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的桃花债》伍桃洛

15、番外 柳卿卿（2）

　　那一夜，她趴在秦妈的怀中哭了大半夜，宣泄过后，整个人算是从坟墓中收回了半个身子出来。
　　秦妈虽然只是后院厨房中最卑微的下人，可是她本就不觉得人分三六九等，这世上也只有秦妈真心对她好，她索性搬出那个清冷的院落，与秦妈同住。
　　下人房中的床褥虽然又潮又冷，但是两人挤作一团却让她感到了许久未感到的温暖。半夜，秦妈抱着她轻轻叹气，对她欲言又止，她知道外面的人都在碎嘴谈论她搬与秦妈一起住的事情，暗地里骂她不识好歹，天生就是贱人命。秦妈心疼她，总怕她听到那些话，心里会难过。可是，她却不在乎，卑微亦如此，她已经不能再失去像母亲般真心爱惜她的人了。
　　她在幼小的年纪遭遇如此巨大的挫折，失去了她所珍爱的一切，就像人的一辈子，前半生过的懵懵懂懂，后半生幡然悔悟，从新做人。可她不到十岁便脱胎换骨，人命微贱，总要懂得珍惜身边的人。因为也许，下一刻，便是生离死别。
　　上半‘辈’子，她是天真烂漫的富家小姐，从不懂的生存是件难事，可是自打与秦妈一起后，她开始适应摸黑起床，打扫庭院，洗菜择菜，稚嫩的小手没日没夜泡在脏水中，秦妈晚上总会心疼的在她手上的冻疮上抹药膏。没有人叫她做这些事情，可她明白她已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她总要学着长大，明白这些不可转变的现实，唯有体会这些痛，她才能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依旧活在这个世上。
　　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那些从前珍重在心底的怎么可能轻易被抛弃，那些触痛心里的伤口怎么可能那样轻易的愈合，那些自己已经不在乎的却是那样容易将她塑在身外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
　　那日，她正在厨房里洗菜，看着手边洗不完的菜，看来家里是有贵客到来。大厨在厨房内翻炒不停，用的材料都是家里最好的。她安心做着手下的事，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她心里明白。下人们一开始对她有些尴尬，时间久了，便渐渐她‘小姐’的身份，厨房里忙不过来时，也会随口吩咐她帮忙做事。
　　管家一脸严肃的跑到厨房，说是要摆席了，并吩咐大家一会小心做事，这来的贵客大家可是得罪不起。丫鬟们鱼贯将热菜端走，她做完手下的事，刚想退出厨房回屋休息一会。可是，大师傅看人手不够，便把她叫住，帮忙把菜品端进里屋。半推半就，她刚明白自己在往哪里走的时候，人已经就在门帘前了，她停住脚步在原地愣了一下，可是她知道自己既然已下定决心，便还是要坦然的面对。
　　后来，还是踱步走进了里屋。告诫自己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就不会出什么事情，可是她的脚步还是忍不住的颤抖。一大桌子的人，她的亲人都围坐在一个桌子上，以前她也是其中之一，父亲高高坐在主位，开席后总会给身边的她夹个大鸡腿。现在想来全都变成了奢望，现在的她甚至已经有六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也许没人相信，这个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常再不可能有交集的下人总会知道自家老爷的模样，可是她脑中父亲的形象已经渐渐模糊，她对父亲的意识仍停留在六年前，同一片土地，同一个家门，有心之人连擦身而过也不曾有过。她知道现在身边坐着的就是她的父亲，她低着头将菜品摆上桌，手指尖微微颤抖，她屏住呼吸，以为转身就可以离开，她终究还是怕面对，原来她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可是，她未能如意，主座旁坐在她父亲身边的贵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惊慌的想要挣脱出，可那人却紧紧抓住她不放。她抬起头，那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一脸色迷迷的看着她。她对那人投来的目光感觉很不舒服，却不敢轻举妄动。
　　“大人这些年来越发神采奕奕，我当是吃了什么人参仙果，原来是家里存着这么多如花美眷，才会如此春风满面，你看看，连个小丫鬟都长得如此貌美，大人艳福不浅，好叫我等羡慕啊。”
　　“大人可是说笑了，如此贱婢怎有可能入您的眼，如此之说，好叫您家里的十几位姨娘怨恨了。”她听见父亲笑了笑，又举起酒杯敬了这人一杯，十个贪官九个色，他家里已经娶了十几个姨太太，有的年纪甚至可以当自己的女儿了，现在竟然又迷上自家的丫鬟，真像个畜生，看谁都想咬上一口。
　　可是那人一手举杯，另一手仍旧不忘拽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揉搓她的掌心，且一脸色迷迷的询问她的名字，她支支吾吾不能回答，最后无可奈何惊慌的抬起头望了父亲一眼，希望他能解救自己。紧接着，她看到父亲的眼神一愣，桌边的人看见自己的脸也都默默不语。父亲的脸色有些不好，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样难堪。
　　“你待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父亲突然发火，房间内的人都吓了一跳，那色老头也惊的放开了自己的手，她悬着眼泪，说了声“对不起。”便脚步仓惶的逃出了房间。
　　后来，听说那次的宴席不欢而散，期间父亲的脸色都不是很好，那贵客也再也没有登过门。下人们纷纷传说是她在席上勾引了那贵客，才会让自己老爷如此生气，说她是个丧门星再好不过。
　　哀莫大于心死，她想也许是时候该离开，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憎恨自己的父亲，那夜她流着泪想起了之前被自己抛弃的种种，那些曾经美丽的回忆，现在看来一起都像是假象。她从头至尾都是一厢情愿，一厢情愿的等待着自己能重新找回失去的爱。
　　她不禁变得卑微，也更加卑鄙。
　　一切变数却发生在她离开前，一场血洗家门的惨祸。午夜的月光在天幕上泼上如雪般的惨白，数十个黑面人举着明晃晃的刀剑闯入家门，惨叫声从四处的厢房中传来，火苗从墙角窜起。秦妈护着她躲在墙角，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黑衣人一脚将门踹开，她呆愣在秦妈的怀中眼看着那把剑刺来，却一动不动，可是秦妈，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却为了保护她，奋力扑向那把剑，“小姐，快逃！”她不知所措，一切发生的太快，她看见剑身尽数埋进秦妈的心口。她好想尖叫，一刻之间她却像是失声般脑子中一片空白。
　　凄厉的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地，一滴一滴。。越来越到，慢慢汇成一片血红，像是一朵红莲，残忍猩红。
　　躺在血泊中的秦妈用最后的力气抱住黑衣人的腿，“快逃啊！”秦妈向她叫着，她这才哆嗦着逃出房间。
　　她努力的呼吸，耳边只有用力呼吸的声音。漫无目的的向前跑。耳边像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秦妈最后痛苦的呻吟，还有那句。。。“老爷是一直是爱着小姐你的。”
　　只一句话，就好像要将她所认识的世界全都击溃一般，对她来说到底该选择相信谁，她珍爱的亲人不相信她自己，在她需要父亲的时候背弃她。可是，在这一刻，却要她相信父亲一直没有抛弃过自己。。。
　　杀机在四方涌起，她拼命的向前跑，廊园四周都是她熟悉的人的尸体，也许下一刻她也要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可是，最后救了她的人却是那个她始终都想不倒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握剑的模样，父亲将她藏在水缸之中。
　　“你若还认我为父亲，便躲在里面不许出来。”血水染红了他的袖子，她不知道那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后来，她躲在里面清晰的听见刀剑相拼的声音，听见父亲愤怒的嘶吼，他死前最后的叹息，可她却无能为力，躲在里面，或许她真的是个丧门星，为了她，母亲死了，秦妈死了，现在她的父亲亲人们都死了。。
　　她躲在水缸里待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她瞪着眼睛干坐了一夜，脑袋却十分清晰，她知道现在的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后来，一个人掀开了盖住水缸的盖子，她惊恐的看着来人，那是个清俊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不带一丝情绪，她看到他手中的剑，她无畏的笑了，男子没有丝毫情绪，转身想要走。
　　却没想到那个浑身血污的女孩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他知道，她想要为家人报仇。
　　她的人生已经扭曲，他被她的眼神打动，他答应了她的请求。
　　八年后，她成为蝶楼声名在外，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十大暗杀者之一。
　　可她一直都不知道，一夜之间杀死她全家上下百十口人的便是蝶楼的杀手，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自尽而死，并不是父亲勉强的，秦妈也是父亲吩咐去照顾她的人。
　　她不知道，她一直都是被爱的，只是爱就在身后，她始终没能回过身去看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