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新朋友大黄 ...
-
都说，凤是鸟中之王，牡丹是花中之王，凤穿牡丹极致富贵吉祥。大红色的衣裙配金灿灿的步摇，寻常时候穿戴显得张扬而有些艳俗，但在百年祭时则再合适不过。我看着我挑选的衣裙和步摇，深感赚大发了。我一定是善事做得多，老天才会降块大馅饼给我。
我转头问二黑：“二黑哥，你不先把这衣服收起来吗？若别的妖也看上了，你可不许卖给她啊。”
“放心放心，我说卖你了就会给你留好的，我挂在那给其他主顾看样式。啊！又有老主顾靠近！相思，你随意啊！哥有事先走一步！”还未等我开口，二黑就一个移形术，化一股黑风消失了。
留我一个真的没问题吗？我心里为二黑的生意捏了把汗，他这家店真不亏本吗？我环视满屋的宝光璀璨，冷不丁撞上大黄的笑脸，后脖颈子的毛都立了起来。我支支吾吾往店门口挪：“那个，我先走了。”
“你知道怎么出宝林吗？”
“……”
“上楼喝杯茶吧，待会我送你出去。”大黄说着径自上了二楼。
我打心眼里害怕大黄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微笑，总觉得他的眼里藏着太多东西，我根本看不透，他的眼神就像锥子，能一下透到我心底里，把我藏着的心事都钻出来。
“二黑要好一阵子才回来呢，估计管不了你了，还是来二楼坐坐吧。”大黄的声音软软糯糯地从楼梯上飘来，我咬牙跟上去。
到得二楼，见一块块山石铺就的地板，墙壁用竹筒装饰，桌案板凳都是竹篾编织而成。墙上、案上也摆着些许衣物饰品，但为数不多，且都淡雅至极。二楼与一楼一样大小，但东西较少，颜色清淡，更显空阔。我身为狐精，自有记忆以来只在天狐谷附近转悠过，并未见识过仙家宝境，但我想仙家居所也不过如此了。
细看墙上的衣裙，不若楼下挂在墙上，而是用法术撑起，显出窈窕身段，无风自动。一件黑色窄袖儒裙，是七层黑纱做成，缀以成群米粒大小的珍珠，就如夜空星斗。纱料轻盈且透明，七层衣料下仍能看见衣服后边的竹墙。再看旁边，是一件青白玉色的广袖罗裙，颜色清浅，上边绣着几片竹叶，好像无意构图，但怎么看怎么觉得舒服。满屋子的衣服都轻薄飘逸，恨不得风一吹就能飘走，真是仙儿一样。案上的簪钗，一如这些衣服，雅致中透着清冷。
我只大略打量一下，便坐到靠窗的一个放茶具的案桌旁。
大黄坐到我对面，慢条斯理地往茶壶里添茶叶，笑问：“怎么？不喜欢这里的物什？”
“嗯，太高雅，我只能看着稀罕，但我穿戴上一定很不衬，白白糟践了。”
“楼下的东西不觉得太过艳丽吗？”大黄轻拈个法术，热水缓缓注入壶中，激起点点水花，茶叶跟着翻滚。
“还好，太艳丽的东西平常我也衬不起，在喜庆场合倒可以好好装扮一番。这些总比太雅致的东西好招架。”我越发觉得头皮发麻，总觉得跟大黄说话，要仔细了每个措辞。
大黄把茶水倒进面前的茶杯和闻香杯里，问道：“你懂茶艺吧？”语气倒肯定得很，奇怪，我看上去像懂这些高雅玩意吗？
“不懂不懂啦，只在一旁看过。”洪渊经常会在学堂里开茶会，什么茶壶茶杯茶船茶夹茶荷的一堆堆小玩意，泡好的茶不能喝，先要洗茶杯，还要闻香，总之一连串的步骤。后来我还特意问白毛长老表演茶艺给我看，白毛长老老神在在地凭空变一茶壶，期间他白色的袍袖舞动，灌满了风一般，茶壶也是顶好的梅花图案，我不懂茶，但那壶茶很好闻。白毛长老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势，提着茶壶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小手指还翘出个兰花指，然后特别仙儿地就着壶嘴儿嘬起来。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咧开嘴乐。却见对面的大黄也笑出了声。
“大黄，你能看出我心中所想吗？”我试探着问。
大黄敛住笑，盯了我一眼，随即又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他不说话，只是拿茶夹夹起闻香杯，倒出里边的茶，递给我。我接过闻香杯，凑到鼻子前，淡淡的，苦苦的，若有若无中透着一股子清凛。
他憋得住，我可憋不住，放下闻香杯问道：“大黄，你不是人类吧？你长得太好看了，就算在我们天狐谷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且你会法术，而且而且我总觉得你会读心。”
大黄笑回道：“人类不能长得好看吗？天上神仙地府精怪，但凡是个有道行的都往人相上修炼，不就是觉得人的皮相好吗？”
“才不是嘞！人类好多都长得可一般了，比如大牛村里的，五大三粗的女子满地都是，一点美感都没有。而且，长老说妖怪修炼成人是因为人身最适合修道，人之肉身，暗合天地万物孕育之道。哪有妖会为了美而经九重雷劫啊！”虽然我对天狐修炼之道也是一知半解，但这点长老在学堂上还是说过的。
“那天狐的修道之术，相思可否告知一二？”
“呃……现在是我在问你啊！大黄，你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不是人类？你为啥会跟二黑那个妖狐一起？还有这个宝林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宝市的宝元通宝？还有……啊，先这么多。”
大黄又笑出了声：“让我来理一下思路啊，首先，我是人类，会法术的人类。我跟二黑有约在先，要一起开服饰店。宝林呢，如你所见，很多结界丛生，我们现在待的地方是公众区域，叫宝市，普天之下第一大仙妖集会地。宝元通宝呢，就是大家共同认证的钱。这么说，相思可满意了？”
人类啊？那我没啥可怕的，就算会点法术也应该打不过我这个天狐吧？不会诳我吧！没理由啊。“呃，算满意了吧。”
“相思和别的妖聊天，也这般拘谨提防吗？”
“啊，不啊，只是觉得你很奇怪而已。”虽然你很美。
大黄掩了嘴别过头，眼都笑眯了。
“你还真是喜欢笑啊。”
“为什么不呢？笑总比哭好啊。”
不是我多心，和大黄聊天时他经常会冒出一些毫无端倪的话，比如我从未说过我懂茶艺，从他初见我到现在我表现得都只是个野丫头，他从哪都不应该得出我懂茶艺这结论，但是方才他问我懂茶艺时的语气却很笃定。还有我方才想起白毛长老嘬茶的样子，觉得好笑，大黄也跟着笑。我之前肯定没做什么好笑之事。大黄一定能看出我在想什么。
“相思总是这么聪明吗？”大黄稍止住笑，一头浅金色长发在屋内法术光球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白光，模糊了他的眉眼。
“啊？啥？”
“我是说，很轻易地就看穿我能读心。”大黄又笑起来，只是这时他的眼里清亮了许多，不复之前深不可测。
“嘿嘿嘿嘿，那是，我可是学堂里顶聪明的一个呢！”吹呢！我只是在上课时听长老说读心术很难学，想着以后一定要学会了读一读那些装模作样的天狐崽子心窝窝里的龌龊事来挤兑她们，还有防着她们中谁会了读懂我心里在问候她们祖宗十八代！所以对读心术比较敏感而已。呃！我居然自动想出来了！
再看大黄，果然又笑得别过脸去了。
大黄你不要知道得这么彻底好不好啊！我还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以后来蹭吃蹭喝蹭大腿呢！我的容貌就够丑了，我就指着内心美呢！我讨厌你随便窥探我心里想的东西！因为你是美人，我更不能在你面前丢脸！啊！我又自动想出来了！~\(>口<)/~怎么办啊……形象彻底毁了……
我简直要哭出声来了，真的，我平生没啥爱好，就是喜欢看美人，和美人套近乎，我不想给美人留这么个印象啊。我认命地低下头，眼泪你快点掉下去，待会我抬起头来你可千万别留痕迹，只要保证我的双眼晶光闪烁就行。
感觉我头上一重，我抬眼见大黄抚着我的头，笑道：“是我不好，不该随便窥视你的内心，请原谅。我不是有意为之，这读心术是我与生俱来的，和呼吸一样自然，我经常忘了克制自己。”
与生俱来？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么好的本事真叫我嫉妒啊。大黄还是很有诚意地看着我。
喂！大黄，我不生气，我跟你说话呢。大黄还是那个眼神看着我。
难道是封住了读心术？大黄，大黄，等我有本事了，把你接回去当压寨夫君，跟璃曜平起平坐，啊不，璃曜做大，你做小。大黄还是那个眼神。
耶？真的封住了，这都不生气！
我赶紧绽放一个倍儿灿烂的笑容，回道：“没事没事，我好得很，我不生气。嘿嘿，与生俱来的嘛，谁要让我停止呼吸我也会为难。不过能从娘胎里带出这么厉害的能耐还真叫我羡慕啊。”
“相思不是也有吗？”
“有啥？我可不会读心术。”
“我是说，与生俱来的本事，你可以任意穿越空间结界啊。我看着谨坤道长进了血榆树妖的结界，眼看着就要被吞噬了，你把他给救出来了。那血榆树妖可是千年老妖，他的捕食结界三界内出了名的难缠，环中带套，非常难破，而且还会腐蚀进结界者的脏器，就连大罗金仙来了也要绕道走呢。”大黄说的揶揄，肯定听到我在臭道士坟前说的话了。
“……”%>_<%我真没想救他！我只是在撞树！撞着撞着就把丫给撞下来了！一想到我离三界出名的捕食结界那么近过，我就觉得后脖颈子发冷。这么说来，半年前我从天狐谷出走，也是走着走着就到了大牛村，按酱香婆婆的地图，实际上大牛村离天狐谷很远的。还有进藤林那次，我也是往白毛长老洞里走时，走着走着就进去了。还有方才我从大牛村乞丐那里离开，也是跑着跑着就进了宝林。我这是什么狗屁能耐啊！这不明摆着老天爷都不放过我这个法术盲呢吗！这要哪天穿去了天涯海角，我可怎么回来呀！
“说起来，我一直以为这种天赋异能是不会重复的，你的任意穿越空间的本事和我一个故友是一样的。”
“他法术高吗？”
“啊？”
“一不小心穿走了能回家吗？”
“家倒是知道回，只是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构图不一样。幼时，我和他一起学画，说好要画学堂边的桃林，结果他愣是画了东海珊瑚境回来，非说就是学堂边上画的。”
“啊？”
“除了这个故友，还有一个故友也很不群，他可以任意穿越时间。那次画桃林也有他一份，他画的倒是桃花，只是在海上，叫桃花岛。我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凡间宋朝才有的，距离我们还有……”大黄突然住了口，我追问：“还有什么？”
大黄却只是笑笑：“在宝林里住久了，都不知道凡间现今是何朝代。”
“柔儿说，人管他们的时空叫‘大唐’。”
“啊，那就没多久了，只要几百年就到了。只是，这种天赋异能不可随便用，它属于耗损元神的法术，而且这些异能很不好控制，用多了元神会承受不住。我的读心术还算轻些，像你和我两位故友这种纵横时空的是顶伤元神的了。”
“异能还分轻重？”
“是的，就像法术也分法力高低，我所知的异能里穿越时间是最耗损元神的，恢复起来很麻烦，用一次少半条命，这么说也不为过呢。”
“……你那两位故友现在可好？”
“……”大黄神色黯淡，“不知道，应该算是阴阳两隔了，也不知他们可好。”
“对不起！”TT_TT
“无妨，是我自己想起他们了，相思不必为我伤心。”
不，我真不是为了提起他们让你想起往事而伤心，我是在算我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这种天赋异能单靠修炼可能穷其一生都不能得道，在旁的眼里是福气，是恩赐，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它有多伤身子。相思也要尽快学会控制这种异能，远的不说，你若哪天穿到了东海，怕是回不来吧。”
我点头如捣蒜，别说东海了，现在就在天狐谷边上的宝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相思可有认真听课？”大黄笑得促狭。我连怎么出宝林都得巴巴地求你，你还明知故问！
“嗯。”没在幻想自己法术通天时我都在努力听课的，“我真的有努力修炼的！只是我除了移形术和燃火术，其它法术都很差。移形术我也只能在熟识的地方变换，所以我到了宝林才出不去的。”
“那长老都没教过修道之术和禁忌吗？”
我回想，自己连天狐是九百年才成人形都是顺风阿松告知的呢。过去半年，我整天起早贪黑，自以为自己认真刻苦努力修炼，其实我连修炼之道都不知道！话说回来，我这半年努力的重点是让木头身子化为血肉，这只是白毛长老的耳提面命。我怎么就没想着问清楚天狐的修炼之道呢？白毛长老怎么也不想着告诉我一声呢！估计是修炼久了，就把很多事当成理所当然的了吧，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我是懂这些的。问题是，我怎么也理所当然地以为身子化为真正的血肉之躯后，我就会法术了呢……
大黄素白的衣袖晃动，已递过第一杯茶：“我听说，世间精怪修炼方式很多，单以狐族来说，也分很多，上古狐族有涂山、有苏、纯狐诸氏，之中涂山一族修炼至纯至真道法，论起渊源，与人类的道家同出一脉。经多代传承，上古神狐大多血统不再纯正，多为妖狐，然而涂山一族依然奉行天道。每百年修一尾，至九百年修成九尾狐，得以化为人形，继续修炼方可登仙。因族中多出仙君，涂山氏才被尊为天狐，是以与妖狐区分开来。而今的涂山天狐谷，是前三代族长华黎神君带族众定居之处，并非上古故地。且族中已是各族混居，并非都是涂山氏，只是都信奉涂山之法，故通称天狐族。我说的可有不妥？”
“没。”这些我都是头一遭听说的，之前听顺风阿松说天狐谷中不尽是天狐，我还当他在扯淡，原来是真的。
“天狐族修炼道法，一心升仙，并不插手妖界诸事，也不祸乱人间，是以更近仙家。族中亦有出谷云游之狐，每百年一次的庆典百年祭方回谷团聚。百年祭乃天狐族清修中唯一热闹乐事，若没猜错，相思想换楼下的凤穿牡丹广袖罗裙便是要在百年祭上一用。”
“对呀，我自打复活以来，对周遭事物很多都不明白，我连身穿的衣服都不知从何而来呢。还有法术很多也不明白，大黄，你也知道天狐族法力很高，尚且需要九百年化为人形，可我看林子里的山鸡精百年即可为人形了，难道他们比天狐法力还高？”
大黄食指轻点了我的额头，嗔笑道：“好个熟视无睹的皮娃儿！你的好奇心莫不是不开窍的？这些个东西复活半年都没弄清晰？”
我的脸立时就烧了，我被美人嫌弃了。
大黄见我脸红，笑得更灿烂：“凡是有点修为的妖精都可以变化，人形多是变化而来，并非经九重化形劫修炼而来。区别在于，变化而来的很容易打回原形，比如，你看窗边那个小娘子——”
我转头见窗框上不知何时趴了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女娃，个头小小的，只有我巴掌大。大黄弹了下手指，那个小女娃被打飞了，“碰！”的一声变成了萤火虫呜呜哭着飞走了，只剩“大黄欺负我！”的娇嗔。
大黄笑道：“呐，她这就是变化出的人形，只弹了一下就打回原形了，可惜，应该是废了她十年修为吧。改天请她来喝茶当做赔礼吧。对了，接着说我们的。”真的一点内疚都没有哎，随便废了十年修为连脸都不红一下呢，你个人类能有几个十年的修为啊？哎？可是大黄说他在宝林住久了都不知道凡间是何朝代，他到底多大了？
“不论神仙精怪，多半都是骄矜自傲的，对自己的吃穿用度格外上心，只吃自己认可的东西，穿戴呢也只用自己变出的东西。或者是非常高超法术变化的，比如南海鲛人的鲛绡，三界内都是抢手货呢。你看宝市这儿，多的是手艺精湛之辈，衣裙布料却仍是鲛绡的天下。小店也有鲛绡，不在我这儿，在楼下二黑那儿，已被蛇姬预定了。”
“你们俩不是一家店吗？”
“是一家店，但是卖自己的东西。我的每件服饰都只此一件，是我有感而作，乘兴而出。他的都是搜罗三界内精妙物什仿制或者改制，仙家妖家的衣服多注入灵力，一般仿制只仿其形，二黑的可以连内里的法术一起仿了，故虽是仿制，亦可乱真。啊，对了，相思，你挑中的那件，是凡间一个叫则天女皇的人当皇后时穿的。蛮有眼光的嘛。”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则天女皇是何许人也，但这时我只觉得自己眼拙，三界内那么多仙家服饰，我只挑了件人类皇后的穿。
后来又和大黄闲聊了一些宝市里的各种店家，大黄说天色不早要送我回天狐谷。我看宝市让树叶遮得密不透风的一点也察觉不到时间变化，大黄拈个飞字诀带我飞到空中，可不嘛，太阳都西斜了，这会儿学堂也下课了。大黄送我到谷边就不肯进来，说宝市快开了得赶紧回去。我目送他飞远，小心往白毛长老洞里走，这回可别再突然穿到哪个林子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新朋友大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