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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五章 ...

  •   道祯自正殿回到后府已是三更时分,乘着肩舆来到瑞景堂,见正屋似乎已经熄了灯,就命转去灵凡处。守门的宫奴见她要走,忙蹲身拦住肩舆道:“禀千岁,妃宫娘娘留话,请千岁至正院歇息。”说完便轻轻打开了院门。

      道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还是下舆抬步走了进去。她尽量放轻脚步,绕过二门内的影壁来到陈慎所住的正房前。室内虽已熄了灯,檐下却还点着两盏小巧的羊角灯,照亮了门前的台阶。道祯不由得心里一暖,伸手缓缓推门而入。

      软底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衣袂间细微的响动还是惊醒了陈慎。他伸手撩开帐帘一角,沙哑着嗓子轻声问:“是祯儿么?”

      “是我,吵醒你了。”道祯见他醒了,便快步走到床前,掏出火石点燃床前的琉璃灯。陈慎半坐起身想挂起那帐帘,道祯先一步伸手挂好了,扶他靠在自己怀里:“今日晚了些,本打算就近去景初那儿安置了,不想吵你好睡。”

      陈慎散着发,神色尚带几分将醒的惺忪:“京师告急,万岁可有何旨意?”

      “议了三日,皇父还是不肯离京,只命我等带了百姓迁去云州。我正没个法子劝服皇父,娘娘也不听孝惠劝谏,执意要留在宫中。”

      陈慎若有所思地看了道祯一会,又开口问道:“迁去云州之事,祯儿你怎么看?”

      “迁出京师虽是不得已,也只能如此。可皇父她••••••”

      “若京师沦陷,乱党必然挟天子以令天下,张道常也定会篡位称帝。不如•••令李其真等人联名上奏,劝皇父禅位与你,名正言顺坐了这个位置。”

      道祯大惊:“你说什么?!禅位?我岂能趁危犯上,逼迫皇父呢!”

      陈慎笑着点头:“不出三日,崇昌宫必有消息。”

      怀中的男人瘦弱不堪,靠在她身上仿若无物。道祯心里一阵刺痛,小心地将陈慎放回床上躺好:“不要想这些事了。你好生歇着,我梳洗好了便来陪你。”见陈慎点了点头,侧过脸像是要睡了,才起身转过屏风,唤人进来伺候。

      渚儿领了人进来,道祯招她近前,压低了声音责问:“是谁这么大胆子,把外头的事说给妃宫听?”

      渚儿一惊,忙垂首道:“千岁息怒,容我好生查访。”

      “妃宫身体虚弱,久病不愈,就是平日里劳心太过,伤了元神。你下去好好查一查,究竟是哪个嫌命长的在妃宫面前说嘴卖乖,给我狠狠打五十板子示众,撵出府去!”

      主仆二人在外面叽叽咕咕说了一刻钟的话,道祯才挥退伺候的下人们回到内室。陈慎安静地在床里睡着,道祯蹑手蹑脚地欲熄了烛火,忽瞥见桌案上白玉镇纸下压了几张字纸,便伸手取了来看。这一看她顿时怒从心起,忍了又忍才按捺下心头乱冲的火焰。独自站了一会,道祯将那纸好生折了,走到床边掖在枕下。本在阖目安睡的陈慎睫毛轻颤,微睁开眼来看她:“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睡吧。”

      陈慎的视线在她眉目间梭巡了一阵,哑声问道:“你看到了?”

      道祯见他苍白虚弱,手指紧张地屈起,先前的怒气不免被心疼取代,不知不觉消了大半:“你总是这样,什么时候你才能听我的话?”

      “我这身子老不好,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天下还有哪个男人能与你比肩?你还想要做什么?”

      陈慎一怔,挣扎着要坐起来。道祯虽在生气,还是不忍见他艰难,便取了软枕来塞在他腰后。陈慎刚坐稳就拉了道祯揽在怀里,道祯怕他辛苦,忙挣脱开来反抱住他:“你身子不好,有话便说罢,我听着呢。”

      “我没用,连抱抱你都不能。拖了这么久也好不起来,只怕是不中用了。”

      听了这话,道祯心如针扎,紧紧贴着陈慎的额头痛苦地道:“你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祯儿,我还想像以前那样抱着你。”

      “好,好,你躺着,我给你抱。”道祯轻柔地将他放回枕上,自己则贴着他躺下,双手箍住他瘦瘠的腰身。陈慎圈住她,下颌轻蹭着她浓密的黑发,满足地叹了口气:“还记得以前你不肯让我抱着,说梁国乃是坤为纲,即便在床上,也只有女人这样抱男人。可我偏偏喜欢这样,你也就由着我了。”

      “只要你好好的,你喜欢的我都由着你。”

      陈慎勾起嘴角清浅一笑:“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下了。”

      道祯恍然大悟,立起眼睛瞪向他:“你•••你诈我!”

      “君无戏言。”

      “好个妃宫娘娘,你明知道我心疼你!”

      陈慎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可惜我身子不好•••要不然•••”

      “你想什么呢!”道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脸颊上轻拍了拍:“又想蒙混过关?快说,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印信给塞北写信调兵?”

      “千岁明鉴,那印信就摆在案上,我不过是随手用了用又放回原处了,可没偷。”

      “满府里只有你能随意进出我的书房,取那印盖上一盖可不费吹灰之力。亏我还以为你收了心,不管朝廷的事儿了。”

      “只要你在这个位子一天,我就一天不能放心。塞北毗邻怒江,地域广阔,虽说恭王爷忠心耿耿,手拥雄兵镇守塞北多年也未有反心,可唐家与华门离心已久,目前形势难分高下,终究不可轻信大意。”

      “你调兵回防京畿就单单是为了削弱唐家?如此一来,乱党掉头北上又该如何?”

      “当年私募的兵丁随云水的粮草兵器送去了塞北,军中编制本就超员。塞北军究竟有多少人,除了祯儿你和恭王爷知道外,也就是几个参与募兵的人。我抽调的不过是当年混编进去的私兵,乱党若想趁机北上,只怕讨不到好去。”

      道祯闻言不由叹道:“你若为女子,我等皆无立足之地!”

      “唐家虽与恭王有亲,族长唐奉贤却不是个良善耿直之辈。恭王始终记挂如是,如是被废的消息只怕早传去塞北了。她要是耐得住性子不动手段,那就是我多虑了。”

      “我选了近三百锦衣卫潜入汉州,未及半月就折损近半,耗费数月一无所获。她一个浮浪子弟,粗武莽夫能干什么!”

      “张道常这样大张旗鼓折磨如是,就是想激我们意气用事。今日塞北锦衣卫传来密信,恭王爷已经留书出走了。”

      道祯一口气噎在胸腔,太阳穴处的青筋一阵抽搐:“形势危急,居然这样不负责任,扔下三十万大军一走了之•••不愧是风流好色的老四•••不对,为何此事唐奉贤未报与我知?!”

      陈慎面色凝重起来:“恭王爷自有专人保护,营救如是成与不成都不要紧。这样胆大妄行,她自然不敢让你知道。可毕竟是一军主帅擅自出走,身为副帅的唐奉贤也一声不吭,着实令人生疑。所以我一收到消息,立马就写了调兵手令,五百里加急送与往塞北监军的孟从行。”

      道祯点点头:“我忙于赈济流民,征募兵丁,李其真缠绵病榻,姑母前线应敌分•身不暇,孟昶又去了云水筹措粮草,下头得力的人都下了州郡,朝中本就人手空虚,难免疏忽了塞北。”

      “我横竖病中,整日都靠药养着,又不想做个无用之人,得空了替你留心,也不是大事。”陈慎靠着道祯的肩膀,乌黑的发散了满枕,秀长斜飞的眼里晶光闪动,看得道祯一阵心跳。她低下头吻上他的眼:“清溪,有你在我身边,上天实在厚待我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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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显庆帝下诏禅位于太子张道祯,自称“武毅太上皇”,当日便从崇昌宫搬到了养颐宫。道祯率领所有在京留守官员跪在养颐宫门前恸哭苦求,泣血啼泪,显庆帝只吩咐宫中的内侍出来劝道祯奉旨即位,对任何前来劝谏的人始终闭门不见。

      “三奏三拒”后,哭跪了三天,筋疲力尽的道祯只能捧了禅位诏书昭告天下,择吉日即位称帝,是为梁朝一百二十一代皇帝宝元帝。

      尽管非常时期,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宝元帝还是倾尽全力为她心爱的正室举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这天,皇城内外俱装点一新,祥乐齐鸣,旌旗摇曳,长长的红毯铺满御街,两旁跪满了按品大装,前来朝贺的文武官员及官眷们。吉时一到,远远见全副仪仗护卫下的金顶凤轿逶迤而来,身着皇贵妃大礼服的灵凡与穿着贵妃大礼服的洵知率领所有内外命妇在庭前行三跪九叩礼。随行礼官一声悠扬的唱诵,两人一道起身,搀扶陈慎下舆,在命妇们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大殿。

      陈慎戴着九龙九凤珠冠,身上是深青色百鸟朝凤十二章翟衣,当他进入正殿,悠扬肃穆的《万代永昌》应时响起,礼炮轰鸣震天,殿内所立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皇亲贵戚、五姓华门,所有不可一世的大梁女人都低下骄傲的头,恭敬地向这个来自北齐的男人叩地而拜,齐声唱贺。

      织工们将只有皇帝能用的十二章纹样绣在他的翟衣上,是推尊,是爱重,僭越逾制到了现在早已无人能说,无人敢说。无上的荣耀,所有的光芒都向他涌来,清澈如秋水的明眸不再躲闪,不再避讳,只定定地注视着丹陛上端坐的,给予他这一切的女人。她透过冠冕檐上垂下的五色琉珠,含笑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陈慎双手执玉谷圭,走至丹陛下缓缓而拜。在众人或惊讶,或躲避的目光下,道祯倏地起身,加紧几步走下丹陛扶住他,一旁的灵凡和洵知乘势搀起陈慎,免了朝拜大礼。道祯满面笑容,听司礼官宣唱封后诏书,并亲自端起金盘,赐下金册、金玺等。趁陈慎倾身来接托盘,道祯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道:“今后,你不再是那个齐宫庶人,你是我的皇后,是我大梁万民的主人!”

      如愿看到陈慎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道祯嘴角噙着笑,紧紧拉住他微热的手,在撼山震海的嵩呼万岁声中缓缓走向丹陛。高高在上的九龙盘绕宝座,帝后二人并肩而坐,共同接受百官朝贺,梁国后世史官便称此为“坤乾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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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元帝即位后下的第一道诏书就是迁都令,将云州升为陪都,改名慎京,为避睿圣皇后陈氏讳,此后梁国上下便取谐音,均呼新都为“沈京”。

      诏书下后,太上皇与太后却坚决不肯离开长宁,任凭宝元帝如何苦求也不为所动。这日,宝元帝照例卯时三刻起就在养颐宫前脱帽跪席,呼喊恳求,她身后跟着跪满了憔悴不堪的宗室及大臣们。

      君臣还未跪有一炷香的时间,忽听有叱道的鞭声响起,不多久就见皇后的仪仗出现在宫门外,成群的宫奴拥护着一架围着明黄暖帷的肩舆在殿前停下。官员们立即转向肩舆行礼,宝元帝道祯也赶紧起身过去,亲自扶了陈慎下轿:“皇后怎么来了,不是去看小崽子们念书了么?”

      华丽的装束难掩陈慎的疲倦与憔悴,他朝道祯微微颔首:“听闻上皇不愿离京,我特地赶来看看。”

      “唉,你来了也好,进去劝劝母后或许还有用。”

      随行的琴朝搀过陈慎,道祯见灵凡等人没有跟来伺候,心下微微不乐:“皇贵妃和贵妃呢?”

      “是我让他二人去探视孩子们了。”陈慎回身淡淡地答了一句,见道祯无话,便扶着琴朝慢慢走上玉阶。早有人报了进去,一时有宫奴满脸堆笑地出来,口称太后召皇后面圣。琴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传旨的宫奴看了他一眼,微欠了欠身道:“太后吩咐平妃随皇后娘娘伺候着。”

      两人这才跟着他跨进宫门,绕过花木遮蔽的回廊转入后殿。刚进门就见太后正伺候上皇用药,偌大的华丽宫殿里虽站满了下人,却静得只听见匙碗轻击的微响。陈慎与琴朝在门槛前见了礼,太后便放下空碗招了招手:“慎儿过来。”

      短短半月未见,太后似乎老了许多,两鬓染霜,眼下额上也有了深深的皱纹。陈慎在他下首坐下,刚握了手要说话,躺在龙榻上阖目养神的太上皇忽喘道:“孩子,你出去和小五说,她是我选定的储君,是我拱上位的皇帝,也是我张氏唯一的正统之君。那个畜生兴兵造反,是我造的孽,我如今就拿命来还她!就算我死,也要死在长宁,哪儿都不去!”

      太后闻言不禁流泪道:“万岁,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等小五她们都走了,我们还去看梅花呢。”

      太上皇移过有些浑浊的凤目看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裕心••••••”太后握住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在。老了,不好看了。”

      “你后悔么?嫁给我。”

      “后悔有什么用呢,都快五十年了。若有下辈子,我还会缠着你,与你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太上皇闭上双眼,泪水倾睫而出:“这里有韫英,有你,我哪儿都去不了,也哪儿都不想去。”

      殿里早跪了一地的人,只有陈慎微蹙着眉端坐在下首,指节无意识地轻擦着唇。上皇侧脸看向他,眼里一片清明:“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应该有了主意才是。”

      陈慎忙起身垂首肃立:“儿臣不敢!”

      “不敢说?”

      见他沉默,上皇呵呵一笑:“那畜生矫饰虚伪,极爱脸面,会留着我和裕心的性命,最差不过做个阶下囚罢了。”

      太后也道:“是啊,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小五是个直肠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还要你多担待着些。”

      “你若是担心小五怪罪,我把这个给你,谅她也不敢说什么。”上皇点了点头,便有个年老的内侍取了块小小的鎏金银牌来呈给陈慎:“这个东西我还不曾给小五使过,就是怕她顽劣,拿它捣乱。今天就给了你,她若犯起倔脾气,只要还认我这个皇父,拿这个倒镇得住。”

      陈慎跪在地上接了,深深地叩首:“儿臣不孝!”

      “对生身父母乃小孝,对祖宗社稷乃大孝,你去吧,莫要辜负我和你母后的期望。”

      道祯与瑞王、福王等人候在庭外低声议论,好容易见陈慎和琴朝出来了,道祯赶忙上去扶住他问:“怎么样,皇父改主意没有?”

      陈慎摇摇头,看她露出失望的神情,便软言劝慰道:“皇父自有圣断,若万岁拘泥于此,犹豫不决,只怕迁都也来不及了。前方吃紧,回防京畿的大军还有半月路程,万岁宜早作决断。”

      “可我不能••••••”

      “即便长宁沦陷,张道常仍要这个天下至孝的脸面。万岁大可放心。”

      道祯咬牙思忖半晌,这才走下庭院跪在当中,规规矩矩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狠心离开了养颐宫。瑞王与福王领着众官员们行礼后,也纷纷退了出去。片刻便只剩陈慎默默敛袖伫立在空旷的庭院,仰头看那威严伫立的红墙黄瓦。一声惊唳,寒鸦四起,周遭树影险险摇晃,落下碎影无数,映衬着他明暗不定的目光,分外冷肃萧然。

      许久,晚霞渐渐染红了半空,琴朝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娘娘,天不早了,还是回宫去吧。”

      陈慎看向宫墙一角隐约露出的飞檐,认出那是永徽宫,便问琴朝道:“你自幼伴在万岁身边,她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琴朝愣了愣,随即浮起笑意:“妾第一眼见到万岁时,她头上扎着金发环,发里编着彩玉珠子,黑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坠着金八宝坠脚,身上穿着簇新的金黄衫子,脖子还套着个镶龙眼大珠子的金项圈,从头到脚看起来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她直勾勾盯着我,问:‘你就是母妃派来伺候我的?会爬树么?’”琴朝学着道祯一贯傲慢的口吻,微抬起下巴,惟妙惟肖。陈慎免不了笑出声来:“倒真是这样的。”想起上皇和太后的对话,他心念一动,复看向永徽宫,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有来世••••••”

      琴朝心中一酸,扶着陈慎的手紧了紧:“琴朝还会追随万岁和娘娘左右。”

      “若有来世,我会忘记你们,不论在哪儿落脚,做个耕田砍樵的村夫,归隐山林,孤独终老。人多了,心也累了。”陈慎轻摇了摇头,也不看满脸惊愕的琴朝,自己扶了宫奴轻飘飘地走向早已候在阶下的肩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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