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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余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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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暮下,我脚步轻快地穿越草坪。整个校园被笼罩在淡淡的蓝色调中,随着太阳落山,这基调越发浓重起来。
我边走边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呼吸方式变了,呼吸变浅了,象是婴儿入睡后有节奏的、浅浅的一呼一吸,而在这轻松、毫不费力的呼吸中,每一次呼吸都饱含能量,仿佛吸进的都是百分百的纯氧。
我清清楚楚地觉察到呼吸与以往的不同。同时胸腔中泛起象泡沫样的喜悦,一个接一个。整个身体失去了重量感,无比轻盈。我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是这样的改变是十分明显的、令人喜乐的。
我边走边细细体味着生理上的变化,就在这体会的同时,从进入母亲的胎宫开始到成长,每一个重要时刻的回忆都复苏了,历历在目、栩栩如生,仿佛那些时刻都同时在上演,因为我的感受如此鲜活,详细到当时的嗅觉、触觉、情绪以及每个细小的思维活动都清楚想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扩张感充满了胸腔。
我的身体在校园里行走着,而意识却如此明显地分属于人生的各个阶段,这些阶段都同时存在着、发生着,就在我的脑海中。这些生理、心理上的变化使我讶异。
“在赶回家啊?”马特站在校门口。
我愣住了。
从马维回来,先是看到齐卡,也就是伯克教授,活生生的在我眼前,现在维塔斯也回来了,成了马特,只不过换了身“戏服。”人生原来没有那么苦难的,生生死死,我们以为是悲剧,期待着完全的灭绝,却又发现原来总是惊喜不断,灵魂以其他方式重新登台,生生不息,多么美妙,这时有了种神圣的喜剧的感觉。
眼底湿润起来。我微笑着,定定地看着他。
马特被我这样的表情搞得很意外,他一定想不到我是这样的反应。“怎么?才过了几个小时而已,就想我了?”
我噗嗤笑出了声,“你放心,我还没饥渴异性的注意力到那样的程度。”
是啊,一堂课三个小时,课前课后我们才分别了三个小时,我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一定不能了解这种巨大的跨越以后是什么感觉,恍如隔世。
“那就好。怎么样,送你一程,不介意吧?”他咧嘴一笑,走到他的车,打开车门。
“我能说介意吗?呵呵。”我跨进他的车,坐在副驾上。
什么话都没有,我还被身心上突然出现的变化感染着,静静地沉浸在这股奇异的能量中。
他轻轻按了下播放,音乐响起。是Norah Jones的What am I to you。我微笑着,眼角的余光中,他也在微笑。
“不错的歌。”我看着他。
“我知道你会喜欢。”他看着前方,笑容未散。
“你怎么不问我地址?”突然想起。
“呵呵,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故作神秘。
“我其实…有点累了。”我轻叹。
“我保证不会耽搁你太久。”他侧过脸来看了我一下,小心翼翼地说。
静默了片刻。
“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齐卡的?或者说,你是怎么认识伯克教授的?”我好奇起来,提出我一直想找机会问他的这个问题。
“呵呵。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他停顿了下,“你准备好了吗?”
“呵呵,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在我上大二的时候,和一个队友抢女友…”他自嘲地笑说,“被他打得胳膊脱臼。”
我忍不住笑,他这习气从维塔斯那里沿袭过来了,抢女人,是象他做的事情。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继续说,“你知道,对于游泳运动员来说,胳膊多重要。我就在一个同学的推荐下,找到伯克教授,他精通东方的针灸术。我请他帮我疗愈。”
我静静地听他讲,想起伯克教授的简介中确实有这么一段关于他研究中医的经历。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他的工作室,他帮我上了针灸以后,让我静静地趴下休息,他放了音乐,随即关上了门。也是第一次,我觉得如此的轻松自在,仿佛身体失去了重量。”
他的描述好熟悉。
“然后我进入了似梦非梦的状态,经历了很多故事片断,看到很多画面。”他仍然注视着前方,但是表情看起来陷入回忆。
“第二次去,他仍然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休息,也仍播放音乐。这次,画面不断。”他笑说。“第三次,又是更多的画面。我感受到我与一个女孩之间的情愫,我经历到的一些画面中,看到这个女孩子轻舞并吟唱,她的歌声十分美妙,里面充满了能量和广阔的情绪,能够感染所有的人,非人间的任何声音能够比拟…我似乎深陷在对她的爱恋中,我还记得在她怀中最后临终一刻内心的伤痛,还有…对她的一种感激。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他记得他是维塔斯时的经历…
“我终于忍不住,问伯克教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受。”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问他,那些画面都是什么。他的话使我惊异,他问我是否相信前世今生。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唯物的人,但是接连不断的经历这些画面之后,我开始相信有超越一生一世这样的概念的存在。”
“然后呢?”我问。
“他说,不要仅把它当作一个概念。他告诉我,如果我完全接受轮回,并且抱敞开的态度,我会知道、了解越来越多,我也会想起自己是谁。当时,我的反应就是,哇噢,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事情。”他咯咯笑。
我微笑着,想像着他当时呆掉的表情。
“据他后来告诉我,他用针灸帮我打通了一些脉络的能量,加上我极度放松,所以我有了那样的体验。”
我静静地听他讲,不知道伯克教授是否承接了齐卡所知的一切。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你,就有种想靠近你、认识你的冲动。那天在校园里大家共舞的时候,你让我想起那个女孩。”车在红灯前停下,他侧过脸来,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转。
我深吸了一口气,“呵呵,所以你后来对我说那句故弄玄虚的话。”
“呵呵。”
“你在那一世叫维塔斯。”我突然冒出这一句。
“什么?”出乎意料,他的反应是惊讶。
“哈哈,原来你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全局,我只知道一些而已。”他吐了下舌头。我被他这样很小孩的表情逗乐了。
“所以,你想起了?你还知道什么?”他反问。
“在那一世,你是一个王子,而且你从另一个男人手中夺走了我,很象你吧?“我扬了扬眉,看着他。“为了救我,你牺牲了自己…”我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在消化我的话。“有意思的是,在另外一世,我搭救了你,我想…算是偿还你了吧。”我想起艾得蒙短暂的那一世,以及马特作为戴安娜的身份,突然有了解释。
“就是你说我是女人的那世?”
“是的。”
他接着说,“然后,我知道我们是一个团体的,我们相遇了。还有你,伦卡拉。”他轻叹,“都是缘分。”
“从来没有巧合。”我叹道,细细想了下。“所以…自那以后,你成了伯克教授的‘门徒’?”
“呵呵。后来我选了一些伯克教授的课。我也了解到更多的关于自己以及过去世的一些信息,也明白我与齐卡,也就是伯克教授,其实渊源深厚。”他话完,车子在一座大厦前停下。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走进电梯,他按下最顶层。
电梯平稳地上升,我渐渐感到两耳有压力往内冲。电梯门打开了。“这是?”我看了看四周,“私人住宅?”
“欢迎光临。”他作出请的姿势。
这里的布置,色调清爽,风格统一简洁,,我回过头看了看马特,“这里,看起来象是一个很有钱的单身汉居住的地方。维塔斯王子的习气被带到这里来了。”
“哈哈,王子?”他微皱眉头,想了一下,笑说,“恩…好像我过去世确实是个贵族…”
“呵呵,太可惜,死得早了点。”我打趣他。
“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他认真地说。
“被直射心脏。”
“象这样?”他捂住胸口,接着倒在地毯上。
“哈哈,有点。”我看着突如其来搞怪的马特,他身上确实仍保留有维塔斯的性格和一些特征,维塔斯也是如此的直率。我伸出手,“起来吧。你带我来你的住处,就是要这么搞笑表演给我看的吗?”
他仍在地毯上,咯咯笑,伸出手来握我的手。他不但没有借我的力起身,反拉我一把,我顺势跌在他胸前。
我看着他的双眼,里面充满了柔软与一种莫名的受伤的情绪,维塔斯回来了。
他另一只胳膊环上我的肩膀,将我拉靠近。面对面,如此地近距离,好像双方都在等什么。
就在他快要凑上来更近时,突然忍不住笑,我后退起身。
“怎么了?”他疑惑加懊恼的表情让我更加想笑。
“没什么。”我深吸一口气,红晕一定悄悄爬上了我的脸颊。
他起身,“来。”他拉住我的手,“我想给你看为什么带你来这里的原因。”
我被他拉到阳台。从这里,能够俯瞰整个城市。夜幕渐渐降临,华灯初上,大地象是被撒了金点银碎,熄熄生辉。
“很美。”我轻叹。
“呵呵,我知道你会喜欢。”他笑说。
“你又知道。”我忍不住打趣。“这样泡妞,是很管用的招数。”
“我…从来没有带过任何人来我的住所。”他连忙回答。“我希望你不会误会,其实,我只是今天突然想到这个主意。我想,看到一个人的住所,也是了解一个人的方式。”
“呵呵,谢谢你的邀请。但是别告诉我,你要来我家。”
“我们不是呆会就要去吗?”他给我坏坏的笑,我想起他确实要送我回家。
“哦,似乎你得逞了。”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静静地看着这喧嚣的大都市。
“马特,我看出来你的背景可能不一般。”我抬起头看他。“似乎在学校里,你有意掩盖了你的身份。”
“恩。我想和大家一样,平平凡凡就好,也更容易结交到朋友。我的家族在加州有自己的酒业生意,所以我读了商科,希望…可以继承家里的生意。虽然我很不想,也不愿意读这个专业。”他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他的语气里隐隐透出挣扎和矛盾。“马特,你知道吗?原本我也是学商科的,因为我叔叔的事业,我原本认为我应该读这个专业,这样可以帮到他。我耐住性子读了一年,越读越发现不适合自己。”
“所以你换了专业?”他接道。
“直到大三那年,我遇到一门专业课的教授,给一位同学的作业公开批语‘如果你想做个不名一文的人,那么就请继续递交你不名一文的作业(If you want to be a mediocre person, continue your mediocre assignment。’”
“太糟糕了(so horrible)。”他瞪大双眼。
“是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世人普世价值观的扭曲。人们把进入常青藤、爬上名企业的阶梯(climb corporate □□)等等作为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这样的衡量标准把很多人贬到一文不值。或许那个学生并不追求权力与金钱,也没有操纵他人的欲望,他只想选修一门课体验一下,如此而已。”我看着他,他轻轻点了点头。
“很多商科的课程,其实很限制人的思维与行为。尤其经过这件事,我内心最深处的声音告诉我,这不是我想学习的。所以,我换了专业。”我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我发现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在人文学科里,我学到人与人之间、不同种族、阶层之间,其实没有鸿沟,只是面向有不同,每个社会、每个人的观点都有他们的立意,都应该得到尊重与认同。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多,是我大学生涯获益最无穷的时期。”
“追随自己的心声,需要勇气,也可贵。”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我。
我浅笑,“谢谢你的理解。”沉默片刻,“好了,我该回家了。”
他的脸上闪过失望的表情,“我送你回去。”他微笑,“欢迎你下次光临。”
我一语不发,只是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向客厅走去。他尾随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