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尽英雄

49、第四十八章

　　这一日，一辆马车停在了东郊的汤大夫家门外，而后，那医庐中出来了一位白裙飘然的女子，施施然上了车，马车调了个头，缓缓地朝城里驶去。

　　车里的女子正是冯素贞，此时的她正应了南宫玉的邀，前往南宫府。说道这次邀约，却还是传说中的那位南宫夫人的意思，这素不逢面的人竟是点名要见自己，冯素贞不由得也对这女子更是好奇。

　　南宫玉也承认她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女人，虽然，对于此事，冯素贞并没有亲自验证过，不过，想来，也没有哪个男人会把自己说成是女子。南宫玉是女子这事不说了，她女扮男装这茬也不提了，她背后还有一位为无数男儿所钦羡的娇妻，这就够让她冯素贞这“过来人”心中百转千回了。

　　人的心思总是那般奇奇怪怪，面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和人物，不管是皇族高官的奇闻异事，还是江湖趣谈，这人啊，总是一耳进一耳出，听过了、瞧过了热闹也就算了，不会去多做关注。但是当某件事或某个人牵扯到自己，比如，与自己利益相关，和自己关系熟络，亦或是自己想要去探听的，那么，这人就会有意无意地去关注、去在意。

　　冯素贞也是尘世之人，自然逃不脱这世间之人的通病。这几年来的经历，让她潜意识里就觉得，也许南宫玉和她夫人也是有着那般情分的，就好似自己和天香一样。而每每想到此处，冯素贞又摇头嘲笑自己三观不正，自己有那魔镜之嫌，看别人也就都是那歪了的人。

　　这和那句古话何其相似：做惯了贼的人，以为别人也都有那贼心。

　　马车刚在府门外停下，冯素贞下了车还未细看这富商的门庭，就被一脸笑容、特意出门相迎的南宫玉带着入了府。

　　一路经过了七弯八绕的回廊，大大小小的仪门，一重又一重的穿堂，终于在内院的主厅前，见到了她万分好奇的人，主厅的门外，站了一大一小两人，她们身边是众丫鬟。

　　只见这府上的女主人，上身是浅绿色绣了繁丽花纹的袒领服，下配以同色的及地长裙，大袖翩然，身长如玉，那乌黑的秀发挽了高髻，两边各簪了两只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每只孔雀嘴下又衔了一串黑珍珠，既贵气又不张扬，而那略施粉黛的姣好面容更是天姿国色，秀美如画，清丽如仙。此刻的她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从容淡定，这样的人物果真是倾国倾城、高贵典雅。

　　此时的冯素贞当真是被惊艳到了，美人她也是见的多了，譬如，菊妃，譬如，孔媚儿，譬如，皇宫里的公主皇妃们，再譬如，她自己，还有，她的天香，天香虽然说不上是那种让人第一眼见到就拜倒的美人，但她的那份天真善良、俏皮活泼，和她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却是在彼此的接触中让人忍不住沉迷。可是，眼前的这位，却真的是让她体味到了美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魅力了。

　　心中不禁感叹，这惊为天人的女子，和南宫玉那家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

　　细致打量间，她和南宫玉却已经到了她们跟前，南宫玉笑着向她介绍。

　　“素贞，这是内子和小女，北川芷，北川紫玉。”

　　如此一说，素贞也欠身问礼，“冯素贞见过嫂夫人。”

　　“素贞不必多礼了，既是夫君的朋友，那也是芷儿的朋友，多次听闻夫君提起你，所以今日请你过府一叙。”北川芷也是一直在打量冯素贞，见她容貌不凡、举止得体，当下也是颇有好感。

　　听着妻子面色不改的说着与事实相反的话，南宫玉还是觉得后背一凉，帮冯素贞治伤一事，自己想方设法的隐瞒，就是不想让北川芷担心，可惜，还是躲不过她家英明神武的夫人，如今，她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举止不当，就被芷儿扣上“怀有异心”的帽子。

　　“呵呵，我们先进屋去，入座后再慢慢聊。”

　　众人依言，也都纷纷朝屋中走去。

　　在屋中坐定，一张圆桌，只她一个客人，南宫玉抱着那小丫头坐在正位，正东面是北川芷，冯素贞面东而坐。

　　看着南宫玉怀中没一刻安分的小丫头，冯素贞也不禁笑道：“小紫玉可真是活泼精灵，聪明过人。”

　　“是啊，这小鬼灵精可是我们府里的宝贝，有了她，这家里就欢声笑语不断。”北川芷笑着看向那指挥着南宫玉夹菜的小家伙，脸上满是慈爱。

　　“我们紫玉今年几岁了？”冯素贞也想逗弄逗弄这机灵的小女娃，遂转头对着那小家伙说道。

　　“紫儿八岁了，姨姨，你长得真好看，可是，还是没我娘亲美。”小东西嘴里面的美食还没吃完，口齿稍有不清地说着，表情倨傲。

　　这么一句，倒是把在场的大人全都逗乐了，素贞也是忍不住抿唇轻笑，“这丫头！”

　　“爹，酥排骨，酥排骨！”北川紫玉也不再去搭理别人，只顾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伸出短短的小手，指着那一碟香酥排骨，让南宫玉给她夹。

　　“好，好，爹给你夹。”

　　“好了，你也别太宠着她，紫儿，过来，自己吃，别缠着你爹爹。”北川芷平日里虽宠爱自家女儿，可不会惯着她。

　　小紫玉嘴巴一瘪，却仍是乖巧地从南宫玉膝上下来，端着自己的碗筷，绕过北川芷，坐在了正南面的位置上。见不得女儿如此，南宫玉傻笑着对北川芷说道：“芷儿，孩子还小嘛!”

　　“你啊，就是因为孩子还小，才不能惯着她。”

　　看南宫玉那殷勤疼爱的样子，直让冯素贞感叹她这“便宜老爹”当的还真是称职，心中也不禁遥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和所爱之人也能享受到这合家欢乐的场景，那也就不枉此生了。思及此，又是不免叹息，恐怕这也就只能是她的痴心妄想了，天香嫁入王府，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哪里还有她插足的份？

　　看着冯素贞突然之间黯淡下来的神色，北川芷拖起酒盏，说道：“素贞啊，这是夏日里我自己酿的果酒，你尝尝。”

　　冯素贞回神，淡淡一笑，端起酒盏，浅酌了一口，“入口甘甜，酒味却也醇正，这果酒确实妙哉！”

　　“看来素贞也是喜欢的，今儿可是找到伴了，这家伙嫌它酒味太淡，平日里我也找不到人一起饮。”北川芷抱怨似的看了南宫玉一眼。

　　“嘿嘿，这样的酒才配芷儿和素贞这样的女子嘛，我就不凑热闹了！”

　　如此的默契恩爱，着实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这无非让冯素贞心里头的那个想法再次作祟，这两人还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当下，心中的郁郁之感也消散了不少。

　　“如若嫂夫人不弃，素贞便时常来府上讨酒喝。”

　　“呵呵，素贞说笑了，我怎会嫌弃，求之不得呢。”

　　一顿平常的午饭，却是让几人更是熟稔起来，北川芷与冯素贞更是有相见恨晚之感，席上，谈笑声不断。

　　饭后，北川芷很是热情地将冯素贞留在了府中，并带着她在后花园里赏花谈心。初春的阳光柔和而明媚，花园中也有许多的花朵争奇吐艳，两名各有千秋的美丽女子在花园中信步而行，真当是美极！

　　“素贞似是有心事？”在一处石桥上停下脚步，北川芷低头看着桥下静静流淌着的水流，轻轻的问道。

　　冯素贞的目光亦是停留在那潺潺的流水上，闻言，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世间又有几人能没有心事？”

　　“可不是，”北川芷也是轻笑，继而转头看她，“不过，我看得出来素贞的心事。”

　　冯素贞转头，看到的便是一双灼灼的美目，挑眉，说道：“哦？那素贞所烦何事？”

　　“你心中所牵挂和烦恼的都不过是一个情字。”北川芷的眼眸里满是笃定和自信。

　　冯素贞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继而由衷赞叹道：“嫂夫人果然聪慧过人，你我第一次见面，却能看出我掩藏了多时的心事，素贞佩服。”

　　“呵呵，我和玉那是出了名的浓情蜜意，刚才席上你的那一瞬黯然，就让我猜到你必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冯素贞为着她话语间的坦白而感动和兴奋，她和北川芷还算不上是深交，北川芷却将自己如此私密的事情告诉了她，这份情意让她怎不感动，而藏于她心中的那个猜测经由北川芷亲口认证后，也不禁让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这世上，也有和她一样的人不是吗？一样的喜欢女子，一样的想要和一个女子厮守终生。她们能够这般幸福，也让她心间生出了几分希望。

　　“可惜，我可没有你们这般幸运。”

　　微微蹙眉，“我听玉说你来这是为了治身上的伤，现在这伤势也是恢复的差不多了，你可是打算回去见你的心上人的？”

　　叹了口气，冯素贞又回过头来，身体向前靠在了栏杆上，幽幽的开口：“我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北川芷侧身倚在栏杆上，看着冯素贞，若有所思道：“素贞，你可愿与我说说你们的故事。”

　　许久，却只有一声低低的轻叹：“只不过是有夫之妇罢了。”

　　还好，不是她家南宫玉，她还真怕，冯素贞踟蹰半天会说出她家夫君的名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北川芷也不禁是有些惊讶，这有夫之妇。。。确实不是爱人的首选啊！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小小的喜悦，她与冯素贞甚是投缘，想不到冯素贞也是同道中人。
　　“素贞可愿听我一句？她在你心里若是真的已经到了无可替代的地步，那你就放手一搏，看看你的情能不能把她留在你的身边。若不是，我劝你还是就此放弃，再寻他人，毕竟，这有夫之妇所要背负的东西太多。”

　　“谢谢。”冯素贞感激一笑，“我这次回去，其实只是想看看她，仅此而已。”

　　看着冯素贞脸上的哀愁，北川芷也是轻声的叹息，“相爱容易，相守却太难，幸福是需要自己去守护的。你可知我和南宫玉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吗？”看到对方摇头示意后，北川芷又继续述说着：“我和她，同是女子不说，之间还隔着国仇家恨，欺骗和伤害不少，又有两年多的分离，但是，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的爱意和相思，她带着千军万马冲破了我的国家，以这样的方式来见我。”

　　北川芷那追忆往昔的面容上是依稀的留恋，冯素贞却是从她寥寥的几语间明白了些许的她们当年的痛苦和不易，单是国仇家恨这四个字，就足以让世间众多的寻常男女止步，更何况那是两个女子，原本女子间的感情就不为世人所接受，她们却还要越过那道枷锁。其间的殇痛和艰辛，也只能是经历过的人才能理会吧！

　　相视一笑，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并肩向前方走去。

　　四月初，泗水岸边，微风拂面，江面水波不兴。

　　码头上依旧是登船的旅人和送客的亲友，那一艘艘泊于江面的客船便是离别的源头。岸边那一群依依不舍的人里面却也有几位有着惊世之容的人物。

　　白袍的少年和素裙的女子背江而立，面对着那些送行的人，脸上有不舍也有微笑。

　　“哎，时辰也差不多了，素贞啊，你们也快登船吧。”

　　“干爹，素贞此去了了心事后，便回来侍奉二位左右。”说着，她又转向一边的老妇人，神色恳切，“干娘，素贞这就走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一向性格爽朗泼辣的老妇人此刻也是微微红了双眼，满是不舍的神色，“素贞，好好照顾自己和那臭小子。”

　　点头不语，冯素贞松开了手，和身边的易子一缓缓地朝客船走去。即要登船之时，身后却是传来了南宫玉的声音。

　　“素贞，接着！”

　　冯素贞迅速地转身，却是见着一长方形的木盒朝自己砸来，立刻伸手去接，才不至于脑袋上被砸个大坑，疑惑地看了看手中之物，继而向南宫玉看去。

　　只见那家伙正一脸得色地看着自己，“带回去看，兴许，对你有用！”

　　冯素贞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做了个抱拳的姿势，“谢了，我们后会有期！”

　　甲板被撤掉，数条竹竿往岸边一撑，客船缓缓地离开了江岸，船上之人挥手作别，岸边回荡着亲友间的叮嘱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