上也许也只是想念你了，让你回去暂住一段时间呐？你不想离开是为了什么？”

　　“我……”天香欲言又止，她在犹豫要不要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

　　“天香，你如果还信得过我，就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张大哥，我要离开这里，这个月二十一，我要和素贞一起离开，去往东洲大陆。”

　　闻言，张绍民满脸惊奇，好一会儿，他才把她的这句话理通透，当年，他看着天香对冯绍民用情之深，直到女驸马一事暴露后，他本以为天香会接受别的感情，而后来天香的南嫁也印证了他这一想法。可是，谁又料得到，最后天香装在心里面的还是那个人。

　　他笑了笑，没有再问其他，只是说道：“那我就祝你们一路顺风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只管说。”

　　“张大哥，谢谢你。”天香忍不住眼眶微红，满是感激地对他说。

　　“好了，我还有公务，先告辞了。”说着，他起身行礼。

　　“我送送你。”

　　三日后，子车沉烨一早就派人去通知冯素贞，让她带着行李去城北郊外，冯少卿已经被带到那里，接了他后，他们两人直接往北走离开岭南。

　　过了辰时，子车沉烨也带了几个侍卫出了府。

　　见他出府，芙蕖立马去了天香房中。那日天香回府后，不久便把子车沉烨的所作所为告诉了芙蕖，这两天来，芙蕖时刻注意着子车沉烨的举动，而天香也派了几个侍卫盯着府衙那边的动静。昨日，芙蕖意外的发现府中大批护卫悄悄离府，猜想子车沉烨定是要有所行动了。

　　进了里屋，芙蕖小声又急促地对天香说道：“天香，快，他出府了。”

　　天香立马打起了精神，有些慌乱地说道：“那我们这就跟着他。”

　　芙蕖拉住了作势要出门的天香，“等等，我们跟在他身后太容易暴露，派个机警的人悄悄跟住他，我们先去城里等着。”

　　天香点头赞成，于是叫了一个性子沉稳的侍卫暗中跟着子车沉烨，而她和芙蕖则乘了马车去城里头等着。

　　大半个时辰后，她们接到了那个侍卫的信鸽，上面只写用炭笔潦草的写了城北郊外四个字。

　　此刻，城北郊外，冯素贞和子车沉烨也已经碰面了。

　　冯素贞一身白衣，孤零零一个人背着行囊前来，她的对面正是坐在马上的子车沉烨，他的身后跟着四个侍卫，而她的父亲则是被另外两个侍卫看护着。

　　“真是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大的面子，还劳烦郡王亲自送行。”冯素贞讥笑着说道。
　　“呵呵呵，冯姑娘是重要人物，我当然要亲自前来了。”

　　“废话少说，快放了我爹。”

　　“人都带来了，你还怕我不放吗？”

　　“哼，公子的所作所为，能够取信于人吗？我怎知你不会出尔反尔？”

　　“本公子向来说得出做得到，放人！”

　　那两个侍卫放开了冯少卿，他立刻向冯素贞走去。

　　“爹，女儿让你受苦了。”

　　冯少卿眼中含泪地摇了摇头，冯素贞搀着他准备转身离去。

　　看着眼前的父女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子车沉烨嘴边勾起了一个残忍的笑意，“冯姑娘，一路走好！”

　　冯素贞没有搭理他，也没有回头，所以她看不到身后的子车沉烨抬手做了个向下砍的动作。

　　片刻间，旁边的山石后跳出了许多拿着刀的护卫，二话不说提着刀就向她砍过来，她立马将冯少卿轻轻推开，躲闪着他们的攻击。

　　“子车沉烨，你这卑鄙小人！”

　　“冯素贞你莫要怪我，怪就怪你让她对你用情太深，不除掉你，我怎能安心？”

　　二十几个护卫围着他们父女，好在冯素贞功夫不弱，才几招的功夫，就从对方护卫手中夺下了两把刀，扔了一把给冯少卿，让他有个自保的武器。

　　试探了几招后，冯素贞也心里有数，对方虽然人多但功夫底子都不是很好，于是也下了狠心，出手招招狠又快，不多时，许多护卫被她割断了手筋，失去了战斗力。

　　在旁观站的子车沉烨早已变了脸色，他没有料到冯素贞这般厉害，那些护卫显然敌不过她。他很是不悦地对身边几个侍卫使了眼色，让他们去对付冯素贞。

　　六个侍卫领命，拔出了佩剑加入斗争中。他们的武功在那些护卫之上，一起对付冯素贞，让她抵挡地有些吃力。

　　然而这时，后方马车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朵，子车沉烨往后看去，这马车和那马夫是王府的无疑，他随之皱起了眉头。

　　冯素贞他们仍然在械斗着，马车在子车沉烨身后停下，车帘被人掀开，天香钻出了马车，随后便是芙蕖。

　　“住手！”天香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走，边满脸怒气地喊道。

　　那些侍卫、护卫的动作稍稍一顿，却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在等子车沉烨的指示。

　　见他们并不停手，天香忿恨地看向子车沉烨，“快让他们住手！”

　　子车沉烨脸色铁青，天香竟然知道了，看来他的计划还是被破坏了，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誓不罢休了。

　　“给我杀了他们！”

　　“你！”天香愤怒地瞪着他，“你敢！”

　　子车沉烨没在说话，他知道他们听明白他的命令了。

　　那六个侍卫还是对付冯素贞，而其他的护卫则转向了毫无抵御力的冯少卿，这狠招让冯素贞原本不慌不乱的招数被打破，露出了许多破绽不说，还要分出心思去帮父亲杀退那些护卫。

　　天香见他们如此，只能向着朝子车沉烨下手，她一跃而起接着抓住了子车沉烨的肩膀将他拉下了马来，趁势又将他抓在身前，一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天香本就有些武功而子车沉烨又对她没有防备，如此竟是被他抓做了人质。

　　“我再说一遍，放手！”

　　见状，子车沉烨的人都不得不停了下来，双方对峙着，等待机会进行下一步行动。

　　“你们都放下手中的刀，退到一边去。”

　　此刻的子车沉烨看着被威胁着的手下们，心里面更加地寒冷，他不惜一切不折手段地要留在身边的女人现在正拿着他的命去换冯素贞的命。

　　果然啊，她是一点都不在乎他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也越发的冷硬，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我有让你们住手吗，按我原来的命令去做！”

　　“子车沉烨！”天香看着他怒喝，手上也多加了几分力道，“你不要逼我！”

　　那些侍卫并没有继续动手，毕竟子车沉烨在天香手里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是担不起这个罪责。

　　正在两方僵持不下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被冯素贞挑断了右手手筋的护卫颤颤巍巍地要站起来，而下一刻他左手从靴子里拔出了那把匕首动作迅猛地朝冯素贞刺去。

　　“小心！”见到那个人动作的芙蕖忍不住脱口而出。

　　冯素贞惊觉时已经晚了，护卫已经到了她跟前，如此紧急关头，在她身边的冯少卿猛地推开了她，而那护卫的匕首却也全然没入了他的胸膛，下一刻，鲜红的血液涌出，空气里也多了几分腥气。

　　眼见着此幕发生的冯素贞双瞳猛烈地收缩，满脸地震惊和惧怕。

　　“爹！”她厉声呼叫着，几步跨到了冯少卿身边，接住了他下沉的身体，声音都带了颤抖地说：“爹爹，你别吓我，爹！”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其他人也都在震惊中，待子车沉烨回过神来，他又立马激动地朝那些人喊道：“快，快动手！”

　　天香急了，迅速地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袭来，抵在了他的喉间，稍稍用力，就往肉里割去。

　　“谁敢！”她惊叫着。

　　冯素贞却不顾旁人到底要做什么，现在她惊惧地抱着冯少卿，痴痴地说道：“怎么会这样？爹，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素儿，”冯少卿吃力地抬起手，盖住了她的手背，气若游丝道：“别难过，爹爹，只不过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爹爹一直会在，你身边的。我的好女儿，你要，好好活下去，和，和天香，一起。快走……”

　　“爹，你撑着点，女儿先解决了他们，然后我们一起走。”

　　说罢，她双手拿着刀，起身便拼了命地向他们砍去，整个场面又陷入混乱中。看着他们死斗的天香心里急得要死，看了眼被她控制住的子车沉烨，她忿恨地推开他，帮着冯素贞对付起那些护卫来。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样子，冯素贞和天香联手已经将那些护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而那六个侍卫身上也挂了彩，有两个还受了重伤。

　　她们二人背靠着背呈防守姿态，冯素贞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心里头打定了一个主意，擒贼先擒王，只要解决了子车沉烨，剩下的人不足为患。不过，她们被这四个人围着，她没法接近子车沉烨。

　　突然间，脑中一个念头一闪，她眼睛微微眯了眯。

　　下一瞬，毫无先兆的，她跃上了一边的山石上，同时手伸到怀里摸出了那把手铳，朝着子车沉烨的方向开了火。

　　“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子车沉烨身后的树就被打穿了一个孔，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冯素贞的第二枪就过来了，这一次，那小铜球准确无误地朝着子车沉烨的胸膛过来。

　　子车沉烨还在愣神中，根本没有动作要去躲，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你千方百计想要他死，他反而死不了。在冯素贞第二声枪响时，芙蕖就拼尽全力地朝子车沉烨跑去，在子弹打到他之前，她就把他撞倒在地，而那子弹却直直地从她的右肩射了进去又从后面穿出打到了地上。

　　冯素贞显然也没有料到芙蕖会这么做，她惊讶之余也没有继续开枪。

　　子车沉烨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看着芙蕖不断冒出血来的右肩和瞬间苍白了的脸色，他才反应过来，急忙朝她爬去，将她抱在了怀中。

　　“芙蕖！”

　　“不要，不要杀她了，放她走。”

　　看着她满是痛苦的样子，子车沉烨只觉得心里疼得缓不过劲儿来，他红了眼眶，颤抖着双手用旁边的刀割开了自己的袍子，撕了一条布紧紧地缠上她的伤口，抑制住不断流出来的血。
　　而另一面，冯素贞已经跳了下来，走到冯少卿身边，咬着牙将他抱了起来迅速地奔向天香她们的马车，天香见她动作，也立马跟上。

　　刚抱着冯府进入马车内，天香就在马车的座板上对着冯素贞说她来驾车。一阵马匹嘶鸣，马车迅速掉头往来时的路上而去。

　　那些侍卫刚要骑马去追，芙蕖便紧紧地抓住了子车沉烨的袖子，“放，放了她们，我求你。”

　　子车沉烨瞪着红红的眼睛，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他对着那些侍卫喊道：“还不快给我牵马来！”

　　侍卫忙牵了匹马到他跟前，子车沉烨小心地抱起芙蕖，先将她托上马去，而后他也翻身上马，驾着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