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从天降》七秀

6、端木遗舟

　　三月初六这一天在夏府期盼下姗姗而来，早起夏桑与百里两个便将钦儿打扮的粉妆玉琢，水蓝的褂儿青色的袍儿，颈上挂个白莹莹的暖玉项圈，头上再系一条珍珠抹额，隆重一装扮，堪比画上的仙童。
　　早饭喂钦儿吃了糖心鸡蛋，吃的时候不安生，摇头晃脑的，白净的脸蛋被蛋黄糊成了个花脸，夏桑与百里不免伺候着又洗了一把脸。待众人都用过早饭，喝喝茶略歇一歇，斗了一回牌下了一盘棋，巳时便是抓周的时辰了。
　　因为钦儿身份未定，是以并未宴请亲朋，只有夏府上下几十口人，除开后厨的厨娘杂役等今日必定是要辛苦一番，其余的人今日都歇工一天，连夏豫也告了一天假，早朝之后回来就暂且不必去兵部当值了。
　　司定云一手操持钦儿的抓周宴，对于经历无数风雨的管家大人来说简直信手拈来。满府里该披红的披红，该挂彩的挂彩，相应事宜在前一天已经全都完备，无有一处不妥帖，甚至预定了助兴的戏班子，一切用度礼仪，除了亲友未能到场外，皆比照着夏府长孙夏净棂当初的规格操办。
　　昨日都已预备下瓜果吃食并抓周用的器物，眼下众人都围在厅堂里为钦儿庆生。
　　红绸上铺满弓矢纸笔、官星印将军盔，还有算盘串铃等物，乍眼一瞧真有眼花缭乱之感。夏老爷满面喜气的抱着钦儿放到红绸上，四下一瞧，正色道：“你们都不许出声，更不准喊着喊那的瞎搅和，让他自己抓着了才算数。”见众人点头应是，满意的转回来跟钦儿打商量：“乖钦儿，来来，你看到那个圆圆的顶上尖尖的将军盔没有，亮闪闪的很好看罢，你去替爷爷把它抱过来。还有那把金灿灿的小弓，看见没，那边那边，也要抓过来，一会儿爷爷给你拨浪鼓玩儿啊。”
　　夏豫掩袖咳了一声，百里摇开折扇遮面弯起眼睛。夏桑道：“爹，松手叫钦儿去罢。”
　　夏老爷道：“我晓得。”又对钦儿唠叨：“钦儿，乖啊，别跟你爹一般的不成器。那个好看就抓那个，乖，去罢。”
　　钦儿被他轻轻一推，不明白的望着他，夏老爷往前指了指，“看你前边，这些都是你的小玩意儿，去挑一个回来。”
　　钦儿这才叫一桌的物什吸引住了目光，也不知看中了那件好东西，嘿咻嘿咻的爬过去，大家都不错眼的瞧着他，一心要看看他到底要什么。这孩子倒不像别的孩子一样三心二意，一上来遇到什么抓什么，抓了又丢丢了再拿。只见他一径朝着镀金的小弓爬，喜的夏老爷睁圆了眼睛直说好。司定云垂手立在他身侧，一副将笑未笑的模样。
　　果见他不负夏老爷所望，直取了小弓抱在怀里，又看看四周身旁的东西，一双水当当的眼睛溜来溜去的打量，众人深怕他又爱上别的物件，夏老爷忙喊：“钦儿，快回爷爷这儿，爷爷怀里有糖籽儿。”张开手臂做出要抱他的样子来。
　　钦儿也不知是听见糖籽儿还是听见爷爷喊他，抱着小弓扭身往回爬。他一动，却带起玲玲当当的一阵响，钦儿顿时就停住，转头一看，却原来是摆在小弓不远处的串铃让他的小脚给蹬响了，那声音清脆动听，引得他兴趣大发，作势就要去拿那串铃。
　　堂中人皆是伸颈张望，好奇又有些紧张的时候，忽然有人跑进堂内，只道：“老爷，将军，有位姑娘闯进府中，提着剑直往这里冲过来了。”
　　夏府上下皆是一惊，夏豫和夏桑长身而起，向前几步。
　　夏豫问拿报信的管事：“什么姑娘，作何装扮？”
　　那管事不及作答，众人都已看见一位云鬓风裳的女子凌风而来，眨眼就从门口飘到了呆坐在圆桌上的钦儿面前。她盯着钦儿气势凌厉，手里握着一柄长剑，这般默然的看着，不出声亦不动作。
　　百里悄悄的跟夏桑耳语，是这位姑娘么，夏桑摇摇头没说话，只看夏豫人一晃挡在了那女子面前，道：“来的这位可是武当宋姑娘？”
　　此时夏桑已赶忙将钦儿抱过来，小娃娃似乎是被吓到了，怔怔的伏在夏桑怀里动也不动。百里看的心疼，忙来轻言细语的哄他。
　　那女子往夏桑怀里看了一眼，道：“夏将军原来晓得我的来历。”
　　夏豫道：“武当乃武林名门之首，在下略有耳闻。宋姑娘，我们也晓得你所为何来，或许此事因由复杂，请移步内堂说话。”
　　那女子并无犹疑，点头应允。夏豫见状与夏老爷对视一眼，带着那女子同夏老爷一道去内堂。夏桑抱着钦儿同百里繁生也跟了进去，司定云着几个管事安排善后，随后也赶去内堂。
　　到内堂时，恰闻那宋姑娘道：“眼下见到你们是真心爱护，我也后顾之忧。夏三公子与百里公子侠骨仁心，搭救我儿一命，宋霜落在此三拜。”说着便盈盈拜倒，夏桑立刻伸手相扶。
　　“更要奢求两位能将这孩子养大成人，盼能悉心教养，使他无忧无惧……我，我欠人一条命，势必还要还回去……至于他生世不堪，亦不必叫他知晓世上有宋霜落此人。”宋霜落说道此处，却是七分不舍三分决绝，已忍不住落下泪来，面上更是一片凄清，兼有悲凉自讽之色，叫旁者不忍直视。她伸手抹了眼泪，道：“二位公子，可否成全？”
　　夏桑一时怔然，心里十分难受，却连一个好字也开了口。夏老爷与夏豫皆望着不做声。
　　百里此时却道：“宋姑娘，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怎可妄自菲薄？钦儿此时尚小世事未明也罢了，将来知书达理了若问起，岂能一味相瞒？何况英雄不问出处。待他成人成才，再将这些故事都告诉他，由他来分辨是非曲直，这般于钦儿于宋姑娘，才是最近人情的做法。”
　　宋霜落低头思量片刻，缓声道：“公子所言亦有道理，只是将来他不问，便请不要提起罢。方才我听诸位唤这孩子钦儿，想是新取的名儿。原来却是有名姓的，姓端木，叫遗舟，字也拟好了，取东水长流的长流二字。两位恩公，若有一日他愿意问一问……问一问本来的名字，就这么跟他说罢。”
　　夏桑与百里同声道：“一定。”
　　“多谢二位恩公。”宋霜落又是一拜，望向钦儿道：“我能不能再抱抱他？”
　　百里将钦儿送到她手上，道：“宋姑娘切莫如此，你是钦儿的生母，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宋霜落含泪带笑的抱着钦儿，取出一块玉佩来挂到他脖子上，素手一遍遍描绘孩子的眉眼轮廓，轻声道：“傻孩子，娘要走啦，你要好好的长大，好好的过一生。”
　　钦儿大约是被母亲抱着安心，又被她温柔抚摸，捏着拳头冲宋霜落灿然一笑。
　　宋霜落立时泪如珠落，口中只反复呢喃：“傻孩子，傻孩子……”
　　夏家人皆是心中不忍，繁生更是跟着泪水涟涟，不断的拿袖子抹眼泪，夏豫舒臂抱住他，轻轻去握他的手。
　　忽然宋霜落抬头，面色苍白的把钦儿放到百里怀中，拭泪道：“这孩子就托付给诸位。”
　　言罢猛然转身，未曾回头未曾驻足，跳墙离开了。一人来一人去，衣袂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