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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雨夜风云两相逢 ...

  •   引子
      “哥,你醒了!”宁雪心欢呼着扶起尚有几分晕眩的舒淡云,眨着无辜纯洁的大眼睛。
      “小妹,我怎么了?头好晕?”抚着后脑,舒淡云眼露迷茫。
      “哥,你真的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宁雪心眼里的好奇宝宝一个接一个蹦出来,挥舞着小手,张牙舞爪。
      “发生什么事了?”奇怪。
      “没事,没事!”好奇宝宝一个个得到极大的满足,偃旗息鼓,乖乖跑回家睡觉。“哥,爹娘让你醒了就去见他们,你快去吧。”哈,果然不记得了,原来金针封脑真的这么神奇!
      看见妹妹脸上奸邪的笑,眼中却仍是无辜纯洁的乖巧模样,背脊上不禁冷汗涔涔。
      “我知道了!”舒淡云落荒而逃。

      穿过二弟的落风坡,一阵寒风扑面吹来,夹杂着轻柔的雪瓣,舒淡云举袖轻掩,闭目之时,脑际突然闪过‘影儿’两个字。
      影儿?
      是谁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两个字?
      又一阵寒风吹来,舒淡云记起爹娘有事召唤,拍拍衣服上的雪片,暂时将疑惑抛之脑后,径直往无语小筑走去。
      丝竹声悠悠扬扬地从无语小筑中传出,虽然此处是终年积雪封山的雪域,可这一曲《逍遥江湖梦》却往往能让人联想到携子之手,笑傲江湖,青山绿水无边风月的景象,多年来从未改变。
      风烟尽逝柳飞残,相约蓬蒿万里帆。
      小窗幽径芳踪隐,深梦天涯现容颜。
      碧落黄泉江湖路,紫陌红尘水月天。
      倩影鸿飞素状就,细处凝眸渺沧澜。
      舒淡云知道,那是爹娘的梦想。
      “云儿吗?进来吧。”
      站在小筑外不敢打扰的舒淡云听到柔美而熟悉的呼唤,心中腾起了一片温情。
      推开虚掩的门,斜坐在上位的父亲脸上荡漾着幸福满足的笑意。
      舒淡云恭声道:“爹,娘,找孩儿来有事?”说来万般皆注定,当年母亲水月收留他在身边时才十五岁,而他也已是六岁童子。可他就是心甘情愿地唤她一声娘亲,经过了风风雨雨,他与弟妹们又有了父亲,尽管年龄相差不大,但是所有孩子都是从心底里敬重着待他们恩同再造的养父母。
      一直背对舒淡云的水月此时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长子的神情:该是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吧。她的脸色有些复杂,但眼神中却有不容忽视的严厉。
      这也是孩子们敬畏母亲的原因。
      水月看一眼丈夫天涯,似在征求意见,天涯只无奈地点了点头。妻子的神情已经说明此事决不容质疑,况且,这也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水月目注舒淡云道:“云儿,你跪下。”柔柔的声音同具威严。
      舒淡云不明就里,但仍双膝点地,对他来说,母亲的话决不能违背,况且今日之事决不简单。
      水月道:“云儿,有些事情既然是你的选择,娘自会尊重你。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在过去的一年中,你在山下犯了一个很大的错,不但伤害了自己,更触犯了大宋律法。”
      水月挥手阻止眼露疑惑的儿子,继续道:“你上山求我给你金针封脑,要忘却这段回忆,我成全了你,所以你对于过去一年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记得了。但是忘记不代表可以逃避责任,做错事就该付出代价。你说是吗?”
      “是,娘。”舒淡云冷汗涔涔,是什么样的错误要让自己甚至不敢承担这份回忆?
      “云儿,你明天就下山,到开封府包大人处投案自首。无须知道什么,也告诉包大人你是去领罪自首的,其他的一概全免。听明白了吗?”
      “云儿明白。”淡云不敢抬头面对母亲,但他知道,自己的罪不可轻饶。
      “等你重获自由之后,马上回雪山禁足两年,好好地钻研医术,不准下山一步!这是我对你的惩罚,你服是不服?”
      “是,娘。”
      “好了,月牙儿。”天涯笑盈盈地实在看不下去,儿子不记得所有的事,可还是要承担责任,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舒淡云,他实在不忍心再给他施加压力,水月的威严已是最大的惩罚。“云儿只是一时糊涂,他明天就下山了,就让他好好整理整理。云儿,起来吧。”
      磕了个头,舒淡云起身离开无语小筑,脸色已苍白如雪。

      一.雨夜风云两相逢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茫茫草原,杂草齐膝,满天满地的枯黄,在北风肆虐下,掀起一阵一阵萧索的浪潮,伴随八方云动,送向天地相接之处,遥远的归宿。北方的风,从骨子里透着寒冷和残酷,似从千年冰山深处吹来,横扫千军。天的另一头,却是另一种极端的景象,极优雅的,不带棱角的圆日,款款而行,辉煌的,只是照不亮渺小的人心。
      “咝!”衣衫破碎的声音,带着野性的疯狂,肆无忌惮的发泄,仿佛一把利剑,直指从容的落日,一剑穿心,鲜血四溢,似在瞬间将之染红,血色的,暗红。大漠的落日带着穿心的伤痛消失在地平线上,寻找温暖一隅舔噬伤口,像一只被小兽无意咬伤的母兽,推出漫天的黑暗惩罚小兽,却在同时睁开怜惜的清冷目光,将母性的柔情遍洒人间。
      草原的夜极安静,浑厚的天幕似柔柔的棉被覆盖住野性的荒凉,远处的几声狼嗥也不那么刺耳了。
      突然,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自草丛中站了起来,挺拔伟岸的身姿让人相信铜墙铁壁的真实,他坚毅的脸庞如斧凿刀刻,轮廓分明似冷铁白描,一双眼中激泠泠地冒着寒气和杀意,竟比草原肃杀的冬夜更冷、更硬。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草丛里,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出,人也随之出现。衣衫如穿过草丛的风般支离破碎,隐隐露出雪白的肌肤。
      又一个冰冷的人!给这寒夜更添几分冷森。
      孤星冷月寒光。衣衫不整的女子背月而立,看不清面容。
      “明天我去杀大宋皇帝。”答非所问,可语气硬得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女子显然被这样一句话镇住了,呆了半晌才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为什么把我剥光了却又不要我?”
      男子依旧没有回头,只说了两个字。
      “没有。”
      看着他渐走渐远的冷傲背影,女子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了。

      薄薄的晨雾中氤氲着紫藤花清清的香味,开封城的城门缓缓开启。古老的城门承载千年岁月的积淀,极其沉重的,带着些斑斑锈迹,如同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开城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兵,洗得发白的兵丁服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成就和骄傲。他叫丁康,守着这扇门,这座城已整整四十年。四十年岁月悠悠,让他见证了大宋王朝权力中心的日日之变。现今的他,只需要每天按时打开关闭城门,然后倚着厚实的城墙抽上几口草烟,看着人来人往的繁华场景。浓浓的烟雾迷蒙,让他不禁想起那至高无上又平易近人的一家人。想当初,水月公主还亲自派遣他在淡云公子的淡云园照顾伤兵呢!那是多么美丽圣洁的一个姑娘啊!凝立城楼的洁白羽衣随风飘动,像白云的翅膀,又似透明的蝉翼,及腰的白发衬着她莹润无暇的脸庞。以无垠的苍天为背景,水月公主是大宋的守护女神,她所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以及——她一生所爱的男人。
      那时,丁康躲在城门口的角落里,仰视着女神般绝代的风华。她澄澈的双眸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同情,深深的悲悯。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残酷的战争,只是满足了统治者膨胀的私欲,而她,看到了千军万马尘埃落定之后孤儿寡母泣血的呐喊。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她眼中蓄满了泪,却始终没有滴落,像是在为谁守着弥足珍贵的承诺。就在水月公主朝着刀戟林立的辽军纵身一跃的那一个瞬间,她眼中泪滴闪耀着比阳光更炽烈的光芒,千万支箭簇的破空之声奏响天地间最苍凉辉煌的一阙悲歌。
      那一跃从此定格在宋辽两军每一个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美丽灿烂是上苍赋予人间的无限慈爱,水月公主是博爱的女神,上苍派往人间的使者。暴戾的人心匍匐在她脚下,永生永世为自己的贪婪而忏悔……
      丁康自嘲地笑笑,俱往矣,水月公主已经离开了,去了她所向往的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圣地,伴着她所爱的人。
      “康叔。”就在丁康回转身时,一个俊朗清亮的声音响起,京城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丁康透过薄薄的晨雾,终于看清了眼前的青年,“你……你是淡云公子!”十二年了,若非舒淡云身上特有的草药香及他眼底和水月公主极其相似的悲悯,他真的不敢相信,淡云公子回来了!
      想当初他在淡云园照顾伤兵时,年仅十四岁的舒淡云积劳成疾,当时还是他负责照顾的,因此老少间的情谊深厚。可自水月公主带着他们归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长相清秀,性格大度,医术精湛的少年了。
      舒淡云露齿一笑,如晨曦般柔和,“是,康叔,我是淡云。”
      “淡云……公子!”丁康情不自禁地想握住舒淡云的手,可似乎在瞬间注意到二人身份毕竟悬殊——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敬水月公主如亲姐,而淡云等公子的身份可比公卿!他尴尬地来回搓着手,“您怎会来到京城?”
      舒淡云微笑着反握住了丁康粗糙厚实的双手,道:“只是听说皇上遇刺了,我恰好在京城附近,就进城看看。”
      感受着从舒淡云手上传来的温暖,丁康莫名感动,水月公主教子有方,少爷小姐都没有骄气,淡云公子作为长子更有一种平和大度的气质,医者的仁心使他的目光更为柔和。“听说皇上并无大碍,只是由于刺客的缘故,京城的警戒非常紧张,皇上大发雷霆,斥责了禁军首领,还好没有降罪。淡云公子来了,皇上一定会消气!”
      当今圣上与水月洞天的关系尽人皆知。
      “皇上仁慈,是万民之福。”
      一老一少进城,早晨的阳光趋散晨雾,片片洒向青石板铺就的街头,零零落落的小摊贩已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康叔,他就是那个刺客?”
      随着舒淡云手指处,一个健壮的异族男子的尸首被五花大绑在十字架上,身上累累的伤痕已经泛白,依舒淡云医者的眼光来看,他死了不过两日,而且死前一定进行过异常惨烈的打斗,可以想见,他一定勇猛无比。
      可如今,却只是一具伤痕累累,毫无意识的尸体,他坚毅的脸庞也早已失去了生机,如同大草原上枯萎的荒草,漫天漫地的壮观,却也空空阔阔的寥落,没有生机的凄凉。
      丁康颔首道:“是的,淡云公子。你看他身上,剑伤、刀伤不下二十余处,怪不得皇上大发雷霆,想必当时的战况一定非常惨烈,但是……”
      见丁康欲言又止,舒淡云问道:“但是什么?”
      丁康道:“淡云公子,这些话我也只敢跟您说。我只觉得这人都死了,为何还要曝尸,这不是……这两天我天天看着他,想象他活着的时候多么凶残可怕,我以为我会怕的,可转而一想到他已经死了,却又怎么也怕不起来。”
      舒淡云耐心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康叔你说的对,死者已矣,何苦再为难他的尸体,你放心,淡云此番进宫,定找机会向皇上求情。”
      “好,好,这就好。”丁康搓着手,道。他知道淡云公子一向宅心仁厚的。

      告别丁康,舒淡云只身来到皇城脚下,刚要差人通报,突然感觉一阵熟悉的阴寒冰冷。
      这两天来,这种感觉经常出现,他突然想到了城门口刺客的尸体,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阴冷很快如前几次般神秘地消失了。舒淡云淡淡一笑,走进了那个告别了十二年的地方。
      “他真的自称舒淡云?”赵祯皇帝第五遍向身边的侍卫确定自己并未听错,脚下加紧,步子也迈得更大。
      “是,皇上。”侍卫第五遍回应皇帝,他当差六年,从未见过当今圣上如此在乎一个人,非但在听到通报时失手打翻了杯子,还亲自到宣德门去迎接,年轻的他实在不明白门外那个年轻公子到底是何身份。
      “淡云!”甫一见白色的背影,赵祯皇帝便已脱口呼唤。
      一别十二年啊!十二年前,水月天涯归隐雪山,直到此时此刻,才算是见到昔日故人。
      “淡云见过皇上。”
      “起来。”皇帝一把扶起舒淡云,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温和如玉的年轻人,十四岁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代名医,他的眼神与水月的眼神很像。
      舒淡云同时也在打量着赵祯,而立之年的皇帝已蓄起了胡须,较之十二年前有威严了,但繁忙的国事也使一代帝王过早得苍老。
      “走,回宫。”赵祯牵着舒淡云的手进宫。
      时值初春,正是百花待放,青草吐芽之际,可皇宫的御花园内却是一片惨景凄凉,许多花匠正在清理着花圃,石匠也在假山石上凿凿弄弄。见皇帝与舒淡云携手而至,忙都跪下行礼。
      皇帝喝退所有人,静静地迎着朝阳凝思。
      一路行来,舒淡云吃惊地看着皇宫的各处破败,假山石上的箭洞触目惊心。
      “皇上,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刺客吗?”
      赵祯深吸一口气道:“是啊,至今想来,朕还觉得心有余悸。那个叫雷魂的杀手,当真凶悍不畏死,上千名侍卫围攻于他才将他制服。原以为他伤重当可擒获,谁知道最后一刻,他竟还是拔刀自刎了!”
      舒淡云想到那具尸体上累累的伤痕,已能够确定这一战必定惨烈,谁想竟到了这样的程度。
      赵祯调整了心情,深深地看着舒淡云问道:“淡云,姐姐、姐夫还好吗?”
      淡云恭声道:“是,皇上,家父家母一切安好。”
      “好,好!安好就好,安好就好……”他呢喃着竟似痴了。
      十五年前,当水月同意留京辅政的那一刻,他是那么高兴,那么欣喜。三年,水月在三年之内对他谆谆教导,教他如何修身、如何齐家、如何治国、如何平天下,更让他成为一个仁爱的皇帝,可是他如何知道她为此失去了那么多那么多,她每一个碎碎的笑容背后凝聚了多少等待,多少心酸。
      最后,她终于得到了应该得到的幸福,终于在经历了生离死别之后得到了她所付出的回报。
      可是他们自此至今也分别了十二寒暑。
      十二年了,他没有一刻能忘记那个为他的君王之路扫除一切障碍的女子!她清丽的容颜,她澄澈的眼眸,她令人心碎的笑容。
      舒淡云静静地侍立一旁,没有打扰皇帝对过往的回忆。
      收回神思,赵祯歉然一笑道:“总是忘不了啊!对了淡云,你此番进宫,有事吗?”
      “没有,只是我听说皇上遇刺,淡云又恰好在京城附近,就进宫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现在得知皇上一切安好,淡云就放心了。”
      “怎么?你又要离开吗?”
      “淡云是想……”
      “这样吧,你把要办的事情告诉朕,朕派人帮你做,你呢,就安心地在这里陪朕两天,好吗?”赵祯是真心诚意地挽留舒淡云,他知道,如果淡云坚持要走,他也一定不会勉强。他疼惜他们六兄妹就像当年水月疼惜他一样。
      “一切听从皇上安排,只是……”舒淡云欲言又止。
      “怎么了?如果你真的有事,朕不为难你,你随时可以离开。”
      “不是的皇上,淡云是想求皇上一件事。”舒淡云未曾忘记对丁康的承诺。可是目睹了现场的打斗迹象又实在没有把握让皇帝收回成命。
      “说吧,朕一定答应你。”赵祯知道淡云一向很懂事。
      鼓起勇气。“淡云是想求皇上放过那个叫雷魂的杀手的尸体,毕竟他已经死了。”
      赵祯深深地看着舒淡云仁和的脸庞,似乎又回忆起了过往的岁月,叹只叹岁月悠悠,已经过去便再难回头。如果皇姐在,也会希望自己释放一具尸体的吧。
      赵祯轻轻拍拍舒淡云的肩膀道:“朕答应你,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谢皇上。”

      天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春寒料峭的寒冷也能深入骨髓。
      淡云园内一抔新坟,舒淡云撑着油纸伞怔怔地望着墓碑出神,谁念英雄一世往回天,岂不料身死他乡魂亦难归。雷魂,你我生前素未谋面,今你既已魂归离恨,希望我这淡云园一隅之地能息尔魂。且不论你生前是善是恶,终究也只是为了宋辽仇怨而牺牲。
      舒淡云淡淡叹了口气,在坟头洒上最后一把土道:“安息吧。”
      阴寒,冰冷!
      熟悉的感觉又上心头。
      “阴阴寒夜,漠漠春雨,不知阁下是淡云旧友抑或亡者故识,请现身一见。”舒淡云温和的声音语调使阴寒之气顿敛。
      黑幕中走出来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姑娘,径直来到雷魂墓前。她的容貌有别于南方女子的俏丽娇小,也算不得美丽非凡,却别有一种冷漠的旷放,便如同大漠上的木槿,与环境做着斗争,获取生存的同时绽放自己朴素的美丽。
      “雷魂。”
      只轻轻一声呼唤,就隔断了阴阳,自此天上地下,再难相见。
      舒淡云静静地看着姑娘一把一把扒开刚刚掩盖上去的新土,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滴落到松软的黄土中。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似是怕惊动了埋在土里的人。
      舒淡云突然想起了刻在雷魂胸口的两个字:
      风影!
      是什么让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一个冷漠无情的杀手在自己的胸口刻下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又代表了什么?或许他不止将它刻在了胸口,还镂刻在了他的心上吧。
      “姑娘可是风影?”舒淡云走近一步,撑着油纸伞,温和地问道。
      姑娘抬起了头。风影这两个字只有她的师父和雷魂、苍泽三人知晓,眼前这个男子又从何得知?
      “我是。”杀气生了又敛。风影发现她竟无法对着这样一个干净温和的男人生出应有的杀气!
      他真的很干净!
      他的衣服很白,虽然雨丝很密,可是风影发现雨滴丝毫未能打湿他洁白的衣衫,甚至亲眼见他埋葬了雷魂,浑浊的污水也未能沾染上下摆。微微抬头,沿着衣衫继而触及到他十指修长的手,指甲短而整洁,温润却非柔弱,最后便是他的脸庞他的眼,很好看的五官,也只有温润两个字才能配的上他。
      墓外的舒淡云和墓中的雷魂,两个极端的人,却在生死之外结识。一个如初升的圆日,伴着晨露微凉,却有无边的温暖笼罩;一个是大漠狂风,充满野性的狂放,骨子里却是冰冷的。
      而今风已渐止,雨丝依旧,明日,暖暖的春日普照人寰,天,总是要亮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风影?”风影慢慢起身,直视着如美玉般的淡淡神韵,没有发觉他手上的油纸伞已为她挡去了风雨。
      舒淡云没有笑,只略一指拱起的黄土道:“他的胸前刻着这两个字。”也许是刻在他的心里。舒淡云没有说出这句话,他知道风影一定能够理解。
      风影冰冷的目光对着舒淡云真诚的眼眸,内心却是如洪水决堤般彭湃,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他心里有她?
      可是,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风姑娘节哀。”舒淡云见风影又慢慢蹲下,却是将适才扒开的土又一点一点拢回去,似是无须再让风雨打扰他。只需要留下冰冷的回忆,只需要记住累累的伤痕,只需要完成无望的复仇,就足够了。
      杀气顿生!
      复仇!
      油纸伞的边缘形成一道晶莹的雨帘,也被杀气打乱了节奏,忽快忽慢地滴落。
      舒淡云微微皱起了眉,但更多的是——无奈。她用仇恨筑起心垒,将来唯一的下场便是——死亡。
      风影抓起一把泥浆,浑浊的水从手指间流走,一如挽留不住的生命,去了便是永远。
      猛然间站起,肩头撞上舒淡云握伞的手,伞被撞落了,人也走进风雨,走进黑暗,走进仇恨。
      舒淡云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仍是握伞的姿势,可是伞掉落在泥泞中,无法挡下风雨,而他自己却被淋湿了全身,雨水顺着脸颊、项颈流进心头,冰凉冰凉的。

      “淡云,谢谢你这三天来一直陪着朕,让朕得知你们生活得好。”赵祯皇帝发自内心道。他没有提起雷魂的事,因为他相信淡云一定会处理妥当。
      舒淡云脸上依旧是淡定稳重柔和的笑容,“皇上言重了,淡云下山之际,家母也曾吩咐若有机会可进宫一叙。娘从我们兄弟几人口中得知当今之势及大宋百姓生活在皇上治理之下丰衣足食,她也倍感欣慰,自云当日留京辅政,虽然几乎与爹擦肩而过,阴阳两隔,但能够换回太平之治,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她还说若有机会,爹和娘也会下山与皇上一聚。”
      “真的!真的吗?姐姐真的说她会下山来看我?她真的这么说吗?云儿?”赵祯似乎在瞬间回到了十五年前见到水月时的兴奋与难以置信,此时,他也不是一国君王,而是盼望重逢的年幼小弟。
      “是,皇上。”笑容在眼中一圈一圈荡漾。
      “不要叫皇上,云儿,叫舅舅,叫舅舅!”赵祯兴奋地手舞足蹈,完全失去了国君的威仪,却显露了长久以来积压的赤子之真。
      “舅舅。”舒淡云脸色微红,他与赵祯相差六岁,却是两辈人。
      “云儿,你说我这样能见姐姐吗?要不把胡子刮掉,这样太老了。我要穿什么呢?噢,就穿姐姐帮我做的那件!来人!不,不行!还是我亲自去拿!”赵祯转身又突然回头,“云儿,那件衣服小了,穿不下了,那还是姐姐十二年前给我做的,怎么办?怎么办?”赵祯的情绪变化此起彼伏,可是他的眼角分明挂着晶莹的泪珠。一时间的手足无措竟像是下一刻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水月。
      弯弯的银月如一弯浅眉,噙着淡淡的微笑,暖意洒遍人间。
      皇宫的生活太过沉重,身为一国之君的赵祯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幼时的岁月,水月深深的呼唤,殷殷的关切。
      只要她在身边,天地间似乎就没有不可能的事。
      可是当初他没有意识到,她其实也只是一个需要自由,需要关爱,需要一个坚实的胸膛为她遮风挡雨的女子。
      舒淡云不忍,但仍出言提醒道:“皇上,我娘她还没有来。”
      赵祯“倏”的安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赧然一笑,童真依旧。
      “我真的很想念姐姐,也想见见姐夫。”
      舒淡云理解其中的种种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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