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梦重生渡花影》小藩

31、马维（11）

　　十年后，在我与昆塔斯的努力下，东、西马维逐步统一，渐入佳境。东、西马维的疆界逐渐模糊，但是两个国度各自的文化得以保留，仍然泾渭分明。不少东马维人移居到西马维来，帮助西马维人走上灵性的道路。西马维人也渐渐走出自己的国度，到东马维体验不一样的生活，甚至有些人爱上那里自然简朴的生活。两个国度的人民都对对方的文化逐渐接纳、欣赏。

　　而我与昆塔斯对领导的本职逐渐显露出疲态，尤其在众人几乎把我们当成神一样地崇拜以后，我们意识到这样关系的建立会逐渐把大众引导到错误的灵性道路上。

　　众人发现我与昆塔斯肉身的不朽性后，认定我们是被上天指派的统治者，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我们的领导，但是我们一直都铭记齐卡曾经教导的话，就是灵性道路上是不应执著于偶像的建立与崇拜的。

　　接下来的十年，我们把东、西马维划分为自治区域，每个区域有各自的领导者，而这些领导者又会被定期地以无规律的、交替的方式去其他区域任职。这样的制度在开始推行是十分缓慢的，在见到一定的成效后，我与昆塔斯逐渐退出了众人的视野。

　　这二十年，在马维来说就是一代人的成长与消亡，在我与昆塔斯来说，看到周围人的生生死死，感觉痛苦倍长，因为我们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人的所喜、所怒、所哀、所痛。我们的感官都因为修行的深入而异常敏感。

　　在感受了那么多他人的生生死死以后，我们又慢慢体悟到为什么我们被赋予了肉身的不朽，原来，看到那么多的生与死，我们才更加清醒地觉知自己是活着的。

　　我们身体力行地带给每个临近死亡的人临终关怀，并且按照齐卡的教导，去帮助他们提前了解死后的世界。

　　一代代人此消彼长，时间在我们来说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一切在起起伏伏上演，而同时在我们自身感知上时间又是静止的。

　　我们一直拥有年轻人的体魄，而看着同龄人的消逝，新一代人的成长、陨落，不朽对我们来说又成为一种心灵上的折磨，我们不愿意提醒他人或者自己肉身不朽的优越性、特殊性。渐渐地，我们过起了离群索居的生活。

　　“你知道吗？大部分人拼命挽留临危的亲人，或者试图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这在我看来都是徒劳。”昆塔斯轻叹。“为什么要违反大自然的规律呢？你看，大自然从来不挣扎或者对立，自然没有对错的观念，一只年迈的动物走累了，就在树下栖息，静静地等待死亡，与人不同，毫无畏惧与挣扎。叶子枯萎了，然后又回来，充满勃勃生机。生死、枯荣、都是过程，都是美。”

　　“是的。那是因为你走出了时间，你懂得。”我微笑。

　　“你也是。”他抚摸我的脸颊。

　　我们站在峰顶，一同俯瞰山谷间绮丽的景色。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我们还与这自然美景同在，同样的不老。

　　“我有时在想…”他注视着远处的两轮太阳。“就这样了吗？我们就以这样恒一的状态，在这里生活下去吗？”

　　他的话引起我的深思，我一语不发的看着朝阳，不知道该怎么去回他。

　　“昆琦，你难道不觉得生命失去了进展的空间了吗？”他的语气沉重。“周围的人结合、生子，看着对方年老、死去…每一个变化都是未知的，有令人喜悦，即使也有悲痛，但是这都是进展。而我们…”

　　“昆塔斯，不朽带来了生脱死的契机。”我看向他。

　　“了生脱死…连死都不存在了，哪里来的脱死？”他的目光深远，不知道聚焦在哪里。“当肉身以恒一的状态临在，就变成了牢笼。”他面无表情地说，“也变成了一种诅咒。”

　　“昆塔斯，不要这么说。圣物原本是有用意的。这是上天的礼物，你忘了吗？”我抚上他的肩头。

　　他转过身来，满脸歉意，把我拉入怀，给我深深的一吻。这样的吻与以往任何的吻都不同，里面充满了悲怆。

　　“昆琦，我想做一个决定。但是我不需要你的看法。”他拂去我脸上的发丝。

　　“什么决定？”

　　“我是如此地渴望改变，一想到一种变化，我内心就充满喜悦与向往。我在想，如果从这里纵身一跃，会发生什么。”他语气平静，好像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昆塔斯，我认为你想偏了。我知道你不需要听我任何的评价。”我轻叹，“如果你真的渴求进展和变化，这不是唯一的方式。”

　　“我明白。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的沉着冷静令我惶恐。

　　“昆塔斯，只是分隔了两年各自静修，我没有想到你的内心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抚住他的脸颊，仔细从他的眼中探测，然而里面充满的是不见底的失落。他迷失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我将双手覆在他的脸庞，强令他看着我。

　　“在我闭关之前，有一个小男孩，我给他取名叫小石头，每天给我送食来。在我渐渐进入状态后不再食用任何东西，小石头也不再出现…”他陷入回忆。“两年后我从静修里出来，看到一堆白骨，那是小石头的尸骨。”

　　我静静地听他讲，握住了他的手。

　　“第一次，我被一个未成年人的死亡这么的震动，也是第一次，我觉得死亡是如此的美好。”他叹道。“肉身灭了，而意识仍在流转，以新的方式。旧衣脱下，换上新的戏服，一场戏又上演。”

　　“昆塔斯，心应无所住。”我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从小到现在从未为自己做过一次重大的决定，我的人生都是被动的。从被收养，到在西马维看着你嫁给他人…我想为自己做一次选择，一个自己可以重生的方式，那就是死亡。”

　　“你听我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你觉得我被当作物品一样夺来夺去，就很好受吗？欧伽人的出现，使我深刻体验到这点，也因为我，两个人消失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你如此渴望新的变化，是因为你的心有住了，你寄托在未来，而我，被过去牵绊住了。心应无所住，昆塔斯…否则，烦恼四起。”

　　“过去、现在、未来…有什么不同？对我们来说都一样了。”他轻笑，正对着我。“我们走出了时间。”

　　“你的心失衡了。看似时间对我们来说没有了概念，但是你的心有了依附，依附在未来之处。齐卡教导我们，修行应是每一个眼下的时刻，没有过去、现在、未来。昆塔斯，修行到了一个程度就会引发不同的心灵上的疾病，现在正是要经受考验的时候…”

　　“出世才是唯一吗？果真如此吗？”他心意已决。“对不起…昆琦”

　　“那么我呢？你要抛下我吗？”终于忍不住，泪水断了线。

　　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用尽所有力气。

　　“或许，我们下一次交会时相见。”说完，他给我一个凄美绝伦的微笑，退后几步，伸展双臂向后仰去…

　　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仿佛发了一场梦，我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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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耳际间铜钵的高震率轰鸣声唤醒，满脸泪痕。

　　教室里空空荡荡，伯克教授再次轻敲了下铜钵，我的意识全部回来了。

　　“齐卡…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昆塔斯怎么样了？”

　　他缓缓走向我，盘腿坐在我面前，沉思了片刻，“ 他被摔得粉身碎骨，你在山谷下找到他，守了他三天三夜…”

　　“然后…”我抹去泪痕。

　　他微笑着，“然后他复苏了，虽然花了三天的时间。”

　　我轻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这么傻。”

　　“孩子，出世还是入世，灵修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与衡量。好在，他后来有机会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是适合还是不适合。”

　　我疑惑了，“那么我们是怎么离开马维的？如果真的完全出世了的话？”

　　“你们后来精进修行，进入了一种禅定的状态，类似 ‘非想非非想处’的境地，你们在马维的一百年后，先后出离了□□。”他陷入回忆。

　　沉默了片刻。

　　“然而，看似了悟了，看似无想了，觉好像不见了。其实觉一旦复苏了，你们又回来了，在轮回中流转。”他微笑着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慈悲，“走出生死，不是唯一目的，还不等于获得了全部智慧，还看不到真相。”他停顿了下，“了悟不应该是无念。了解真正的实相不是灭尽定，那就跟石头似的，而应是了了分明、生机活泼…人间即道场啊…”

　　我垂下眼帘，静静地思考着他的话，脑海里还满是马维的人、事、物。

　　“出世也好，入世也好，肉身不是牢笼，信念才是，信念创造了牢笼。”他语气坚定，字字流入我的心扉。

　　我抬起头看他，即使隔了那么遥远的时间、空间，他的眼睛始终如一，一切都变了，唯有心灵的门户没有变。他仍旧是齐卡。看进他的双眼，爱和慈悲在流转，让人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我逐渐平静。

　　“孩子，已经不早了，你是最后一个留下的。回去好好休息吧。”他的话提醒了我，我看了看窗外，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那么昆塔斯…”我仍疑惑，内心的那股刻骨铭心的爱意复苏了，我感到这股能量仍在，他是我的灵魂伴侣吗？

　　“他的角色…你会慢慢记得越来越多。”他微笑着，站起来，伸出他的手。

　　我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微微抖动了下发麻的双腿，“忆起它，就能拥有它，是吗？”

　　“呵呵，是的。”智慧和慈悲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在齐卡身边，感觉一切都总是如此的安定祥和。