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江湖》画雪蒹葭

11、第四章 缘何月影孤徘徊（2）

　　桃□□，青石路。
　　广源与有才一前一后，落花飘满衣袂，增添无限旖旎。可惜一人举目远望，看到的是一花一叶一菩提，另一人却是不住偷看那远望之人，真真落花有意，和尚无情。
　　“师叔祖。”
　　有才终是忍不住上前几步，同广源并肩而行，“弟子想不通，姚堡主叫师叔祖来帮忙，为何刚刚与信王施主退入内室时，师叔祖不跟着进去呢？”
　　“有才，”广源并不看向身旁一脸苦闷急躁的小和尚，继续看着虚无的前方，“师叔祖答应帮姚堡主，他做出什么决定也好，师叔祖都会帮的——无须知道这过程。”
　　“可是，可是如果，”有才一脸紧张地望着广源，“如果姚堡主不拿那个酸的玉去换昔辰小姐，昔辰小姐岂不是危在旦夕？”
　　“是狻猊玉。”
　　广源忽的停下，侧过身看向有才——那一双得道高僧的明目映在花影间交错，仿佛粼粼开出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看了，便不由自主地沉淀下来。
　　“有才，”广源直直地看着小和尚，没有叹息，没有恼怒，周身好似嵌入落花深处，渺渺不可掇，“你的心，动了。”
　　“心动？”有才吓了一大跳，等意识到师叔祖刚刚说了什么，突地一声跪下地来，“师叔祖，有才无知，有才愚钝，有才好色，不，不是，是有才年轻气盛，但有才一颗心绝对是向着佛祖的，师叔祖万万不可放弃有才！”
　　广源看着一脸惶恐的有才，因他这一停，桃花飘飘冉冉瞬间便落了一肩。
　　只这一瞬，广源便望着小小的和尚怔怔地呆了。
　　直到一片桃瓣顺着广源的头顶滑落下来，他才恍然记起，时光已逝，当初那个傻傻呆呆的小和尚，已变成了垂暮之年的老和尚。
　　他只得长长一叹，“有才啊，你是不适合作和尚的啊。”
　　有才心中一凛，急忙对着广源磕了几个响头，“师叔祖，师叔祖您不要放弃有才，有才知错了！”
　　“起来罢。”广源转过身背着有才，只怔怔看着眼前纷纷的落花。
　　“啊？”有才一滞，“师叔祖不怪有才了？”
　　广源却是不答，有才挠挠头，怔了半晌方才起身，却是看着发呆的广源一脸无措。
　　“有才。”
　　良久。
　　广源似是轻叹般唤了声有才。
　　有才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连忙应道，“是，师叔祖。”
　　“你，”广源回过头来看向有才，眼神迷茫至极，“可知道，我二人现在是在姚家堡哪里？”
　　有才一怔，往四周看去，竟是姚昔辰的院子。有才暗想师叔祖应是在试探自己，当下连忙回道，“回师叔祖，弟子愚钝，弟子不知这是哪里。”
　　“你也不知。”广源很是苦恼道，“那可如何是好，为师不记得路了。”
　　有才又是一愣。
　　却原来，师叔祖不是在试探自己。
　　他是真的迷路了。
　　有才苦了一脸，心中也是叹着。
　　他已经说了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表现出自己识路的。想来这几日定是有小厮领着才确保师叔祖按时出现，可今日，哎，都怪自己要跟着师叔祖走，小厮应是见有才跟着，便没有跟来。
　　哎。这可如何是好。
　　“咦？小和尚，你怎么又来了？”
　　正在这时，点玉同月池澹烟出现在二人身后石径上。
　　“我们家小姐都失踪了，”点玉戏谑道，“莫不是你这小和尚连月池澹烟也不放过？”
　　有才偷偷看了眼正皱眉的广源，轻轻一咳，看向点玉的眼神是极幽怨的，“点玉施主，是这样的，弟子与师叔祖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就迷路了，一时正着急着呢——还要劳烦点玉施主帮忙指一下路。”
　　最后几个字有才咬得很重。
　　许是点玉被有才哀怨的表情以及重重的咬字声唬到了，她看向一脸和善的广源道，“广源大师也在啊，嘿嘿，刚刚点玉同小和尚玩笑呢，大师可不能当了真的。”
　　“无妨。”广源大师淡淡一笑，“有才年纪尚小，是比较喜欢热闹的，贫僧却也不是那冥顽之人。”
　　“那可好极，以后点玉想要找小和尚玩，大师可不能不许。”点玉心中很是欢喜，她背着手跨一大步来到有才身前，“这样罢，我今日得空的很，就带你们走吧——诶，对了，小和尚，你们住哪儿？”
　　“啊？”有才愣了一愣，“我忘了。”
　　“忘了？”点玉吃惊道，“你的记性，可真是好的没话说。”
　　“长门。”广源却只看了眼有才，缓缓道，“贫僧所居之地，是叫作‘长门’。”
　　“长门？”点玉奇怪地自言自语，“怎么是长门呢——这广源大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点玉施主，”有才关切地看着表情变化多端的点玉，“莫不是你也不知道怎么去长门？没关系的，我和师叔祖不会怪你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才不知道长门在哪里！哼！”
　　点玉被有才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惹恼了，重重地哼了几下，抬脚就走。走了几步见二人均未跟上，便回头没好气道，“小和尚，还不跟上？”
　　顿了顿，又想起不妥，唉声叹气地走到广源身旁无力垂首，“大师，请——”
　　广源见这情形，一双眼生生沾上了许多笑意。他看了眼一脸懵懂的有才，暗自摇了摇头，便提步而行。
　　点玉见广源迈开了步子，也跟着走了起来，经过正呆呆看着自己的有才时，把脸一别，心里别扭不已。
　　这个小和尚，肯定还在纠结于自己到底错在哪里，真真笨死了。
　　点玉可是猜得不错的。
　　有才此刻心中正嘀咕着，自己是真不知道“长门”在何处啊，为何点玉施主会这般恼他。
　　唉。
　　果然酒肉师父说的不错。
　　女人心，海底针。
　　海底针啊。
　　有才一脸委屈地跟上广源与点玉，一时风停，桃林忽然寂静无比，只听到环佩相击的声音，还有雏鸟啁啁的叫闹。
　　月池看着远去的三人，回首看向澹烟，笑着道，“点玉这小丫头，见了那个小和尚便把我二人给忘了个踏踏实实的——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小蹄子。”
　　“倒不是没良心的。”澹烟浅浅笑道，“她自小就是这个性子，小姐也拿她没法子的。”
　　“哦？”月池一双大眼睛闪着慧黠的光芒，“看样子，点玉澹烟还有小姐三人真是姐妹情深的很，彼此一言一行都很是了解的呀。”
　　“婢子不敢高攀小姐。”澹烟听得月池话中有话，低首道，“小姐同点玉厚待婢子，婢子自是将她们牢牢放在心上的，却也不敢称是姐妹。”
　　“唉，如此也是情比金坚呢，让我这新来的人可真是眼红的很。”月池并不打算就此收住，“不过月池这几个月调来伺候小姐，也知道小姐虽外表羸弱不堪，但骨子里可是不同的——也难怪能把你与点玉二人收的妥妥实实的，让外人怎么都插不进去一足呢。”
　　澹烟听得月池这话觉得很是怪异，一时却也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妥，只闷闷道，“月池，你想多了，小姐对婢子这等下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哦——”月池似乎是故意拖长了声音道，“一视同仁呀。”
　　这一声长音带着些许了然，让人听来心里有片刻的慌乱。
　　月池却是不再折腾澹烟，信手折了一枝桃花，眼光却飘向更远的地方。
　　那也是一路桃径。
　　本是在远处偷听的南乔忽地接到月池投来的目光，心中突突地一跳。
　　一则，自己隔得已是够远了，内功不高的婢女是没法子探察到自己的气息的。
　　二则，自己已极力敛去一身功力，除非那人功力与自己相当，否则是绝不可能发现自己所在的。
　　这个月池，究竟是谁？
　　却见月池对着怔愣的南乔莞尔一笑，也不拆穿，兀自转身背对着她，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南乔会突然发难。
　　“澹烟你看，”月池举着手中桃枝，“这桃花儿可真美——女子就该如桃花一般，灼灼绽放自己的生命。”
　　澹烟并未听出月池话中的深意，看也不看那桃花，一如既往地低头淡淡道，“婢子觉得这世间再美的花儿，也不过昙花一现。”
　　“澹烟啊澹烟，”月池轻轻嗅着桃花，“你可真没趣。”
　　话音未落，却是将桃花摘了别到澹烟发间，“素素的多没意思，人家素雅是寻个风雅，咱们俩个啊，小小的婢女而已，干嘛要那些吃不得用不得的风雅——你看你现在，可真是宜家宜室呢，嘻嘻。”
　　澹烟一怔，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抚摸上那发间的桃花。
　　其实月池不试探人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远处。
　　南乔见二人已起了玩闹之心，应是没什么线索可探了，伸手一拂眼前桃枝，便有一阵小小的花雨簌簌地落了一裙。
　　这样不断一拨一拂的，南乔已是离月池澹烟二人远去许多，渐渐被她挑起的花雨湮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