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尽英雄

20、第十九章

　　斗指东北，阳和起蛰，品物皆春。延绵了整个冬日的酷寒虽还并未全然褪去，但那庭院青砖缝隙中突破了坚冷的土壤拔地而起的嫩草，与那不知何时又在檐下定居的新燕，无不示意这春日已到。东风送暖，大地解冻，立春之日至也，后五日，蛰虫始振，再五日，鱼徒负冰。

　　立春日，文武百官由平旦之时起身入朝称贺，随天子往祭坛祭天，而后，天子将祭品分封赐予群臣，以示福禄均沾。至食时，群臣出宫门，宰臣以下各府衙官员随京兆尹前往东郊“春场”迎春。

　　这日一早，冯素贞便同往常一样，寅时起身入宫，文武百官聚在一处，在朝堂上向一心修仙的皇帝称了贺，便同往常一样，随了皇帝祭天祈福。

　　直至辰时，回了自己府上后，换了身常服，也就是衣裳监新赶出来的春衣，一身月白色长袍，袍身暗绣了简约花纹，整个人显得书生气浓厚，若是不相识之人定是不会猜想得到这人竟是当朝宰相，文官之首。

　　昨日与公主说好了，今日节休要带她出去逛逛，也正好见识下辰时后官民同乐迎新春的胜景，天香小腿摔伤后一连错过了除夕、上元两个大节，这次自然是要过足瘾头，好好地凑凑热闹。

　　故而，冯素贞将官服换了后，便又是急匆匆地出府往公主府去了，生怕那位急性子的姑奶奶又等急了发脾气。

　　果不其然，当她紧赶慢赶赶到公主府上，那位殿下已是在前厅翘首以盼，来回踱步，口中更是埋怨的话语不断。见她到来，公主殿下眼中猛地一亮，宛若饿虎扑食般向她奔来，抓了她的胳膊便要往外走。

　　“你总算来了，可让本公主好等，快走吧，待会别赶不上他们迎春。”

　　“急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这每年都有的东西也值得你这般心急？”

　　“。。。。”瞪了她一眼，天香并未答话，心知这人故意调侃，只拉着她继续往外走。

　　见天香并未搭理，冯素贞也只是笑笑，目光扫视了一周，并未看到某人身影，于是问道“杏儿呢，是答应秦武的邀约，和他出去了？”

　　“是啊，我说姓冯的，你到底要不要出去啊？”

　　。。。。。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斗嘴绊舌，穿过了庭院长廊，却是没有注意庭中那柳条上新探出来的芽苞，嫩于金色软于丝。

　　这一日，京城中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城中百姓甚至是从他处特意赶来的小贩、游人盈满了京城中的各大主要街道，小贩们将自家的东西摆好了现于人前，图个开春红，而上街游玩的男男女女也是在各家店铺商贩间来往穿梭，一是图个热闹新鲜，而是为自己或是家人添置些称意的物品。

　　虽是这几日都有出来赶这新鲜劲，但毕竟今日这场面又是热闹了好些，再加上有自家驸马陪着，天香心情甚是愉悦，就如同这早春时节阳光灿烂中嬉戏于花间的蝶鸟一般。而冯素贞向来稳重内敛，自是不会像她这般动如脱兔，只是淡笑着跟在天香的身后。

　　望着前面那抹淡黄色的身影，冯素贞不禁心情轻松，嘴角含笑，前面那女子，淡黄色的春衣，长发一如既往地扎成小辫垂于胸前，身形灵活地穿梭于两边摊贩间，灵动而脱俗，一如平常人家初长成的少女。

　　穿街走巷，两人走走停停，看街头艺人变着法的卖力表演，亦或是流连于小摊小贩上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半途也新奇于街头里坊中门两旁贴着的应景对联和窗户上粘着的各色窗花。

　　时近巳时，京城主轴官道上，终是迎来了众人期待已久的打春队伍，为首的是作为京城父母官的京兆尹，他身着青色官服，满脸笑容地抱拳向两旁观礼的百姓示意，其后便是各府衙的官员，皆是官服加身一脸笑意，在后者是抬了祭品和祭具的衙役，最后便是手持农具的平民。

　　这一行人由宫门出发，经过浩浩荡荡的官府衙门，转入京城主轴官道布金街，再由东门出城，前往东郊“春场”，由京兆尹主持祭祀春神，祈祷这年风调雨顺，待祭祀结束后，由手持农具的平民将泥塑的春牛打烂，示意“打春牛”，寄予了这年丰收。

　　当这一行人经过，两边路人也皆是随了他们向东边涌去，一时间人潮涌动好不热闹，而此时，本就靠得不拢的两人不可避免地被这汹涌的人群挤散。

　　待冯素贞在这人潮中挤出身来时，早已不见了天香的身影，急切地回顾四周，皆是没有望到那一抹淡黄色的人影，冯素贞眉头一皱，心中不免升起几分焦急。试想到天香腿伤刚愈，若是被着拥挤的人群给挤到又旧伤复发可如何是好？

　　当下便加紧了脚步，往各处寻找。当她一路寻来问来，寻了半里路后，终是在临近东门处找到了让她担心不已的人，只是，当她到来时所看到的景象却是她不愿意见到的，心中霎时便有如火苗在烧一般，感到不快。

　　让她不快的源头便在于，她所急于去找的人，此时，正被一个男子半搂在怀中，天香却并未反抗，反而却显得十分温顺。

　　而此时的天香却并不是冯素贞看到的那样轻松，适才她同身边的人一样真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这巡街的景致，谁知，热闹还没看够，她却是被身边的人猛地推了一把，接着便是一浪盖过一浪的人潮向她而来，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她便已经被淹没在人海中。

　　推搡之间，她的脚不幸地扭到，一个不稳差点就要被推倒在地，而她想象中那坚硬的触感却并未到来，反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有那么一瞬间的似曾相识，让她以为这个怀抱是她的驸马的。

　　而这怀抱的主人下一刻便抱紧了她用轻功带她逃出了人群，待她抬头细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带着微笑的俊脸，心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下一瞬，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她却又是被一股强力从那男子的怀抱中拽了出去，一瞬的惊吓，回头看去，却是脸色暗黑的冯绍民。

　　右手用力揽住天香的胳膊，冯素贞微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身着湛蓝长衫，身形高挑秀雅，头发以玉簪束起，在阳光下反射出温和的光彩，面容周正，浓眉下的黑眸有着星河灿烂的璀璨，下巴微微抬起，嘴角含笑，这笑容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

　　“姓冯的，你做什么？”回过神来的天香感到脚跟处传来的痛意，不禁埋怨起这人适才略显粗鲁的举动来。

　　冯素贞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只是又将视线转向那男子，“你们认识？”

　　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不善，男子只是温和一笑，“初次见面，不曾认得。”

　　“既是陌生人，公子怎可轻易接触他人妻子？”

　　皱眉，疑惑地看了天香一眼，继而又是一声轻笑，“呵，这位小姐分明是云英未嫁的姑娘打扮，何以说得她已是他人妻子，兄台你这可是污人清白！”

　　逢年过节，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是未婚男女不再讲究男女之限，这佳节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寻觅良偶的绝佳时机，而已嫁做他人妻子的妇人却是不得与陌生男子接触。故而，那男子看了天香的衣着打扮后，才有此一说。

　　“你！”冯素贞被人软软地将了一回，却又找不到话去反驳，当下脸色更差。

　　天香与她相处久了，看她的脸色，自是知道这人怕是又要动火气了，忙劝道：“姓冯的，你听我说，刚才我被人挤到扭了脚，幸好这位公子出手相救，才没摔倒。”

　　不满地看她一眼，压下心中不快，作势抱了抱拳，“即是如此，那就谢过这位公子，”又转头看向天香，两手扶过天香，“你扭到了脚，也不适合再逛，我们先回去吧。”

　　说罢，便揽着她转了个身，往回走去，天香虽是觉得这样不妥，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这脚跟处的疼痛似乎越练越烈，也只好先回府就医，她可不想又在家中呆上几月。

　　两人转身，冯素贞搀扶着身边的人缓缓地向前方走去，阳光打在两人身上，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在身后的男子眼中留下了耀眼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